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賊

歐陽明

在考取大學(xué)之前，大山一直把向有田當(dāng)傻子，包括他的狗。

我明明就在他們眼前，樹也在動，他卻啥也看不見，不是傻子是啥？哈哈。

大山說的，是他十歲那年偷向有田家李子那件事。

大山偷向有田家的李子，并不全是因為嘴饞。一是生產(chǎn)隊只有向有田家有兩棵李子樹，二是大山家和向有田家有仇。那仇現(xiàn)在看來不值一提，甚至可笑。但在當(dāng)時卻不共戴天。事情起因于大山和向有田的大兒子向老大之間的口角。本來是小孩間，玩玻璃彈子爭個輸贏，不料竟因為幾句口角，升級成了雙方大人之間的打斗。雙方先是惡言相向，繼而大打出手，直到隊長趕來了，才善罷甘休。那次事件，向有田和大山的父親都掛了彩。兩家從此結(jié)怨，不相往來。

大山偷李子的那天夜晚，一片漆黑，沒星星，也沒有風(fēng)，只有嘰嘰的蟲鳴。李子樹在向有田家的院壩邊，離房子十多米遠。向家人正在屋里吃晚飯。大山悄悄溜到樹下，貓一樣輕腳輕手地爬上去，把身子隱藏在稠密的枝葉間，小心翼翼地把李子一個一個地摘下來，放進掛在脖子上的書包里。正當(dāng)大山摘得開心的時候，向有田家的狗突然從屋里跑出來，對著樹汪汪直叫。大山一驚，腳一軟，竟差點掉下來。好在狗叫了幾聲就停下了，大山斷定狗是漫無目的地亂叫，自己并沒有暴露，就輕聲噓了口氣，繼續(xù)摘?？蓜傄粍邮郑酚纸辛?。難道真的被它發(fā)現(xiàn)了？大山開始心慌。怎么辦？干脆跳下樹跑！可就在這時，向有田竟端著碗從屋里出來了。大山不敢輕舉妄動，急忙屏住呼吸，努力把自己藏好，可手腳不住地發(fā)抖，弄得枝椏也跟著顫動。

是不是哪個在偷李子？老子打斷你的腿！向有田望著李子樹說，人卻沒繼續(xù)過來。

真的被他發(fā)現(xiàn)了！完了，完了！大山一個勁兒地后悔。

幸運的是，向有田吼了幾句，就回屋了，還罵了狗幾句：沒事你叫啥，跟老子回屋去！

大山松了一口氣，跳下樹，一口氣跑回家里，好半天才平靜下來。

幾年后，大山被推薦上了高中。那時上高中要政審，地富反壞右的子女不能上，政治上有問題、有偷摸扒竊行為的也不能上。高中讀完，高考制度恢復(fù)，大山考上了大學(xué)。大學(xué)畢業(yè)后，他被分配到老家縣城工作。靠自己的努力，他從干事到辦公室主任，再到局長，僅僅只用了15年時間，給父母掙足了面子。

剛參加工作時，大山還時不時地回鄉(xiāng)下老家。知道向家由于向有田害病，一家人日子過得艱難。后來他當(dāng)上辦公室主任后，就把父母接到了縣城，每年除了清明，就幾乎沒回去過了。自然，就見不到向家的人，對向家的情況也知之甚少。據(jù)來找他辦事的老鄉(xiāng)說，向有田的病越來越嚴(yán)重，向老大外出打工，也掙不到什么錢，日子過得艱難。

再次見到向老大，是一個夏天的晚上。那天，大山剛吃過晚飯，就有人敲門。

有點事求你。向老大見面就說。

什么事？大山問。

我爹住院了，需要手術(shù)，能借點錢么？向老大語氣近乎哀求。

什么手術(shù)??？大山問。

左下肢切除，需要一萬多元，找人借了些，還差兩千元。不得已，只有來求你了。向老大眼巴巴地望著大山。

大山工作后，不斷有老家的人來借錢。開始，大山覺得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不幫說不過去。可一些人有借無還，大山老婆很冒火。后來，不管是誰來借，大山都借故推了。

可這次，大山?jīng)]推，不僅背著老婆偷偷地借了錢，還在第二天，去醫(yī)院看望了向有田。向有田感動得老淚縱橫，嘴不停地嚅動，卻說不出話來。

幾個月后，向老大來還錢，說，拖久了，不好意思。

大山堅決不收，說，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還啥呀。

向老大不明白大山為何不收，執(zhí)意要還。但卻始終說不過大山，只好作罷。

向有田知道這事兒后，也很納悶。心想，借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于是他對兒子說，你再跑一趟，必須把錢還了，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向老大直點頭，說，爹，你放心！

大山還是堅決不收，對向老大說，你爹他對我有恩。

大山知道向有田不是傻子，是在他收到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那天。那天很多人都來家里祝賀。向有田也來了，卻連院壩都沒進，只是站在院壩邊遠遠地看。

看著還是一臉疑惑的向老大，大山誠懇地說，回去告訴你爹，那晚我謝謝他！

向老大回去就原句原樣告訴了自己的父親，向有田聽了微微點頭，笑著說，我早就知道他有出息。

〔本刊責(zé)任編輯 姚 梅〕

〔原載《小小說大世界》

2016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