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柏顏

世界這么大，我只想和你好好吵架

文/柏顏

001

我叔跟我嬸吵了一輩子。

厲害時候叔叔掀桌子，嬸嬸也不甘示弱地砸了電飯煲，說要把全家人都餓死。

她賭氣說完叔叔就繃不住笑出聲。

上周叔說肚子疼，結果在腸子里發(fā)現個瘤子。嬸嬸當時就懵了，顫抖著問這還能治嗎？還好是良性，醫(yī)生說把腸子摘除就行。

聽完醫(yī)生的再三保證她喜滋滋地跟叔叔說，以前你是小肚雞腸，這下好了，別說雞腸你連鴨腸都沒了。不過沒事，我可以天天做廣式腸粉。

動手術那天嬸嬸心很大地在家做飯，一邊切菜一邊哼歌。菜快起鍋的時候，她接到醫(yī)院的電話，手術中碰到一點問題。

醫(yī)生在叔叔的胃里又發(fā)現一枚腫瘤，摘除腸子以后也取了一部分做活檢。

那天的手術特別多，醫(yī)生做完這臺又馬不停蹄地進了下一間手術室。

嬸嬸就在門口木然地等，5個小時后醫(yī)生終于推門出來，她逮著機會沖上去問，聽說80%可能會是惡性腫瘤以后，她睜著發(fā)紅的眼眶只囁嚅出一句，“我還沒跟他吵夠呢，他怎么能死?！?/p>

002

那個瞬間我心酸至極。

堂姐反而比我鎮(zhèn)定，她噙著淚說，為什么總要到另一個人要離開了，才如夢初醒。這數十年的爭吵，傷害，折磨都是荒廢，只有默然相守，并肩同行的歲月才是生命里唯一值得在意的真實。

等待檢查結果的這幾天，叔叔也一直留在醫(yī)院做觀察。嬸嬸每天把飯做好了送過去，晚上要是有空床也會留宿照顧。每到中午或者晚上，嬸嬸就給堂姐打電話讓她過去一起吃飯。幾乎每次堂姐都會找各種理由拒絕。

我小心翼翼地問她，是怕在他們面前表現太擔心害怕嗎。

堂姐搖了搖頭，“以前他們和平相處的時間太少，現在這樣挺好。”

那天中午陽光甚好，嬸嬸便扶著叔叔去江灘走了走。蘆葦又長高了，年年都有人去拍照。堂姐說，嬸嬸就是在蘆葦邊認識了叔叔，結婚前常去蘆葦深處約會，叔叔會念詩給她聽，她就拿口琴來和。婚后搬去新家，有了孩子，被工作和家務壓得直不起腰。脾氣也越來越暴躁，動輒就就吵起來。

為了家務。

“哎哎，你每天是去工地上班還是西北無人區(qū)，臟成這樣你腳怎么長的？”

叔叔被責備的一臉懵B，再加上也是暴脾氣，立刻就跳起來，“你那腳長得倒好，39碼！穿上棉襪直奔41，也不知道哪來的自信?！?/p>

為了孩子。

“云云作業(yè)本上咋那么多叉叉呢，你也不管管，將來考不上大學只能去掃大街！”

叔叔瞪眼，“我也沒上大學，不照樣有吃有喝，有玩有樂。她能學進去就學，天生不是讀書的料逼也沒用，你少把自個的清華夢綁她身上?！?/p>

嬸嬸就把鍋鏟一扔，“我不管誰管，指望你嗎。你這樣只會害了女兒，哪有一點當爹的樣！你這輩子是廢了，但我女兒不能！”

為了瑣碎的家長里短。

“你怎么還不起床，說好今天一起去我大哥家給他過50歲生日，趕緊的?！?/p>

叔叔煩躁地用被子蒙住頭，被嬸嬸怒氣沖沖地掀開，“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存心讓我一個人去丟臉?！?/p>

這下叔叔暴怒地坐了起來，“什么時候說好的，昨天就說我不去！你們家兄弟姐妹那么多，365天恨不得每個月都有人過生日，大周末的我憑什么把時間花在那些不相干的人身上，我就想睡個懶覺怎么了！”

“哦你就知到睡覺，我一個人去了怎么說，他們還以為我們鬧離婚呢！”嬸嬸繼續(xù)扯被子。

“你再扯，再扯那就不是鬧離婚了，我就真跟你離！連覺都不能讓人睡，這日子沒法過了！”

為了不知道什么…

“這個人是不是之前那個電視劇里面的女主角，她演現代的好看多了?！?/p>

“好看個屁，下巴那么尖肯定整了，雙眼皮一看就整過。你們男的懂個屁?！?/p>

叔叔馬上起身把電視關掉，“不好看別看?！?/p>

像什么吵完架就把瓶蓋擰緊這種事叔叔也干過，但嬸嬸每次都倔強地不肯找他。有一次暴躁地直接把醬油瓶摔碎了。叔叔只好蹲在地上一點點攢干。嬸嬸還要用腳掀他，抱怨他真礙事。

003

堂姐說，她從小到大一度以為他們根本就不相愛。

嬸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要不是為了你，我早離了?！?/p>

叔叔也說，“你以后千萬別學你媽，不然肯定天天挨老公揍，警察都不管?！?/p>

可是直到嬸嬸淚如雨下那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她對叔叔的依戀和不舍。

004

以前談戀愛我總改不掉一個很傲嬌的習慣。

就是吵得兇了，或者我吵不贏了，就會轉身走掉。

當街攔車一個人鉆進去說司機開車，或者從男友車上拉開車門頭也不回地走掉，甚至旅行到一半偷偷收拾了行李去機場買最近的票。

把原本與我同行的那個人仍在原地，是我表達憤怒和失望最直接的方式。

那時，我從來不會去想，被我遺棄在路邊的這個人心里會有多么難過。

只一意孤行地認為，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甩給他一個瀟灑的背影才能宣泄我的憤怒和委屈。才能讓他明白，自己錯得多么離譜。

而獨自走掉的我，多么地孤獨。

曾經有個很喜歡我的男生鄭重其事地說，不管我們爆發(fā)怎樣的爭吵，都不可以再掉頭走掉。他說受不了我留給他冰涼的背影。

當時我勉強答應了，可最后根本做不到。我們最后一次吵架，我氣得動手扇了他耳光，然后去了機場。

那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說一點都沒后悔過也是假的，但我后來無數次回想，如果再來一次，我恐怕也還是會控制不了自己。

我以為自己永遠改不掉，直到遇見現在的男友。

005

我們第一次真正地吵架以后，我又故態(tài)復萌地加快腳步，把當時好好一起散步的他拋在身后。

我埋頭走了大約十分鐘，以為他會追上來，結果并沒有。

想起《單身男女》里那個場景，吳彥祖守著跟高圓圓的約定在樹下等她，等了一周她都沒來。他失望離開時都還是會忍不住回頭看一眼，明明跟自己說，別回頭，一回頭就會失望，但還是忍不住。

我當時回頭看不見他，也感到一陣深深的愴然。

憋了很久想給他一個電話，這是以前從沒發(fā)生過的事情。我向來只等著別人來找我，準確地說是道歉哀求。可是那一秒我忽然害怕，我們會不會就此別過。

畢竟愛情有時候脆弱得一個轉身就散了。

我的電話還沒撥出去，就收到他的微信：我就在原地等你。

我當時如釋重負，又不肯立刻放下身段回去找他，于是發(fā)消息說，我就在前面不遠，你快過來。

可他說，我們在哪里走散，我就會在哪里等你回來。

006

后來又一次吵架我拉開車門就走掉，但沒離開十米就回了頭。

當時他孤單地坐在車里靜靜地看著我，目光安靜地就像一匹等人裁剪的絲綢。

我站了一會又鉆回到車里，對他說，接著吵啊。我想了想，這種時候不能當逃兵。

他就笑了，眉眼湖水一樣舒展開來，浪花輕易就拍打到我心里。

世界這么大，我只想跟你好好吵架。

我們沒有漫長的三生三世，只有這區(qū)區(qū)數十年。

不管多委屈，我們都不浪費時間輕易轉身。因為相愛的兩個人，本就該承受愛情賦予的歡喜和傷痕。

責編：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