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繼福
那一年,我從農(nóng)村考上縣一中,離家三百多里。當(dāng)時,回家的火車票是三元錢,家里生活挺困難,媽媽得賣多少雞蛋呀!為了省錢,更心疼媽媽,每年寒暑假,我都坐貨車守車回家。
一年年根底,我要坐守車回家過年。半夜里,車站有一列開往家鄉(xiāng)的貨車,守車車長還沒來,為討好車長,我把守車?yán)锏男¤F爐燒旺,心想,車長來了準(zhǔn)能讓我坐。
快到開車時間了,車長才背著皮兜、拎著一對尾燈,晃晃蕩蕩走來。我頓時緊張起來,站起來膽怯地說:叔叔,我是縣一中的學(xué)生,想坐車回家過年。
車長沒好氣說,這車是你隨便坐的嗎?趕快下去!
我連忙裝出可憐相,叔叔,我家生活挺困難,沒錢買票坐客車。剛才,我還幫你燒爐子了呢!
少啰嗦,快下去!車長像吃了槍藥,使勁往車下推我。
我?guī)е耷徽f,叔叔,我媽等我回家過年呢,就讓我坐吧!
說不行就不行,磨嘰什么?車長不耐煩了,用力一推,我一個趔趄,被推下守車。
火車開動了,車長忙攀上守車,站在車梯上。我急壞了,拽著守車鐵扶手,跟著火車跑。
你不想活了,快撒手!車長大聲喊。
我仍不肯松手。車長急眼了,一腳踹在我手背上,我疼夠嗆,才把手撒開。由于慣力作用,閃個大筋斗。我很快爬起,邊追邊喊,我的書包還在車上呢!
不一會兒,車長就把書包扔下車來。書包里給弟弟妹妹買的麻花都摔碎了。火車開遠(yuǎn)了,我邊撿麻花邊哭。
當(dāng)我坐上別的車回到家鄉(xiāng)時,已是年三十晚上了。幾個弟弟妹妹每人分到一股麻花,雖然饞得要命,都舍不得吃,用舌頭舔。老媽抹著眼淚說,你要再不回來,咱家這個年沒法過!
那之后,我對所有車長都沒好印象。但萬萬沒想到,多年之后我從鐵路技校畢業(yè),也到鐵路當(dāng)上了車長。更巧的是,我和那個不讓我上車的車長成了同事。
他可能早把當(dāng)年這件小事忘了,我始終記著呢,始終對他耿耿于懷。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覺得,他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壞。他樂于助人,工作干得很出色,年年都被評為先進(jìn)生產(chǎn)者。與當(dāng)年那個沒人情味的車長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他對我特別關(guān)心,既傳授工作經(jīng)驗,又教我怎樣做人。但我始終對他有想法。有時我甚至想,這人咋這么能裝呢!
一個偶然的機(jī)會,我對他的成見消除了。那次,我們倆去鐵路分局參加一個技術(shù)比賽。本來他的技術(shù)比我過硬,但在比賽之前,他把自己的絕活告訴了我。結(jié)果,我得了第一名,成績超過了他。因此,我很受感動。
回家之前,我們喝了一頓酒,喝得挺盡興,說了不少心里話。他說,這些年來,他一直奉行與人為善的原則,助人為樂的好事做了不少。但只有一件事做得不好,因此,感到十分內(nèi)疚。
這件事大概有十幾年了吧!那天,我由于跟愛人吵了架,心情很不好。剛一上班,有個學(xué)生要坐守車回家,還幫我生了爐子。
我那天特別煩,火車開動了,硬把那個學(xué)生攆下車,還把他的手背踹破了?;疖囬_遠(yuǎn)了,那個學(xué)生的哭喊聲,仍在我耳邊回響。我不知道他現(xiàn)在還恨不恨我?
聽著,我眼含熱淚站起來,緊緊握住他的手說:那個中學(xué)生就是我。說實話,這些年我一直記著這件事,心中老有個疙瘩解不開。可是今天,這個疙瘩終于解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