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花(美國)
去年,我去加州的圣地亞哥這個美麗的濱海城市度假2周,和朋友以及她先生一起過感恩節(jié)。
我們都挺興奮。這自然又勾起我長時間來對自己的一個提問:我為什么喜歡出游?
很多美國人或其他國家的西方人,對旅游的熱情遠(yuǎn)不如我們高漲。以我曾經(jīng)的同事為例,我第一次去紐約,問她去過沒有,可不可以給我一些建議。她一臉不屑:從來沒去過,永遠(yuǎn)不想去。我當(dāng)時好驚訝,去紐約看看不好嗎?
我的另一個同事和我住鄰居。他們很喜歡燒烤,夏天經(jīng)常把我們叫過去,大家喝啤酒吃燒烤。聊天時我們說起夏天要去日本,他們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把我倆嘲笑了一番:你們錢多了燒口袋是不是!日本有什么吸引你們的?我想他們愛吃,就自以為聰明地說:日本的燒烤很有名??!他一臉訕笑:我還以為是什么我們沒有的稀罕物呢,不就是燒烤嗎?他指指烤爐:那幾千美金什么燒烤買不來?!
不能說他沒有道理。我們在日本呆了2周,札幌市,函館,過津輕海峽去了青森,花了7000多美金,住的是10平方米的酒店房間,回來時只買了1只砂茶壺、1個小酒盅和5只吃冰激凌的小碗。那7000美金在家呆著,哪怕從日本直接網(wǎng)購,也可以買幾百只酒盅瓷碗了。但是,不愛旅游的人,不知道我們帶回來的,還有無法言喻的精神和心理上的滿足和感慨。
這只能說蘿卜白菜,各有所愛。大家花錢的地方不一樣。我不每周去Outback Steakhouse吃小牛排,不每天早晨喝星巴克。我中午自己帶盒飯,不買漢堡包。我買新鮮的蔬菜,自己洗,自己切,自己做(很多美國人買凍蔬菜,省得自己清理)。我省下的錢,送給了航空公司、酒店、旅游景點(diǎn),送得心甘情愿,心花怒放,心滿意足。而且,不但沒有偃旗息鼓之意,還變本加厲了。光去年,我就去了倫敦、新疆和圣地亞哥。
我一直以來就注意到,在旅游上,我們似乎是集體熱愛。五一十一黃金周,漫山遍野都是游人,天上飛的,地上汽車火車跑的,滿載快樂的游人奔向五湖四海。去年我去新疆的喀納斯,人山人海,大批貌似專業(yè)攝影的發(fā)燒友,在晨霧里支好了三腳架,巨長的鏡頭直指神仙灣。我只有一個第二代小米手機(jī),強(qiáng)作鎮(zhèn)靜地?cái)D進(jìn)這幾百個發(fā)燒友的隊(duì)伍里,左一張右一張。
這輩子我也沒有像那一刻那么強(qiáng)烈地意識到我是多么中國,我們同樣程度地對旅行一往情深,不惜付出高額代價(jià)。這就是英文里說的passion吧,一種充滿熾烈情感的熱愛。
我為什么會對旅行如此充滿passion呢?前年去布拉格的時候,走在CK村落滿黃葉的小路上,秋陽高照,游人如在電影里一般都成了靜音,無聲地在我的周圍移動,我完全沉浸在自己腦子里的音樂中,一切都是它應(yīng)該的樣子,成了完美。回布拉格市的路上,田野里干枯的農(nóng)作物快速向后閃過,一去不返。那一刻我在想,為什么我喜歡在路上走?
當(dāng)時的結(jié)論是,我在逃避孤獨(dú)。心里,我卻很清楚那是過于簡單的解釋。也許我在尋找自己。
不知道。我一直沒有完整的答案。
另一個問題是:為什么我們都熱愛旅游?
我在電話上和朋友討論,她說得好,We are privileged,因?yàn)槲覀冇心敲炊嘤啦幌绲暮闷妗?/p>
我在豆瓣的廣播上提出了這個問題,請大家討論他們?yōu)槭裁聪矚g旅行?立刻收到不少回應(yīng)。首先他們否定了我的論點(diǎn):我們并不都喜歡旅游。
據(jù)美國旅行作家Matthew Kepnes的統(tǒng)計(jì),美國只有36%的人持有護(hù)照,英國和澳大利亞持護(hù)照比例為70%!而這36%里,一部分是因公出差,必須有護(hù)照。
盡管我寫這篇文字的目的,不是為了調(diào)查為什么我們實(shí)際喜歡旅游,比表面看上去喜歡旅游人數(shù)比例要低得多,我還是愿意把大家的看法在這里總結(jié)一下。這里也包括不喜歡也去旅游的解釋(基本是原話):
1. 不喜歡旅游的人不會說出來,問起來愛好,幾乎所有的人都會答愛旅游,朋友圈必備!
2. 你要說自己不喜歡旅行,言下之意就是沒錢/沒精神境界,是件比較丟人的事。
3. 連自己不喜歡這么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都要顧慮重重,不敢大聲說出來。
4. 因?yàn)橐ノ鞑卣异`魂啥的,這么神圣,沒法說自己不喜歡,只好隨大流了。
5. 我30歲以前還喜歡,但是之后就喜歡呆在家里。
6. 身體原因,外出不便。再說家里有人陪,很愉悅,喜歡在家。
7. 出去旅游才會曬照片,這樣當(dāng)然就是出去旅游的存在感比較強(qiáng)啦。
8. 聊天的時候講不喜歡旅游,然后就被各種說服,煩得很。有時候覺得群體挺暴力的,容易形成壓制,所以即便不喜歡也不會直接講。
9. 年紀(jì)大就不想跑了。
10. 部分原因是媒體、商家的運(yùn)作和洗腦。消費(fèi)者容易隨大流,其實(shí)一部分人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還是不喜歡。
11. 很多人出去就是為了拍幾張照片,然后發(fā)到好友圈嘛。
非常非常感謝豆友們踴躍參與,直言不諱地告訴我他們知道的真實(shí)情形??偨Y(jié)下來,也就是說,旅行成了一種標(biāo)準(zhǔn)、一種身份或地位的代言詞。要獲得某種承認(rèn),必須具備那個地位,否則就out了。
實(shí)際上每個國家都有這樣的現(xiàn)象。在美國,體育運(yùn)動在孩子們,尤其是男孩子們是一種象征,如果不在任何體育隊(duì)里,個人感覺都有一種stigma,有缺陷似的恥辱,群體壓力也是很大的。
總之,這個結(jié)果是我感到比較能信服的。順便表示我的立場,蘿卜白菜,各有所愛。任何一種愛好不可能要求全民去喜愛。請尊重不喜歡旅行的人們,他們有權(quán)不喜歡。不喜歡也許是很滿意自己的生活,根本不需要感受另一種生活。也許寧愿把錢花在買車買家具上。也許討厭人群,討厭飛行……總之,愛旅游并不是自身的美德,不過是一種愛好罷了。
那么再來看真正熱愛旅游的朋友是怎么回答的(基本原話):
1. 我是做建筑的,我喜歡旅行,體驗(yàn)建筑不同的光影、不同的美感。
2. 想出去透透氣,換個環(huán)境。
3.旅行是為了跳出日常生活的節(jié)奏,就像做一次深呼吸。
4. 對世界有好奇心。
5. 被封閉太久了,出去尋找一種自由。
6. 我喜歡去一個陌生的城市,住下來,曬曬太陽,逛逛街,吃當(dāng)?shù)禺a(chǎn)的時鮮菜特色菜,看當(dāng)?shù)厝说纳睢?/p>
7. 活得太累,人際關(guān)系復(fù)雜。所以有時間就像逃離,也是一種釋放吧。
8. 自從出去走了看了,很多事情不再重要、不再糾結(jié)。
9. 只想跳出現(xiàn)狀,出去走,不思考。吃吃喝喝幾天,回來有充電的感覺,好繼續(xù)生活。
Bingo!
這些反饋幾乎都和我不謀而合。
很多年前老公就發(fā)現(xiàn),我出去旅行的時候,心情總是很好。
有一種人并不完全了解自己,卻非常想了解自己。
為什么要了解自己?為了更喜歡自己。為了和自己相處得更和諧親密。為了原諒自己——在自己犯錯誤的時候。為了保持自始至終的寧靜——當(dāng)意外發(fā)生時。為了站在鏡子前,看著這張不甚完美的臉,對她說:你很美麗,我永遠(yuǎn)愛你,不離不棄。
當(dāng)我們完全接受自己的時候,我們就有了接受朋友、接受周圍環(huán)境和接受這個世界的能力。
那個時候,我們就可以擔(dān)當(dāng)了。
而每個人,又有TA非常個人的理由。比如,我喜歡走在異國的土地上,幻想著簡·奧斯汀、拜倫、肖邦、卡夫卡、伍爾夫、喬伊斯……在周圍高談闊論。
我喜歡坐在鋪著鵝卵石的小街邊,慢飲異國的咖啡,看各色行人走過,不慌不忙。
我喜歡孑然一身的荒涼感覺。獨(dú)自在清晨走向古堡,獨(dú)自在街角的小店吃一盤西班牙海鮮飯。然后,一位陌生人說著東歐口音的英語,問我可不可以替TA拍照。
我喜歡一個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擦肩而過,所有的人都說的是異國語言,我們著裝各異。
那時刻,我們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