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芳
村里要買一輛拖拉機,這消息好似一股旋風,眨眼間刮得全村上下都知道了。不久,村長就派一個年輕人去小鎮(zhèn)學開拖拉機。年輕人斜挎軍黃色書包和一只白瓷缸,挺直腰桿,在村里人羨慕的目光里走了。
一個月后,遠處響著“突突突”的機器聲,在寂靜空曠的田野間,傳得很遠,大人小孩聽到響聲,幾乎同時從一間間屋里走出來,沿著田埂,紛紛擁到村頭。
年輕的拖拉機手開著一個大家伙進村了,那神氣,真是趾高氣揚。大人小孩站在路兩側,讓龐大的拖拉機傲慢地走過,然后,跟隨拖拉機,走過一片片田地,走到農(nóng)場。
拖拉機四平八穩(wěn)地停在一排瓦房前。
這臺拖拉機比課本上畫的拖拉機還神氣,后面掛著一節(jié)車廂,車廂四面有半人高的擋板。
拖拉機手對我們這群孩子很嚴厲地說:“拖拉機不能隨便碰,一碰,就會跑起來,它會吃掉你們的?!闭f著做了一個驚悚的鬼臉。
大家看了一陣夸了一番,就散開了,孩子們隨著大人回家,佯裝對拖拉機不在意不感興趣,但一個個心懷鬼胎,轉一圈,不約而同又回到農(nóng)場來看拖拉機。
每一個孩子心中都住著一個“好奇心”,盡管懼怕拖拉機手的危言,一旦好奇,畏懼就被拋得遠遠的,對拖拉機流露出無限的喜歡。
起初,大家只是用手摸摸,相互遞一個眼神,“嘩啦”一下就爬進了車廂里,笑啊跳啊,把拖拉機手的警告忘得一干二凈。
結果吵嚷聲太大,驚動了回家休息的拖拉機手。拖拉機手從屋里出來,看到一群孩子站在拖拉機上喧鬧,氣得撒腿跑向農(nóng)場。
我們過于興奮,竟然看不到從田埂上跑來的拖拉機手,直到拖拉機手走進農(nóng)場,大聲吼叫:“一群小混蛋,拖拉機是給你們玩的嗎?你們這群膽大的小混蛋?!毙[聲戛然而止,一個個呆立在拖拉機的車廂里,直到拖拉機手杵到面前,一個個才爭著往下跳,匆匆而逃。
我們沒能暢快地玩耍,拖拉機就更具有神奇的吸引力,一次,又一次,把我們吸到它面前,爬上爬下。
拖拉機手一次又一次沖到拖拉機前,對著我們怒吼。
后來,變成貓捉老鼠的游戲,結果拖拉機手這只貓累了,我們這群小老鼠還興致勃勃的。
一天,我們這群孩子又爬到車廂里玩,遠遠看到拖拉機手走向農(nóng)場,我們一個個埋伏在車廂里,紋絲不動。
拖拉機手走來,直接坐上座椅,把拖拉機開了起來。
起初,我們十分緊張,接著就是無比興奮,我們居然能坐在拖拉機上兜風,這事做夢都沒有想到。
拖拉機手專心開著拖拉機,壓根兒沒有想到身后的車廂里藏著幾個孩子。我們從車廂里露出小腦袋,看到熟悉的樹、房屋、河流、稻田朝身后唰唰飛去,都變成了流動的風景。
風吹拂我們的頭發(fā),吹飄我們的衣裳,我們好似在風中飛,真是開心極了。
拖拉機開出村子,開過村前的大拱橋,沿著一條大路筆直向西開。路兩側是高聳的大樹,一棵棵從我們身邊迅疾而過。走過大路,拐入一片樹林,拖拉機在林間小路飛跑。
拖拉機一直開,天空高懸的太陽好似在和拖拉機賽跑,一直跑,總是跑在我們的前面,越跑拉開的距離越大。我覺得有點奇怪,拖拉機跑那么快,怎么沒有太陽跑得快呢?
眼看著太陽滑到西邊,天空燃燒著晚霞,綠色的樹林都被點燃出一片殷紅來。這時,太陽突然下墜,遠處的樹枝用力托住下墜的太陽,可太陽依舊想躲起來,一個勁往下滑,一閃,沒了影兒。
天晚了,起風了,我們感到身上涼涼的,禁不住哆嗦起來。
此時,跑了半天的拖拉機累了,停歇在一座沙石場前。
拖拉機手從車座上下來,看到車廂里露出的一顆顆小腦袋,驚得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才緩過神,氣得瘋狂地吼叫:“你們這群小混蛋?!?/p>
沙石場的叔叔阿姨圍過來,一看就明白了,哈哈大笑,笑我們這群孩子太頑皮了,也笑拖拉機手:“你太粗心了,一群孩子跟著你走了這么遠的路,你居然不知道?!?/p>
拖拉機手“噗嗤”笑了,感嘆著:“哎,幸好這群孩子一個沒傷著,要不我回家怎么和村里人交代。”
拖拉機手是來沙石場幫村里裝沙子回去建房屋的,結果帶出我們這群孩子,麻煩了,車廂里沒法裝沙子,只好又帶著我們往村里開。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們失去了來時的興奮,又冷又餓,緊緊抱在一起取暖,沒有心思仰望星空。
這是一個沒有月光的晚上,天很黑,星星稀少,流淌在天空的銀河模模糊糊,除了拖拉機前的一束燈光,四周都是黑漆漆的。
等到我們回到村里,已經(jīng)很晚了。
村里人早不安起來,這群孩子去哪兒了?還是出了什么事?正拎著馬燈在農(nóng)場、大河灣、村莊的店鋪、土窯、碾坊、河邊尋找,聽到夜空下響著“突突突”的拖拉機聲,這才想起村里不僅走丟了一群孩子,還有一臺拖拉機。
大家拎著馬燈,尋著拖拉機的光亮走到農(nóng)場。
等到拖拉機四平八穩(wěn)地停在農(nóng)場上的一排瓦房前,我們才從車廂里哆哆嗦嗦地走出來。
大人看到我們又冷又餓的可憐樣兒,舍不得訓斥了,忙著把自家的孩子帶回家吃飯。
那天,我們過足了坐拖拉機的癮,可是疲倦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