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丹
張誠是人民醫(yī)院骨科醫(yī)生,骨科主任再過半年就要退休了,論資歷、醫(yī)術,張誠都很有希望升主任一職。然而,就在晉升的節(jié)骨眼上,他卻陷入麻煩之中,因為他的一次手術很可能被定性為醫(yī)療事故。
其實,這本來是個普通的手術。一個叫欣欣的小女孩從二樓墜下,造成右腿髕骨裂紋,張誠為她做了接骨手術。這種手術,一般傷口拆線后需要再觀察兩天,若無問題病人就可以出院回家休養(yǎng)了。張誠一年要做上百個類似的手術,從沒出過問題,但在欣欣這里卻出了狀況,拆線后,只要一碰欣欣的傷腿,她就疼得大叫??墒牵鯴光檢查,卻顯示髕骨恢復情況良好。
張誠暗暗擔心,出現(xiàn)這種情況,極有可能是自己在手術中不小心損傷了髕骨周圍的神經(jīng)或血管。如果真是這樣,就是一起醫(yī)療事故。病人家屬要追究起來,必然會影響到自己的前途和名聲。
張誠心事重重地回到辦公室,坐下后,他仔細回憶著那天手術的過程,越想越后怕,因為正是那天早晨,他向妻子提出了離婚,大吵一架后,他不顧哭泣的女兒,從家里搬了出來?;蛟S正是這個原因,做手術時才精神恍惚,誤傷了欣欣傷處周邊的神經(jīng)。
正在自責,有人敲門,欣欣的媽媽推門進來,滿面愁容地問:“張醫(yī)生,欣欣怎么還不好呀?是不是手術失敗了?”
張誠斟酌了一下,只能這樣安慰她:“你先不要著急,每人的身體情況不一樣,恢復期長短就不一樣,欣欣可能需要時間長一些。也許,過兩天就會好了?!?/p>
欣欣媽媽很不滿:“前天你也這么說,這都過多少個兩天了?欣欣住了一個多月的院,再這樣下去,我們可吃不消?!?/p>
張誠尷尬地一笑:“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的。”
他心里作了決定,再觀察兩天,如果欣欣的情況再不好轉,那就承認手術失敗,請專家進行會診,重新手術,進行補救。
下午,張誠來到欣欣的病房看望她。此時,欣欣媽媽已經(jīng)離開,陪床的是欣欣爸爸。張誠站在門外,看到父女倆說說笑笑,欣欣爸爸坐在床前,正一勺一勺地喂女兒吃飯。欣欣的雙臂都能活動,她卻賴著不肯動,撒著嬌讓爸爸喂她。
望著這溫馨的場面,張誠很是感慨。欣欣住院這么久,對她家的情況也有幾分了解:欣欣的父母打算離婚,已經(jīng)分居了,欣欣跟著媽媽過。分居后,欣欣媽為徹底與對方脫離關系,不允許欣欣爸來看女兒。這次欣欣墜樓,就是因為爸爸媽媽鬧著要離婚,她才一氣之下從陽臺上跳下去的,幸虧運氣好,落在松軟的地方,才沒釀成大禍。
事情發(fā)生以后,本來勢如水火的父母便達成默契,白天由爸爸陪女兒,晚上由媽媽陪。一早一晚兩人交接班的時候,因為一家三口可以短暫相聚,就成了欣欣最快樂的時光,她總是找出各種理由,要爸爸或媽媽晚一點走,好延長這快樂時間。
張誠站在門外,看著病房內(nèi)開心得忘了病痛的欣欣,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兒,自從離開家,自己也一個多月沒見到女兒了,她會不會想爸爸呢?
張誠推門進去,欣欣看到他,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代之以痛楚的表情,似乎傷口又開始疼了。欣欣爸站起來跟張誠打招呼。他在工廠上班,女兒住院后把工作調成夜班,一個月來的連軸轉,已經(jīng)讓他疲憊不堪。
張誠重新認真檢查了欣欣的傷腿,傷口周圍的肌肉恢復得不錯,他剛用手按一按,欣欣立刻就大呼小叫:“哎呀,疼死我了。”
張誠慌忙住手。他一籌莫展,看來再等下去也沒有用,只有盡快請專家來,打開傷口重新手術了。他想提前讓欣欣有個思想準備,就盡量輕描淡寫地說:“欣欣,如果叔叔要把你的膝蓋打開,重新做一次手術,怕不怕?”
欣欣一怔,眼中露出恐懼的神色。她猶豫了一下,怯怯地問:“叔叔,再接一次的話多長時間能好?”
張誠說:“你大概還要在醫(yī)院住兩三個月?!?/p>
“這么長啊?”欣欣眼睛頓時亮了,她看了一眼爸爸,干脆利索地說,“行,叔叔那你給我重新接一次吧。”聽她的語氣,有幾分欣喜,只見她興奮地看著爸爸說,“爸,太好了,你又能陪我兩三個月了?!?/p>
欣欣爸只能搖頭苦笑。
張誠心中一動,突然明白了,他問:“欣欣,為了跟你爸爸在一起,你寧愿永遠住在醫(yī)院里嗎?”
“當然,在醫(yī)院里,我才能每天看到爸爸媽媽?!毙佬勒f。
欣欣爸聽后,心中一酸,俯下身把臉貼在女兒的臉上,哽咽道:“傻孩子……”
看著父女倆,張誠不由心酸,一個新的治療方案在他心中形成。隨后,他就把欣欣的爸爸叫到辦公室,問道:“你想不想治好欣欣的病?”
“想,當然想?!?/p>
“那好,我有了一套新的治療方案。不過,需要你們配合,你把欣欣媽媽叫來,我要和你們商量?!?/p>
欣欣爸雖然疑惑,還是馬上打了電話,說張醫(yī)生有新的治療方案了。
半小時后,欣欣媽媽滿頭大汗地趕到了醫(yī)院。她一進門,就著急地說:“張醫(yī)生你有什么新方案?”
張誠笑了笑,讓她不要著急,先坐下聽自己說,他說:“欣欣的情況很嚴重,除了她的腿有病,還有嚴重的心病。所以,憑醫(yī)學手段無法讓她康復,需要你們家長的配合?!?/p>
欣欣媽一聽就急了:“欣欣有心臟病?”
張誠忙說:“不是心臟病,是心病?!?/p>
“心???”欣欣媽疑惑地念叨了一遍,“張醫(yī)生,你要我們怎么做?只要女兒能康復,讓我做什么都行?!?/p>
張誠點點頭,又轉向欣欣爸:“你呢?”
欣欣爸說:“你讓我把我的腿換給女兒都行啊?!?/p>
張誠高興地說:“既然你們都有這個態(tài)度,那就好辦了,我的治療方案是……”他頓了一頓,吐出兩個字——“和好?!?/p>
二人大吃一驚,對看一眼,不約而同地問:“張醫(yī)生,你不是開玩笑吧?”
張誠認真地說:“當然不是,我不知道你們?yōu)槭裁捶志?,但現(xiàn)在想讓你們的女兒出院回家,你們得去告訴她,你倆會跟她一起回家,再不分開。”
欣欣媽半信半疑:“張醫(yī)生,這……這辦法真能管用?”
“管不管用試試就知道了。要想讓孩子能健康成長,咱們做父母的,有時可能要做出適當?shù)臓奚瓦x擇?!?/p>
欣欣爸若有所思,遲疑了一下說:“我明白了,你是說欣欣是裝的?她的腿已經(jīng)好了?!?/p>
張誠嘆了口氣說:“我也是今天聽了她的話后突然想到的。不管怎樣,咱們試試吧。”
這對分居的夫妻相互對望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著什么,他們將信將疑地到了病房。張誠沒有跟進去,他想,這時候,自己一個外人,摻和在當中,反而不好。
也就一支煙的工夫,張誠聽到從病房中傳出一陣痛哭聲。他走到病房門前,往里看去,只見一家三口,在床前緊緊抱在了一起。
他眼窩一熱,眼前竟有些模糊。
當天下午,欣欣就辦理了出院手續(xù)。離開前,欣欣的爸爸媽媽去找張誠,要向他表示感謝,但是,他們卻沒有找到。護士告訴他們,張誠請了假,回家看女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