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套君，再見

張慶琳

牙醫(yī)說下個月我就可以摘掉牙套了。

真是個好消息，摘掉牙套，意味著我這兩年多的磨難總算熬出了頭。兩年前，我戴上了牙套（可謂酷刑）后，我的生活也隨牙齒一點點改變，有時松，有時軟，有時緊，有時候痛得齜牙咧嘴，有時候又因為一顆水果糖甜得喜笑顏開。現在得知可以摘掉牙套后，竟有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

我的牙齒缺乏管教十六年，突然有了這么一個“鐵面無私”的老師每天逼著喊著，二十四小時形影不離地粘著我，剛開始我的牙齒也是叛逆到了極點，不安分地與牙套君斗智斗勇。駐守邊塞的衛(wèi)兵，在外野久了，定是不愿意服從新來的牙套君的。我于是遭罪啊，疼得我是哭笑不得。

它倆現在的關系緩和了不少，就好像慈禧與光緒，表面上和和氣氣，背地里卻指桑罵槐。每天早晨起床，口腔里溢滿鮮血，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一場惡戰(zhàn)后，牙齒終于妥協，軟綿綿地趴在牙床上，一聲不吭。

有好幾次上課，只覺得血腥味直往上涌，牙齒又不服管教，紙巾一團一團地運送傷員，兩敗俱傷。我深受其害，卻也無可奈何，只好一邊眼睜睜看著死黨一口一口地羊肉串大雞排，一邊咽口水。

牙套君也給我?guī)砹送Χ嗦闊Ｊ紫仁歉咧械能娪?。在西瓜味的夏天穿上汗涔涔的迷彩服，我進入了高中。既沒有腦海中幻想著的白馬王子，也沒有小說里描寫的英俊教官。我的公主夢還沒有開始便被狠狠地扼殺在搖籃之中。為啥？因為牙套君唄。??！看那邊打籃球的少年美如畫啊，鮮衣怒馬意氣風發(fā)??！??！少年三分球動作滿分啊！哇！少年在對我笑啊，少年向我走近?。≡摬辉撔?？該不該笑？是羞澀還是豪邁？怎么辦怎么辦？

我一猶豫，大嘴巴一咧，銀光閃閃自帶特效的牙套君回眸一笑閃亮登場。少年一愣，哼著《回娘家》小調，旁若無人地從我身邊走過。只留我一人在風中凌亂。

言情小說描寫的畫面，根本不會在現實中發(fā)生。更何況牙套君的存在，更是讓我的顏值大打折扣。

真是討厭??！我氣呼呼地想著，胸膛里那顆無處安放的躁動的心、用校服包裹著的叛逆的青春、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和上述我強行臆想出來的曠世奇緣一次也沒在我身上發(fā)生過。因為牙套君的虔誠，我更多時候就是托著腮幫子，呼啦啦喝著軟軟的稀粥，在復合函數與大氣環(huán)流之間游走，時不時隔著臉蛋撫摸一下口腔里堅硬可恨的鋼牙。

我曾經看過一個電影，講的是一個有點齙牙但后來去做了正畸的小女孩哭著說自己被學校的小霸王欺負，綽號從“齙牙妹”變成了“牙套妹”。后來又巴拉巴拉發(fā)生了很多事情，小霸王原來一直喜歡小女孩，取綽號則是為了吸引小女孩的注意。

試想一個可憐的小女孩蜷縮在墻角，鋪天蓋地的謾罵與指責接踵而來：“牙套妹滾出我們圈！”“打倒牙套除軍閥！”“戴上牙套，痛苦一生！”

牙套妹在墻角啜泣，瑟瑟發(fā)抖，悲嘆這不公平的命運。這時小霸王出現了，他溫柔地遞去一張卷子：“別哭了，你的一沓……”

我尋思著如今我也戴上了牙套，若是同學們投我以嘲笑，我必報之以反駁，有個小霸王自然最好……

可等了一學期、兩學期，眼瞅著牙套君都要滾蛋了，可電影情節(jié)依然沒在我身上發(fā)生。沒有同學嘲笑我的牙套，沒有同學譏諷我的樣貌，甚至我戴著這鋼牙還當了一回晚會主持人。

為什么沒有人嘲笑我呢？電影里不是這么演的啊。不甘心的我逮住男神：“喂，你為啥不嘲笑我的牙套？”

男神一怔，“你什么時候戴的牙套？”

一只烏鴉從頭頂飛過的我再次在風中凌亂，我重振旗鼓，找到了死黨，一把抓住她的衣領，“喂，你為啥不嘲笑我的牙套？”

死黨一怔，“我怕你知道真相想不開?！?/p>

一群烏鴉從頭頂飛過的我再次在風中凌亂，Game Over！

我就這樣“嫌棄”了我的牙套兩年，每天圍繞鋼牙產生的故事數不勝數，也是寢室夜談的好素材。最后的一個月里，牙齒也會偶爾流血，但我能感受到牙套君身子漸漸弱了，牙齒氣焰囂張起來了，于是排骨酥肉蒸餃奶黃包照吃不誤。我默許了牙齒的放肆，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向將要壽終正寢的牙套君依依惜別。

咧開嘴巴，端詳著鏡中的自己，一排排整齊潔白的牙齒排列有序，就像被訓練得服服帖帖的士兵，但軍官卻老了。再見了，牙套君，這一次對你客氣點，不說滾蛋了，怕傷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