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 娟
(復旦大學 外國語言文學學院,上海 200000)
也談“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構式
賈 娟
(復旦大學 外國語言文學學院,上海 200000)
“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結構屬于何種構式一直是學術界爭論的話題之一。本文以替換分析的方法,以四個句子為基本,分別用程度副詞如“狠狠地”、“上”、“個”以及由它們組合產生的詞組替換掉結構中的“他/它”,探究“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構式的性質。結果表明以上替換詞(詞組)與“他/它”的作用相當,都表情感的抒發(fā);“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歸屬于“動詞+數量詞(名詞)”大范疇下,“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 動詞+上+數量詞(名詞)”、“動詞+個+數量詞(名詞)”屬于平行子范疇,屬于主觀量構式;替換分析也表明“動詞+他/它”已變成黏著結構,只是相當于動詞的作用而已,因此“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應屬于動補賓結構,換句話說即單賓構式,而非雙賓構式。
“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他/它;主觀量構式;單賓構式
“動詞+它/他+數量詞(名詞)”構式是屬于何種范疇的構式?單賓?雙賓?還是其他?目前語法學界對此并未達成統(tǒng)一認識。徐杰以“打碎了他四個杯子”為例,以語義同指關系為切入點分析了句法結構,認為這是雙賓語句式;[1]劉乃仲則對此提出疑問,認為“打碎了他四個杯子”只是單賓結構而已。理由是在雙賓結構中,動詞與兩個賓語都是動賓關系。例如:“給他書”可解釋為“給他”、“給書”。而“打碎了他四個杯子”不可作此解釋。[2]陸儉明以“吃(了)他三個蘋果”為例,利用語義指向分析方法,以“總共”、“一共”一類副詞在語義指向上其指向的數量成分不能再受限制性定語(包括表示領屬關系的定語)的修飾為由,認為 “吃(了)他三個蘋果”為雙賓結構。[3]熊學亮從認知和構式語法的角度分析認為“動詞+它/他+數量詞(名詞)”是動補賓結構。[4]本文作者受幾位學者的啟發(fā),以替換分析法入手,試圖探究“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構式的性質,到底歸為雙賓,單賓還是動補賓?
陸儉明[5]在“他”后加數量詞的講解上,曾給出以下例子:
(1)我要能唱,我一定也唱他幾段京戲。
(2)今年冬天要看他幾場電影。
(3)什么時候空了,我來陪你逛它幾個大商場,幫你挑幾件稱心的衣服。
(4)老天爺要能連下它三天雨就好了。
我們將以上例句中的“他/它”去除,看句子的語用效果是否一致。
(1’)我要能唱,我一定也唱幾段京戲。
(2’)今年冬天要看幾場電影。
(3’)什么時候空了,我來陪你逛幾個大商場,幫你挑幾件稱心的衣服。
(4’)老天爺要能連下三天雨就好了。
顯然,去除了“他/它”之后的例句,語句雖然合格,但其語用效果與原句相差甚遠,讓人感覺丟失了交際中的某種情感。在“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結構中,學者普遍認為 “他/它”是無指或虛指的,不能去掉。一旦去掉,就丟失了此結構所擁有的“構式義”,此構式義并非由“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三個構件的語義相加所得,而是超越了這三個組件的語義,是此結構 “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具有的意義,熊學亮(2007)將此稱之為宣泄情感義。此結構的構式義讓人們在交際中獲得了“1+1>2”的效果。[6]
在以上例子中,學術界還對“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結構中必須帶有數量短語達成共識,否則不符合漢語語言習慣,不能成句。[3],[7],[8]因此“數目短語”[5]53-76在該結構中是必不可少,極其重要的。當然動詞作為句子的“心臟”,在此結構中必須存在,這也不言自明。通過對“他/它”的去除,我們發(fā)現去除后影響句子的語用效果。那么“他/它”既然無法從此結構中去除,那是否可用其他詞語代替仍舊能凸顯該結構的“構式義”,產生相似的語用效果?如果可以,那么是否意味著在某種程度上“他/它”可以等同于替換詞語,或“他/它“與替換詞語之間存在著怎樣的關系?我們的假設是如果替換詞語帶來的語用效果與帶有“他/它”的效果幾乎等同,那么我們可以從這些詞語上清晰地看出“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構式的屬性(雙賓?單賓?還是其他?)。
(一)副詞替換 根據對北京大學數據庫中出現“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結構的語句的觀察,該結構多出現在口頭表達的句子中。劉辰誕[9]認為虛指“他/它”強調了施事的一種意愿?!八钡拇嬖谕癸@了施事對某個事件進行作為的“有意”特征,由此施事的意愿得到體現或加強。這些句子可以通過在動詞前放“要”、“想”、“希望”等情態(tài)動詞來體現這種意愿。以下例句(5’)、(7’)、(8’)中“要”的出現,恰巧體現了這一點。即使有些句子中不出現這些情態(tài)動詞,也暗含著這些情態(tài)動詞的表意愿的意思,因此“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結構,多表達事件的未然性。“他/它”由于表達的是一種強烈的意愿,我們可以根據語境需要通過其他程度副詞如“狠狠地”、“猛猛地”、“痛痛快快地”、“扎扎實實”等地等來替換,看語句是否仍然通順,站得住。
(5’)我要能唱,我一定也狠狠地唱幾段京戲。
(6’)今年冬天要安安心心地看幾場電影。
(7’) 什么時候空了,我來陪你痛痛快快地逛幾個大商場,幫你挑幾件稱心的衣服。
(8’) 老天爺要能猛猛地連下三天雨就好了。
由程度副詞替換可見,以上句子與帶“他/它”的語用效果基本吻合,語句也符合習慣,站得住。
我們看在保留“他/它”的基礎上,再添加以上副詞,句子會怎樣呢?
(9’)我要能唱,我一定也狠狠地唱他幾段京戲。
(10’)今年冬天要安安心心地看他幾場電影。
(11’) 什么時候空了,我來陪你痛痛快快地逛它幾個大商場,幫你挑幾件稱心的衣服。
(12’)老天爺要能猛猛地連下它三天雨就好了。
句子依然可行,語用效果與原句相當?!昂莺莸爻獛锥尉颉北磉_了說話人很想唱京戲的意愿,但由于自己不能唱,所以“唱京戲”才是我要能唱,能做的事情就好了。因為自己不具備唱京戲的條件,所以說話人才通過“狠狠地”表達出自己強烈的愿望?!昂莺莸亍备痹~表達出了“唱京戲”這個行為的對說話者的困難和異常。(6’、 (7’) 、(8’)三句中的“安安心心地“、”痛痛快快地“、“猛猛地”也是同樣道理。由此可見替換掉“他/它”的這些副詞,能夠體現出原句所表達的“構式義”,即:“意欲實施的行為的異常性和難得性”[4],這種異常和難得通過數量短語更加強化。由此可見,在“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結構中,“他/它”所起到的作用相當于程度副詞起到的作用。二者的不同可能取決于受說話者身份、教育程度、說話的場合等因素。再看(9’)、(10’)、(11’)、(12’)四句,句中均保留了“他/它”,并再添加副詞以上副詞,句子成立,句子表意愿的程度卻更大,意欲實施的行為也更難得和異常。由此我們得出:
①“他/它”≈副詞(如狠狠地、安安心心地、痛痛快快地等,依語境而定)
“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 ≈“副詞+動詞+數量詞(名詞)”
(二)“上”的替換 由于“上”來源于動詞,語義上有“達到”的含義,也表程度,因此我們嘗試用“上”替代“他/它”:
(13’)我要能唱,我一定也唱上幾段京戲。
(14’)今年冬天要看上幾場電影。
(15’) 什么時候空了,我來陪你逛上幾個大商場,幫你挑幾件稱心的衣服。
(16’) 老天爺要能連下上三天雨就好了。
替換后句子通順,講得通。也能體現出說話者的意愿和想要實施的動作的困難和異常。由此:
② “他/它”≈“上”
“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 ≈“動詞+上+數量詞(名詞)”
(三)“個”的替換 朱德熙曾研究“個”放在形容詞前表示程度。例如玩?zhèn)€痛快、吃個過癮、忙個臭死等。[10]我們也嘗試用“個”替換“他/它”。
(17’)﹡我要能唱,我一定也唱個幾段京戲。
(18’)﹡今年冬天要看個幾場電影。
(19’) ﹡什么時候空了,我來陪你逛個幾個大商場,幫你挑幾件稱心的衣服。
(20’)老天爺要能連下個三天雨就好了。
由于“個”來源于名量詞,表示單數。替換后,“個”與(17’)、(18’)、(19’)句中的“幾”矛盾,所以句子不成立;如果動詞后的數量短語不用“幾”表示約數,換成表示確數的其他數字怎樣?例如:來個三斤牛肉。喝個半斤二鍋頭等,也是表示未然事件,表意愿。因此動詞后用確數時,可用“個”替代;再假設動詞后的數量短語不是約數,也不是大于一的確數,就是“一”的話呢?例如:我要能唱,我一定也唱他一場京戲。句子也表達了意愿和程度。但不能用“個“替換”掉“他”,因為,“個”與后面的“一”重復,違反了語言的經濟原則。
這就是為什么 (20’) 中“個”后有“三天”,句子仍然是站得住的。再細讀此句,不難感覺到,“連下個”是一個語流,再切分的話,“下個”是一個語素,這也符合語言習慣。
那么用“下個”可以替換掉“他”嗎?結果也是否定的。所以由于“個”和“下個”不能替換所有出現“他”的“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結構,“個”≠“他/它”,替換不成功。
(四)“上”、“他/它”、“個”的各種組合形式的替換 上面分析表明“下個”不能替換所有“他/它”出現的結構,那“上個”呢?
(21’)我要能唱,我一定也唱上個幾段京戲。
(22’)今年冬天要看上個幾場電影。
(23’) 什么時候空了,我來陪你逛上個幾個大商場,幫你挑幾件稱心的衣服。
(24’) 老天爺要能連下上個三天雨就好了。
替換表明,句子符合習慣,閱讀通順,交流可行。
那么用“他個”替換呢?
(25’)我要能唱,我一定也唱他個幾段京戲。
(26’)今年冬天要看他個幾場電影。
(27’) 什么時候空了,我來陪你逛他個幾個大商場,幫你挑幾件稱心的衣服。
(28’) 老天爺要能連下他個三天雨就好了。
句子也是可行站得住的。
那么用“上他”替換呢?
(29’)我要能唱,我一定也唱上他幾段京戲。
(30’)今年冬天要看上他幾場電影。
(31’) 什么時候空了,我來陪你逛上他幾個大商場,幫你挑幾件稱心的衣服。
(32’) 老天爺要能連下上他三天雨就好了。
句子仍然可行站得住的。
那用“上他個”替換呢?
(29’)我要能唱,我一定也唱上他個幾段京戲。
(30’)今年冬天要看上他個幾場電影。
(31’)什么時候空了,我來陪你逛上他個幾個大商場,幫你挑幾件稱心的衣服。
(32’)老天爺要能連下上他個三天雨就好了。
句子同樣可行。在②的基礎上,以上各組合形式替換“他/它”后可得出:
② “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 ≈“動詞+上+數量詞(名詞)”
③“動詞+他/它+個+數量詞(名詞)”
≈“動詞+上+個+數量詞(名詞)”
≈“動詞+上+他/它+數量詞(名詞)”
≈“動詞+上+他/它+個+數量詞(名詞)”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知“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是一個表意愿的結構。其“構式義”是說話者對感到困難或異常的行為的情感抒發(fā)。構式義是通過“他/它”的使用將信息焦點從“名詞”上聚集到“數量詞”上,從而壓制出說話者情感宣泄的構式義。由此可見,“數量詞”為本結構的焦點。再由于本結構體現了說話者意愿的表達,因此帶有主觀性;主觀性不僅可以通過“他/它”體現,更為重要的是“數量詞”也得以彰顯,這樣的數量詞我們稱之為“主觀數量詞”,與之對應的是“客觀數量詞”。在此結構中,“主觀數量詞”是由于“動詞+他/它”制約而來,因此“他/它”被稱為主觀量標志。[11]同理可推出“上”、“個”以及由“上”、“他”、“個”組成的其他組合,也都稱之為主觀量標志,、他們所在的結構(“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動詞+上+數量詞(名詞)”、“動詞+個+數量詞(名詞)”、“動詞+他/它+個+數量詞(名詞)”、“動詞+上+個+數量詞(名詞)”、“動詞+上+他/它+數量詞(名詞)”、“動詞+上+他/它+個+數量詞(名詞)”)也可被稱之為主觀量構式。所有這些都是“動詞+數量詞(名詞)”的子范疇。
總范疇動詞+數量詞(名詞)次范疇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動詞+上+數量詞(名詞)動詞+個+數量詞(名詞)子范疇動詞+他/它+個+數量詞(名詞)動詞+上+個+數量詞(名詞)動詞+上+他/它+數量詞(名詞)動詞+上+他/它+個+數量詞(名詞)
那么這種主觀量構式最終是屬于雙賓構式還是單賓構式呢?回過頭來我們來看公式:
①“他/它”≈副詞(如狠狠地、安安心心地、痛痛快快地等,依語境而定)
“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 ≈“副詞+動詞+數量詞(名詞)”。這個公式在很大程度上告訴我們,“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是動補賓構式,換句話說是單賓構式的一種。即“唱”得是“幾段京戲”,“看”得是“幾場電影”,“逛”得是“幾個大商場”,“下”得是“三天雨”。“他/它”在句中起到的只是強調凸顯情感的作用。
按照陸丙甫“軌層結構”[8]45-80分析的話,由于受短時記憶的影響,理解句子的組塊動態(tài)過程中,任何時刻腦之中所記住的離散塊數量不會超過七塊左右。以“我一定也唱他幾段京戲”為例,可書寫如下:
我一定也唱他幾段京戲
1 2 2 3 4 5 6 6 7 7 1
“他”雖然和“幾段京戲”緊挨著,但“他”不可能作“唱”的賓語,“唱”得不是“他”而是“幾段京戲”。雖然“他”有領屬于“幾段京戲”的可能,但根據語境,“他”表示的是意愿和情感的發(fā)泄,因此“他”不應與“幾段京戲”組合,而應與“唱”組合,組成了“唱他”,廣言之即“V+他”變成了一種黏著結構,后面一定跟數量短語?!癡+他”只是相當于“V”的作用而已。所以“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應屬于單賓構式,而非雙賓構式。
通過替換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結構中的“他/它”與程度副詞的作用相當,該結構劃歸為單賓結構較為妥當。另外,我們還得出包括“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結構在內的其他結構如“動詞+他/它+數量詞(名詞)”、“ 動詞+上+數量詞(名詞)”、“動詞+個+數量詞(名詞)”、 子范疇“動詞+他/它+個+數量詞(名詞)”、“動詞+上+個+數量詞(名詞)”、“動詞+上+他/它+數量詞(名詞)”、“動詞+上+他/它+個+數量詞(名詞)”都屬于主觀量構式,屬于單賓構式。
[1]徐杰.語義上的同指關系和句法上的雙賓語構式—兼復劉乃仲先生[J]. 中國語文,2004(4)302-313.
[2]劉乃仲.關于《“打碎了他四個杯子”與約束原則》一文的幾點疑問[J]. 中國語文,2001(6)555-557.
[3]陸儉明.再談“吃了他三個蘋果”一類結構的性質[J].中國語文, 2002(4)317-325.
[4]熊學亮.論V+他/它+N的構式義[J]. 英語研究,2006(2)1-5.
[5]陸儉明.現代漢語語法研究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53-76.
[6]Goldberg, A. E. Constructions at Work: the Nature of Generalization in Language[M]. Oxford: OUP, 2006:35-50.
[7]袁毓林.無指代詞“他”的句法語義功能[C]//語法研究與探索(12).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105-116.
[8]陸丙甫.核心推倒句法[M]. 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5:45-80.
[9]劉辰誕.“界”與有界化[J].外語學刊,2007(2)53-58.
[10]朱德熙.語法講義[M]. 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7-26.
[11]董淑慧,宋春芝.漢語主觀性主觀量框式結構研究[M]. 湖南出版社,2013:262-275.
責任編輯 張吉兵
2016-09-26
10.3969/j.issn.1003-8078.2017.01.17
賈娟(1980-),女,江蘇沛縣人,復旦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學院講師,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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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078(2017)01-007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