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莘
我不喜歡紅色,因為我覺得它就是一個庸俗的笑話。它慢慢地在宇宙里延展,無邊無際地在雨夜里燃燒,自以為很偉大,且總是毫無預(yù)兆地在“春節(jié)”里出現(xiàn)在大街小巷,令人無法避免??墒悄菬o法躲避的顏色愈發(fā)囂張起來,在城市中肆意橫行。紅色的剪紙、紅色的對聯(lián)、紅色的鞭炮、紅色的衣裳,如同正弦波在空間里擴散,一眼望去全是如此。這時我便知道,年來了。
黑色的夜從東邊滲透過來,嘲笑著無用的光明。新年來臨前的最后一天,太陽從西邊落下,月亮踩過太平洋的海水跳了出來,轟隆隆的鞭炮聲乍起,驚散了一群擠在一處取暖的麻雀。禮花在白煙的襯托下顯得越發(fā)艷麗而俗氣,綠的綠,紫的紫。電視里響起了春晚主持人慷慨激昂的主持詞。我窩在沙發(fā)上,不情愿地喝著苦如黃連的西柚汁,一切都是那么無趣。但就在那回頭的一剎那,我眼角閃過一片明亮的顏色。
我有些驚訝地回頭,看著被我曲解已久的那個象征年味的顏色,默然無語。那盞紅色的燈籠就那樣波瀾不驚地映出一片光,驚碎了屋檐上深冬麻雀的美夢。
那樣耀眼、質(zhì)樸、奪目、不加掩飾的色澤,它讓畢加索流暢的筆觸自愧不如?;蛟S那樣的紅色在幾百幾千年前就映照過哪位傾國佳人水靈的眸子,見證過哪位風(fēng)流才子華彩的文章,傾聽過哪位失意官員憂愁的喟嘆。在那既沒有電力也沒有門捷列夫只有朱砂和丹青的年代,有人在風(fēng)雨飄零時對著紅色的燭火輕輕地嘆一句“風(fēng)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有人在國破家亡時像傾倒隔夜冷茶一樣傾倒自己的回憶,吟一句“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有人在盼人不來時有點兒生氣又有點兒懊惱地想起了暮春時節(jié)細雨浸潤了桃花,便傷心地寫出了“綠肥紅瘦,正是愁時候”;有人在心中情致郁結(jié)時看著簾子外的景色突然就冒出一句“金鳳花開紅落砌,簾卷斜陽,雨后涼風(fēng)細”。這大概都是“紅”的功勞。我想,它使我們的詞曲有著不一樣的氣質(zhì),在燒灼過后連灰燼都美得令人窒息。驟然間我明白了為何人們?nèi)绱讼矏奂t色及它所代表的辭舊迎新的節(jié)日。
人類對光明的向往——那就是年的意義所在——一日尚存,這熱烈的顏色就輝映在地球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