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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一直覺得用第一人稱寫文是一件很羞恥的事,但我從來是一個勇于挑戰(zhàn)自己的人,于是我決定羞恥一把。寫“我”和貌美又深情的男主互動的過程一直很羞恥,但寫到結尾時已經(jīng)不覺得羞恥了,因為作者已經(jīng)沒有羞恥心了。所以,這是一個自己覺得很羞恥的文,但男女主角并不羞恥,以及最后你們看完這篇文,覺得羞不羞恥,作者都是一個知禮義廉恥的小可愛。
我心底夢里珍藏許多年歲,朝暮不敢忘的少年又回來了,用我最熟悉的聲音和笑容,對我說著他早已不再喜歡我這件事。
【1】
我喜歡白楊,這是一個眾所周知的秘密。
室友曾問我,喜歡白楊什么呢?除了一副好皮囊,好像再沒什么優(yōu)點。她說的是事實,但喜歡真的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沒什么理由,或許就是見到時心底的一點歡喜。
認識白楊,是在我七歲那年的冬天。我爸媽工作的紡織廠換的新領導,就是白楊的媽媽。他們搬來那天,貨車駛進家屬大院,在雪白的地上留下來時的痕跡。掛在光禿禿的桂花樹上的鞭炮被人點燃,白阿姨牽著白楊從貨車前頭下來。白楊被噼里啪啦的響聲嚇了一跳,立馬捂著耳朵又躥進了車里。
那時我和許胖胖在人群里看熱鬧,見此狀很是不屑,等鞭炮聲停了,我故意大著嗓門問許胖胖:“許胖胖你怕鞭炮聲嗎?”
許胖胖立馬心領神會:“我才不怕呢,只有膽小鬼才怕!”
膽小鬼是最初我給白楊貼的標簽。只是沒想過那個連鞭炮都怕的小男生,在往后的歲月里,會成為為我擋風遮雨的人。
白阿姨是南方人,按南方的規(guī)矩,喬遷時要給鄰居送點小禮物。晚上她帶著白楊上門時,手里端著一盤琥珀色瑩潤的糕點,淡淡的玫瑰香縈繞鼻翼間,我肚子里的饞蟲瞬息被勾了出來,手迫不及待地伸向了盤子。
白阿姨沒像我媽那樣斥責我不懂規(guī)矩,只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說道:“茜茜,白楊不是膽小鬼,你愿意和他當好朋友嗎?”白楊也睜著一雙晶晶亮的眼睛盯著我,眼里滿是期待。
明明上午還和許胖胖約好不和膽小鬼一起玩的我,在“糖衣炮彈”的攻勢下,沒出息地妥協(xié)了。而嘴饞的代價就是,和我稱兄道弟的許胖胖罵我是叛徒,并揚言要和我絕交。在他以我們的友情作為砝碼要我在他和白楊之間二選一時,萬分糾結后,我還是選擇了白楊。
對,小時候的我是一個沒有原則的吃貨。在白楊時常給我一些白阿姨做的小點心后,痛失友情的創(chuàng)傷很快就恢復了,并敞開心扉接納了白楊,還承諾往后都罩著他。我說這話時,白楊黑黑的眼睛彎成了兩個月牙,一疊聲地說:“茜茜,我很開心,我要成為你最好的朋友。”
從那之后,白楊更是事事遷就我,我們之間的關系,相較于朋友而言更像主仆,我趾高氣揚地予取予求,他甘心付出從不言悔。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便是習慣,年年歲歲的光陰里,白楊那些不求回報的付出,我卻毫無感激,反倒覺得是理所當然。
【2】
許胖胖和白楊會成為鐵哥們兒,最后還和我水火不容,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十二歲那年,我和白楊爆發(fā)了有史以來的第一次爭吵,連帶著這些年本就對我沒什么好臉色的許胖胖更是對我橫眉冷目。
興許是那幾年我太過囂張跋扈,而白楊又太過包容退讓,這一場戰(zhàn)爭來得遲緩卻爆發(fā)得轟轟烈烈,就像被蟻群啃咬肆虐的腐朽舊墻,經(jīng)年累月后,終于轟然坍塌。
事件的起因不過是畢業(yè)季將近,一次數(shù)學測驗我考了一個歷史新低,白楊跟我約好晚上幫我補習,但那晚我卻跑到同學家看碟片去了。
回家時已快十點,走進陰暗逼仄的筒子樓,應急燈光驅散了黑暗,微光的盡頭,白楊斜靠在墻壁上。他痩長的影子映在曲折的樓梯上,像一道深刻的疤痕。
這幾年他長高了很多,站在階梯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帶著一股壓迫感。他一向帶著溫和的眼彼時比夜還沉,牢牢地鎖定我:“你忘了今晚的補習了嗎?”
雖明知理虧,但他冷冰冰的語氣讓我很不舒服,于是無所謂地回了一句“多大點事,明天再補習唄”。就是這句話惹怒了白楊,他扯著嘴角笑了一下:“喬茜,不求上進是你的事,但我并不是隨時隨地聽你差遣的?!比酉逻@話,他就轉身上了樓,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消失不見。在一片寂靜里,那微弱的光也熄滅了。
隔天早上,我沒等白楊來叫我,就獨自出了門。剛下樓,我就見白楊推著自行車在等我。他叫了我一聲,我沒有理他。白楊也再未做聲,只是緘默地推著車跟在我的身后。
那是我們無數(shù)次一同走過的晨曦,胭脂色似綢緞鋪滿天穹,又被明晰的天光一點點絞碎,散落四方,落在我們身上,化成說不出口的傷心。
記得我們還要小一些的時候,我愛賴床,早飯時常只能帶在路上匆匆解決。我媽是廚藝愛好者,但水平很爛,煮雞蛋還行,但豆?jié){總有一股說不出的怪味。同白楊抱怨過一次以后,從此他就將白阿姨給他訂的酸奶偷偷留下來給我。
連續(xù)一個月早飯只吃一個面包,又處在發(fā)育期,在一次課間操做下蹲運動時,白楊踉蹌了一下,竟栽倒在地磕破了手肘。我雖過意不去,卻又不舍得酸奶的滋味,便讓我媽媽早上多煮了一個雞蛋。當我把熱乎乎的雞蛋塞給白楊時,他笑得眼睛都快沒了,說出“茜茜,你真好”時,我是心虛的。
白楊的眼睛生得特別好,黑亮潤澤。平靜時像一汪能映出倒影的清澈湖水,開心感動時眼角微微上挑又像帶著電,街坊都說這是桃花眼,長大了不知要傷多少女孩的心。
從前年紀小,對這話沒有太深刻的體會,只覺得長得好也白瞎,因為白楊有審美障礙癥。那時我在追一部武俠劇,白楊有時也陪著我一起看。劇中的女主仙氣飄飄,每次出現(xiàn)時,我都激動得想吼上兩嗓子,而白楊卻是一副十分平靜的表情。
“你覺得女主不好看嗎?”
“還好。”白楊回了我兩個字。他淡漠的回答無疑在打我的臉,于是問出什么樣的女生在他眼里算是好看的。他想了想,突然看著我說:“我覺得你這樣的單眼皮就挺好看的。”
被人恭維的感覺很好,不爽立馬消失殆盡,手臂一振,拍了拍他的肩膀:“少俠好眼光,看在你這么有眼光的分兒上,我決定以后對你再好一點?!?
年少時說過的話轉瞬便忘,就如最初我說要罩著白楊一樣,卻總是在捉迷藏時扔下躲在角落里等我找到他的白楊,偷偷跑回家。而那時的我,很快便將那句玩笑般的誓約遺忘在歲月轟轟烈烈的輪回里。
【3】
與白楊的冷戰(zhàn)讓我很難過,甚至夢見他站在晨曦的暖光里,桂花樹落下幾片樹葉,輕輕覆在他柔軟的發(fā)絲上。他滿臉悲傷地對我說:“茜茜,我們和好吧。”
我是如此想和白楊恢復友誼,但自尊心又不允許我先低頭。所以白楊生病的事,許胖胖告訴我時,我是蒙的。問他怎么回事,他哼了一聲,用鼻孔對著我:“還不是因為白楊把傘給了你?!?/p>
他的話讓我又記起幾天前那場突然而至的暴雨。那天我沒帶傘,一直對我愛答不理的許胖胖竟給我送傘來了。
那時我還以為是許胖胖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想要和我“重修舊好”,卻不知傘是白楊讓許胖胖給我的。他知道在當時的情況下,我決計不會和他共用一把傘。恰好許胖胖那天要去外婆家,不回家屬大院,白楊就對許胖胖說自己還有一把傘,等我們都離開后,他自己才冒雨回了家。
認識白楊五年,那是我第一次主動妥協(xié)。當我出現(xiàn)在充滿消毒水味的病房門口時,白楊正靠在床頭掛點滴。斜陽鉆進窗戶,在他清瘦的臉上落下一片陰影,映得本就白皙的皮膚幾近透明。我用力眨了眨眼,才輕輕敲了敲門。
見到我,白楊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喜:“茜茜,你怎么來了?”
那聲久違的“茜茜”就像是有魔力,瞬息將我空得能聽到回聲的胸腔填滿。我揚了揚手中的課本:“你現(xiàn)在這么閑,應該有時間幫我補習了吧?!?/p>
白楊嘴角揚起一個笑,帶著愉悅和如釋負重。
后來,我時常想起白楊那個笑容,還有給我講完習題后那句帶點羞澀的“對不起茜茜,那天我不該兇你的,我只是……想和你上同一所學校,不想和你分開”。
白楊好起來以后,許胖胖嫉妒地對我說:“喬茜,只有白楊才這么包容你?!?/p>
我想到了自己和許胖胖的關系,我“拋棄”了他一次,他就毫不留戀地離開了我。只有白楊,在我傷了他一次又一次后,還在原地等著我。
我如約和白楊上了同一所中學。開學那天,白阿姨借了一部相機為我們拍照。穿藍白色校服的我們偎依著站在莊嚴肅穆的校門口,笑得一臉傻氣?!斑青辍币宦曧?,我和白楊的年少時光結束了。
初中三年,因著白楊的存在,就像是在黑夜里裁下一段月光,悉心框裱在床頭,為我驅散噩夢,照亮我夢里的每一寸領域。
我也終于明白,那種隨時隨地想要見到他的心情叫喜歡。我是那么幸運,恰好白楊也和我有同樣的心情。
【4】
我十七歲那年的夏天,等到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我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學,壞消息是我住了十五年的家屬大院要拆遷了。那個夏天,我坐公交車穿越大半個城市,從城南回到城北。那棵記憶中枝繁葉茂,金秋時節(jié)會開出淡金色花的桂樹被攔腰砍斷,頹唐地倒在斷壁殘垣間。
那一刻,我心底涌起了無法言說的難過,仿佛拆除的不是一座年代久遠的老樓,而是我的整個青春,以及屬于我和白楊的回憶。
從我懂事起,就知道居住在家屬大院的人都活得粗糙又鄙陋。被雨水腐蝕得臟污的舊墻皮,逼仄陰暗的樓道里經(jīng)常不亮的感應燈,生活走廊上堆滿了各家無用卻又舍不得扔的雜物。即便是身處這樣的環(huán)境,白阿姨也把日子過得極有情調(diào),明凈的玻璃上裁剪精致的窗花,床頭的玻璃瓶里永遠有一小束新鮮的花朵。
一個漂亮女人帶著孩子從南方到北方獨自打拼,又在紡織廠當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領導,在筒子樓這種地方總會有許多閑言碎語滋生。
因為知道白楊的過往,我對那些不著邊際的流言很生氣。初二那年,有一次和白楊一起回家,半路遇到了家屬院里的一個男孩,見到我們,他不懷好意地吹了一聲口哨:“喬茜,你竟然早戀,還是和白楊這個野孩子?!?/p>
前半句話還讓我有幾分羞澀,但后半句話一出口,我敏感地察覺到白楊的身子僵了僵。雖然很快他就佯裝輕松地對我笑了笑,但心底的無名火騰地冒起,就再也壓不下去了。
在白阿姨的耳濡目染下,“修身養(yǎng)性”許久的我,又“重操舊業(yè)”和那人動了手。那一架打得相當慘烈,我不敢相信一個人高馬大的男生竟會留著比我的還要尖利的指甲,我和白楊被他撓得滿臉抓痕。是我挑起的禍端,白楊為護住我,卻比我還要狼狽許多。
幸好那天我爸媽值班不在家,我跟著白楊回了他家。白阿姨問清楚事情的始末后,沒有生氣,一邊給我們涂藥,一邊安撫我說清者自清,何必在意那些惡意的中傷。
處理好我們的抓痕后,她就去廚房做晚飯了。我和白楊頂著兩張五彩斑斕的花臉大眼瞪小眼,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君子動手不動口,茜茜下次不要再這么沖動,破相了可怎么辦?”笑完后,白楊眉頭又皺了起來,用手指輕輕碰了一下我下顎上的那道抓痕。我看出了他的自責,故意強詞奪理:“我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蓖嫘^后,我有點惆悵地感概,“如果變丑了怎么辦?”
“沒事,你再丑我都喜歡你?!?/p>
在白楊的朗朗笑聲里,我心底蟄伏的火種倏地點燃,熱氣從耳根熏到了臉頰。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心悸這種情緒,微微低下頭不敢看他。時光驟停,我們都沉默著,許久才聽到白楊用低沉的嗓音說道:“如果我爸爸還在,他也會喜歡你的。”
白楊出生在南方的一座小城,五歲時父親就因病去世了。他說關于父親最深的記憶,就是晚飯后父親將他架在脖子上,牽著白阿姨的手,踩著夕陽灑下的一地碎金,沿著河濱公園散步。
父親離世后,孤兒寡母的日子并不好過,白阿姨的娘家人一直逼她改嫁,她也妥協(xié)著和人相處過一段日子。但對方對白楊不好,后來為了白楊,白阿姨就帶著白楊來了北方。
我問白楊在異鄉(xiāng)是不是很孤獨。
那時他一臉認真地看著我,眼里像揉進了細碎的星光:“遇見你以后,就不覺得孤獨了?!?
【5】
我十四歲那年的春節(jié)前夕,紡織廠接了一個大訂單,我爸媽和白阿姨經(jīng)常日夜顛倒地加班,家里很多時候就只剩下我和白楊兩人。做完功課以后,我們時常坐在院中光禿禿的桂花樹下暢想未來。那時的我們太過年輕,以為只要努力了,付出過,未來就不會遙遠。
希冀越美好,當意外來臨時,就越讓人措不及防。白阿姨出事那晚是除夕前夜,夜幕高遠,碩碩繁星的萬千星光撒滿夜空,擁擠熱鬧得盛不下一絲悲傷。
而在那么美的夜色里,我的少年,整個世界都塌陷了。
那是我記憶里最蕭瑟的一個春節(jié)。院墻外震天連綿的鞭炮聲都驅不散盤踞心間的悲痛。即便是我都這般傷心,我更不敢想象白楊到底有多絕望。
白阿姨的離開,白楊從頭至尾都未哭過。他只是沉默了許多,經(jīng)常整日整日地望著窗外發(fā)呆。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是將天空割碎成一塊塊的電線網(wǎng),還是黃昏時倉促飛向遠方的歸鳥。
我爸媽也是愧疚的——火災發(fā)生那晚,本該我媽媽值夜班,但因為那天不舒服,就和白阿姨換了班。他們甚至商量過要照顧白楊到他成年,但這個想法終究未能成行。
廠里賠了一筆撫恤金,并按白阿姨入廠時在緊急通訊地址上留下的聯(lián)系方式通知了他遠在南方的家人。沒過多久,白楊遠在南方的舅舅就趕來了。
白楊帶著他媽媽的骨灰盒離開的那天,萎靡了一冬的桂樹抽出了新芽。春天來了,萬物復蘇,卻融化不了白楊的悲痛。告別時,我鼓了好大的勇氣才開口提醒白楊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那個一起上這座城市最好的大學的約定。
我固執(zhí)地伸出小手指和他拉鉤:“說好了的,不許反悔。”
手指勾纏在一起,白楊垂下眼瞼,我看不清他的情緒,只聽他小聲地回道:“說好了,不反悔?!?/p>
一年后紡織廠改制,我爸媽下了崗,換了新工作,我們一家人搬離了那住了十五年的筒子樓。
最開始我還時不時回去看看那個承載了我和白楊足跡的地方,想以此來阻止我們的回憶被時間割斷。但那個從不騙我,那個說好要永遠和我在一起的白楊,卻先失約了。
我一個人去實現(xiàn)了屬于我們兩個人的夢想。大三時,我談了人生中的第一場戀愛。
聽說了這事,高考完就迫不及待填了外省大學的許苑特地趕回來幫我撐場子。他說我是個外強中干的家伙,對自己人囂張跋扈,但其實是個軟腳蝦。
沒了白楊從中“插足”,高中時我和許苑慢慢恢復了昔日的邦交。許苑就是許胖胖,高中后他喜歡上了隔壁班的女孩,覺得許胖胖這個名字有損他威武霸氣的形象,就不準我叫了。
“自己人”,這三個字讓我有點感動。在高二前,許苑口中的自己人指代的是白楊,我也是因著白楊的裙帶關系才勉強算是半個自己人。我一直納悶許苑為什么會和白楊成為朋友,因為那時許苑已放話說要和白楊絕交。聽到我的問題,他冷哼了一聲,說我是被他純良的外表給欺騙了。
原來最開始對白楊很看不上眼的許苑,有一次將同學的四驅車給弄壞了。那時白楊恰好有一款一模一樣的,許苑沒法子,抱著必然會被拒絕的心情厚著臉皮去向白楊討要。哪知白楊二話不說竟同意了,從此許苑就唯白楊馬首是瞻。
遠遠見到許苑朝著我走來時,校門口的路燈已經(jīng)亮了起來,燈影中,他好像比從前又瘦了一些。他看到我時是一臉便秘的表情,許久才緩緩開口說道:“我剛剛好像看見白楊了?!?/p>
【6】
四年前,我們就和白楊斷了往來。
白楊回到南方后,只和我們維持了一年時間的聯(lián)系就斷了音信。高二的暑假,我和許苑決定結伴去南方找他。那次見到白楊的情景,隔了許多年我還記得,那是我在噩夢中才敢掀開的傷口。
白楊變了,五官越發(fā)精致深刻,下顎鋒利的線條就像一把刀,將曾經(jīng)溫柔的影子劈得粉碎。他挑著眉看向我們的眼神是赤裸裸的漠然,我突然想起小時候街坊說白楊長大不知要傷好多女孩的話。我也曾拿這個打趣他,他還一本正經(jīng)地向我保證,永遠都會對我好。但那時他竟不耐煩地問我:“喬茜,你們沒事來這里干什么?”
那一刻,我甚至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結結巴巴地回他:“我……我們只是想見見你?!?/p>
“以后不要再來了,看到你們我就總會想起在家屬大院里發(fā)生的那些事?!闭f完,他轉身大步離開。我輕聲叫出他的名字,他又停下,回過頭看著我,嘴角揚起一個近乎殘酷的笑,“喬茜,忘了告訴你了,我不喜歡你了,我現(xiàn)在喜歡的女孩的類型都是大眼睛長相乖巧的,而不是你這樣驕橫任性的?!?/p>
第一次真正聽到白楊承認他喜歡過我,卻是在他告訴我他已經(jīng)不再喜歡我的時候。
我愣在原地,一直默不作聲的許苑卻沖白楊揮了拳頭。兩人的身形差異很大,白楊被他壓在地上毫無還手之力。看著他那股兇悍勁,我才驀然發(fā)現(xiàn)從前許苑對我的橫眉冷目是多么溫柔。
滿懷期待地來,最后又偃旗息鼓地離開。那個口口聲聲罵著白楊“渾蛋”的許苑,在回程的路上忍不住紅了眼眶,又問我為什么白楊會變成這樣。
我也想知道啊,這就像一道無解的謎題。最后只能輕嘆一聲:你看,世界上最容易變的就是人心。
我的大學有八個食堂,要數(shù)第五食堂的飯菜最好吃,尤其是糖醋排骨做得特別好。因為太遠,我很少過去吃。在室友死活拉著我想要去第五食堂換換口味時,起初我是拒絕的。
繞了大半個校園只為吃一份菜的意義何在,直到再次遇到白楊,我才相信“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數(shù)”這句話。
四年的沉淀,我以為白楊于我而言也只是一段回憶了,我甚至還交了男朋友。但沒想到再次相逢,那些塵封的感情又源源不斷涌了出來。
我才開始的戀愛不過一個月便結束了。當室友知道我跟周翼分手只是為了第五食堂的一個廚師時,她戳著我的額頭,直罵我被鬼迷了心竅。
白楊平時幾乎不在學生用餐時間出現(xiàn)在食堂窗口,遇到我的那天恰好人手不夠,他就到窗口幫忙打菜。
興許是我們都成熟了,他見到我時再不如四年前那般冷淡,只是也不熟絡。我問他要電話號碼,他也沒有拒絕。那晚我打電話給許苑告訴他我見到了白楊的事,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喬茜茜,你說白楊是不是為了你?”
白楊休假時,我打了電話請他吃飯,他只問可不可以帶女朋友去。這句話頃刻間擊碎了我所有的幻想。直到見面那天我才知道,白楊的女朋友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比我小一屆,白楊是為了她才來食堂當廚師的。她的女朋友叫田恬,果然人如其名,甜美可愛。
當白楊介紹我是他的發(fā)小,田恬甜甜地叫我姐姐時,白楊寵溺地摸了摸她的腦袋,我假裝喝茶,低頭隔絕了眼前的畫面。
一個曾經(jīng)全心全意對你好的人,某一天,將所有的好都給了其他人。那種像被泡到醋缸里的酸澀感,叫嫉妒。
【7】
我把這種感覺告訴了許苑,原以為他會罵我,哪知他卻鼓勵我:“如果你真的還喜歡他,那就去追吧,不試試怎么知道結果呢?!?/p>
許苑之所以會這么說,和他高中時的一段慘烈經(jīng)歷有關。那時許苑喜歡隔壁班的一個女生,告白時卻被對方以“我不喜歡太胖的男生”為由拒絕了。那年暑假,他每天長跑十公里,吃得比兔子還要素,在開學時成功瘦了十四公斤。女生被他的執(zhí)著感動了,高考后兩人考上了同一所學校,終于在一起了。
許苑給我當起了軍師,甚至還讓他女朋友視頻教我化妝,為我推薦護膚品,只為讓我離白楊喜歡的類型更近一點。
那段時間,我也約白楊吃過幾次飯,但他每次都帶著田恬。唯一的一次單獨相處,是我爸爸的生日要到了,假借要給他買衣服,而白楊和我爸爸的身材相近,我又約了他一次,他才沒有起疑。
我們約在商場門口見面,我貼著雙眼皮,畫了淡妝出現(xiàn)在白楊面前時,他蹙眉看著我,我有種被看透險惡用心的慌措感。我以為他會說些什么,但直到我們買好衣服離開時,他才淡淡地說道:“雙眼皮不適合你。”
這句話讓我很挫敗,我跟在他的身后,一路懨懨地回了學校。他將我送到女生宿舍樓下時,路燈一盞盞地亮了起來。他正要離開,周翼出現(xiàn)了,二話不說推了白楊一把,還憤怒地質(zhì)問我,是不是因為白楊才和他分手的。
白楊踉蹌了兩步,瞬息像是脫力般重重地撞在墻上。一截伸出墻壁束縛,爬滿銹跡的鐵片劃傷了他的側臉,血涌了出來,喑啞的燈光照著殷紅的血色,他整個人顯得蒼白又可怖。
周翼愣住了,一遍遍跟我解釋:“喬茜,我不是故意的,我明明沒有用力……”可我卻像是失聰了似的,什么也聽不到。我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到白楊身上,看著他抬手擦去臉上的血跡。那一刻,他的一舉一動就像是在浮光掠影中稍縱即逝的流星,我是那么渴望留住他。
我甚至都不知道周翼是什么時候離開的,濕著眼睛看著白楊。我想要碰碰他的傷口,手快要觸碰到時,又縮了回來。
如果不是我,隨隨便便開始,又潦草地結束一段感情,白楊就不會受傷。說到底,罪魁禍首還是我。
“對不起,白楊,你罵我吧。”
直到那時,我才真正意識到白楊成熟了。他沒有責備我,反而輕輕笑了,帶著久違的溫柔和包容,將手覆在我的頭頂說:“茜茜,那個人沖動魯莽,不適合你?!彼nD了片刻,“而我,現(xiàn)在喜歡著其他人,也不是個好的歸宿,我不值得你浪費時間,放手吧?!?/p>
我抱著他,號啕大哭。我心里珍藏了許多年歲,朝暮不敢忘的少年又回來了,用我最熟悉的聲音和笑容,對我說著他早已不再喜歡我這件事。
后來,我和白楊成了真正的朋友,偶爾跟白楊和田恬一起吃吃飯,再陪白楊到處拍風景。第一次看到他拍出來的照片就讓我驚艷了,光影和色彩的把握極其精準。
白楊說在學廚時,沒有太多消遣,就買了相機搗鼓,以此來打發(fā)時間,慢慢也能拍得有模有樣。但他從來不拍人物,他說人是活的,用一張小紙片框起來就沒靈氣了。田恬為此還和他冷戰(zhàn)過。白楊不太會哄人,往往都是田恬委屈萬分地向我哭訴白楊不愛她。我只得在二人之間當起了和事佬。
那幾年時光,他干了什么,經(jīng)歷了什么,他總是三言兩語寥寥帶過??此热徊幌胝f,我便不再過問。
這樣的日子只持續(xù)了半年,年末時,我申請的交換生批下來了。離開那天,下起了大雨。白楊一手幫我提著行李,一手撐著傘,到校門口幫我攔了車,又將行李塞到后備箱里。直到我坐上車,才微微喘了口氣。他囑咐我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那時我一直處于一種虛浮的狀態(tài),只愣愣地應和著他。
將所有能交代的都說完后,白楊才替我關上車門?!芭椤钡囊宦?,終于將我從游離狀態(tài)里拉扯回來。隔著爬滿蜿蜒水痕的玻璃,距我咫尺的人,填滿我整個青春的人,我卻看不清他的面容。
車緩緩開動,我搖下車窗,撲面的雨水頃刻間淋濕了我的臉頰,風雨中撐著傘的白楊含笑看著我,對著我揮了揮手。他的嘴唇開闔著,我讀懂了,他是在說,再見。
茜茜,再見。
【8】
許苑結婚時,我是伴娘。相戀十年,他和他的她終于牽起了彼此的手。
喜宴上許苑喝多了,拉著我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多酒話。新娘費了好大的勁才將他拉走,他還一步三回頭地回看我,大著舌頭朝我喊:“喬茜,你也這么老了,不要挑三揀四了,找個人安定……嗯嗯?!?/p>
他話未說完,就被新娘捂住了嘴:“不要胡說,喬茜才二十八歲,怎么算老了?!?/p>
我笑了笑,沒說話。心底卻一陣恍惚,原來在無知無覺的年歲里,白楊又離開了六年。
當交換生那年,我二十一歲。害怕自己會動搖,就鮮少跟白楊聯(lián)系。他亦如此,在我交換生涯還有半個月就將結束時,從圖書館回宿舍的路上,突然接到了他的電話。他像是站在大街上,我滿耳都是呼呼的風聲和車鳴聲。
那座城市在這個季節(jié)有多冷我是知道的,剛想讓他找個地方躲躲,他卻啞聲說道:“我想見你……我迷路了,我在南大街,你來接我好不好?”瞬間的迷失后,在他長長的酒嗝里,我才意識到他可能是醉酒后撥錯了電話,最后給田恬打了電話讓她去接白楊。
那晚,我在寒冬時依舊溫暖如春的城市里突然覺得有點冷,就連寂寂燈花都變成了融不開的霜雪。
之后沒幾天,田恬就告訴我白楊不辭而別的消息,還哭著問我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和田恬去了白楊舅舅所在的南方城市,那是除了高二那年外,我第二次去。直到那時我才明白,為什么曾說過想永遠和我在一起的白楊卻率先放開了手。
原來世界上最易變的不是人心,而是命運的翻覆。
白楊回到南方?jīng)]多久就發(fā)了一場高燒,病愈后經(jīng)常覺得疲勞,雙手無力,到醫(yī)院查出是由于免疫系統(tǒng)障礙引起的肌無力。他治療了一年多,但病情還是反反復復的,不見好轉。
治病花光了她媽媽的撫恤金,舅舅也本就不富裕。為了不增加舅舅的負擔,高三還沒讀完他就退了學去學廚師,一是為了賺錢,二是想加強手臂的鍛煉,延緩肌肉的萎縮。
在那個小小的房間里,他的床頭貼滿了照片,除了上初中那年我和他的合照外,其他的照片都是我一個人。每一張的角度,都像是藏在角落偷拍的。從十七歲到二十一歲,就像一塊拼圖,在發(fā)現(xiàn)照片的那一刻,終于將殘缺的歲月拼湊完整。
田恬看到這些照片,捂著臉哭了。她說:“我一直以為他不給我拍照只是不喜歡拍人物,卻原來他想拍的人并不是我。”
從她斷斷續(xù)續(xù)的低語中,我才了解了白楊隱去未說的那部分和被刻意顛倒的事實。
我考上大學沒多久,白楊就應聘到了我的學校食堂當廚師。田恬入學軍訓的那個夏天,中暑后被同學攙扶到食堂休息,那時白楊給她做了一份冰鎮(zhèn)酸梅湯,他怎么也沒想到舉手之勞卻俘獲了一顆真心。田恬追了他兩年,他一直沒同意。直到我和他在食堂偶遇,他才終于答應和田恬在一起。
田恬哭過以后,瞪著一雙紅紅的眼睛對我說:“姐姐,白楊真是個騙子?!?/p>
對啊,騙子,白楊這個大騙子。
離開前,白楊舅舅給了我一封信,信上的落款日期恰好是白楊打電話給我后不久。他在信上寫,他覺得自己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也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累,所以他要去一個安靜的城市,過平靜的日子。不管往后有多艱難,只要有希望,他都會努力活下去。
我抱著信,抬頭看著春日的陽光溫柔地覆在遠方延綿的屋檐上,空氣中懸浮著細絨似的柳絮,被微風吹向遠方。我陰沉的心忽地明亮起來,因為我開始相信,等他痊愈后,他一定會走到我的面前,對我說,茜茜,我回來了。
我堅信有一天他會回來。
不管天再黑,未來再遙遠;不管還要等多久,我都會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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