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
時間:2016年8月7日下午
地點:北京大悅城單向空間書店
謝謝大家這么熱的天趕來參加活動,感謝搜狐讀書頻道,感謝賀奕。其實我跟賀奕也是第一次見面,文學界就是這樣,雖然是第一次見,已經(jīng)是很多年的朋友了。因為在文學雜志上一起露過面,神交已久。所以寫小說有一個副產(chǎn)品,就是你到任何城市,可能都會碰到同行,可以蹭一頓飯吃。
剛才活動前,一個記者提了個問題。說《標本師》之前,我寫了《東岸紀事》這么一本小說,看過以后覺得完全是兩個作者寫的,因為《東岸紀事》是那種傳統(tǒng)的寫鄉(xiāng)村的生活,很多地理和歷史事件是真實的;《標本師》則是純虛構(gòu)的,連具體的發(fā)生地都沒有標注。
確實,《東岸紀事》是寫我所熟悉的土地——浦東,我在那生活了很多年,嚴格說,它就是一個現(xiàn)實主義小說,乃至寫實主義的作品。其實繞了一圈,我們這些當年的先鋒小說家最后都回歸現(xiàn)實了,形式的東西畢竟是花拳繡腿,最后還是得矮到塵埃里,還是要回歸土地回歸日常生活。
《標本師》是一部怎么樣的小說呢,說一個有意思的插曲,前一段時間,《標本師》的豆瓣評分達到了9.4分,這兩天也蠻高,有8.8分。有兩個打分特別低的讀者拉低了評分,兩位留言很有意思,他們是看著出版方的宣傳購書的,讀完后覺得不滿意,這個小說宣傳的調(diào)子是懸疑、恐怖和血腥美學,所以他們以為是類似于南派三叔所寫的那種小說,沖著這些聳動的字眼去買了書。讀完后覺得血腥黑暗的程度達不到期望的那個尺度,這也是圖書營銷很矛盾的一個地方,我的小說屬于嚴肅文學范疇,從傳播的角度來說,出版方可能覺得噱頭不夠,就往類型小說的方向去宣傳,把一些并非是我的讀者招攬了過來,導致別人覺得你這小說不是我想看的那種:我本來想把自己嚇得半死,結(jié)果沒被嚇得半死,所以我很不滿意。讀者是有分類的,那兩位本就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嚴肅文學讀者,被營銷的噱頭“騙”過來,閱讀期望落空,自然就去豆瓣上泄憤,怪不得他們。
關于這部小說,出版方還想到一個點,說它是“披著類型小說外衣的反類型小說”。其實《標本師》這個小說,并不是一個能讓你猜到結(jié)尾的類型化題材,為什么要把它作為類型小說來宣傳呢?我想出版方可能考慮到因為它有很多符號性的東西,比方說,它的獵奇性,標本師這個職業(yè)本身比較特別。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類型小說,有奇幻類型,有懸疑類型,比方說《盜墓筆記》,因為絕大多數(shù)讀者不會有盜墓經(jīng)歷,所以“盜墓人”這個身份是具有獵奇性的,標本師也一樣,一般讀者對標本師這個職業(yè)是陌生的。
我為什么會寫這樣一部小說呢,其實也是被獵奇心態(tài)所驅(qū)使,二十年前,我寫過一個關于標本師的中篇小說,也出過單行本,叫《標本師之戀》。那部小說和今天這個小說,除了主角都是標本師之外,基本沒有關系。有些讀者誤以為是在舊版的基礎上改寫,其實不是,僅僅只是保留了主人公是標本師這個職業(yè)而已。
當年北方有個出版社策劃了一套“中國廊橋”叢書,想借著很火的《廊橋遺夢》的東風,依葫蘆畫瓢搞一套中國版的愛情故事,我接到這個約稿,就寫了一個標本師的愛情小說,八萬字好像兩個月就交稿了。之所以把主人公設定為標本師,完全是出于獵奇心態(tài),覺得這個職業(yè)比較冷僻,大家都不熟悉;大家不熟悉,我也不熟悉啊,就憑著小聰明胡編。寫專業(yè)知識很強的小說,不做功課的話,就像失控的巴士在街上開,小說寫得并不成功,所以后來也不是很愿意提起,2009年出四卷本文集的時候也沒收錄進去。因為寫得倉促,對標本師這個行業(yè)又不了解,在寫細節(jié)的時候,也不知道魚啊鳥啊野獸啊是怎么做成標本的,只好急就章避開了寫,后來那個“中國廊橋”的項目夭折,在另一家出版社出了單行本了事。
過了很多年,一個偶然的契機,看到《東方早報》的一位記者朋友發(fā)微博,說他去采訪了一個標本名家,是上海一所大學生物學院的標本師,從民國開始,他的曾祖父就是第一代標本師,然后他們家族要不在廈大啊北師大啊這些大學里面做標本,要不就在各地的自然博物館里做標本……看到這個消息,我心念一動就想到那個小說了,就想只要采訪到這個老人,就能了解到標本師的相關知識了。就叫這位記者朋友幫我聯(lián)系采訪這個老人。我不知道他現(xiàn)在還在不在世,當時他已經(jīng)是肺癌中晚期了,所以我去的時候,他家里一股藥味,都是各種各樣的中藥,他很認真地和我說了一些標本師的日常,給了我一些標本制作的文字材料,給我推薦了上海郊區(qū)的一家標本制作工廠,讓我去看制作標本的過程。
標本物料的來源一般分為兩種,有的是已經(jīng)死了的動物,比方說從西伯利亞往澳洲方向飛的一些必經(jīng)灘涂濕地有很多候鳥,當?shù)厝税阉鼈兌練⒘?。上海崇明島上的東灘,每年都會抓到一些偷獵者,繳獲很多候鳥尸體,就利用這些物料做了一個東灘鳥類博物館。
另一個來源就是活物做成標本,這個效果更好,因為宰殺后皮膚還沒有變硬,制成標本更能捕捉動物的神韻。具體制作標本的過程看完以后,我覺得能更好地寫出一部標本師的小說。因為我知道標本的來歷了,就有底氣了,所以在這個小說中,花了很多筆墨來寫動物標本的制作過程,有哺乳動物的、蛇類的、鳥類的,甚至最后把那個女孩做成標本的過程,整個小說就豐滿了。
這本書被說成是中國版的《香水》,剛才賀奕也提到了《香水》里的香水知識,我認為,中國小說在最初的時候不但沒有完成傳播知識的任務,甚至是反知識的,因為小說來自民間志異和八卦演義,本身就是個俗物。小說的雛形來源于說書先生,驚堂木一拍,今天到這兒結(jié)束,下回分解明天繼續(xù),就這樣一段一段往下說。它其實是和世俗的生活密切相關的,而和知識,尤其是和科學知識沒什么關系。但是在小說發(fā)展的過程中,尤其是西方小說的演變中,確實出現(xiàn)了很多置入知識的小說。這種知識有兩種,一種是專業(yè)知識,標本專業(yè)知識也好,香水專業(yè)知識也好,也包括一些風俗人情的知識;還有一種偽知識,就像剛才賀奕說的,放入一些子虛烏有的阿凡達式的新語言之類。還有人說,蘇童的《妻妾成群》里寫的民俗不對,他顯然沒做功課,民國時衣服不是那樣穿的。當然,對小說家我覺得不能太過苛刻,蘇童不是民俗學家,只要思想和立意沒有問題,衣服穿錯就穿錯吧。但是反過來,如果把這個功課給做足了,那就更好了。
知識小說的意義在哪兒,比方說《標本師》是十六萬字的小說,如果把標本制作過程的大概三四萬字抽掉,這個小說從故事的框架來說,也是成立的。包括《香水》,翻譯成中文大概二十二萬字,其中涉及到香水的描寫大概有四五萬字,筆墨非常詳盡,既描寫了一般香水制作的工藝,也描寫了把女孩殺死后采集她身上的香味制作成香水的過程,把這些過程抽掉以后,《香水》這個小說從結(jié)構(gòu)上說其實也成立,但讀者會覺得乏味了很多,小說的豐滿度就不足了。在小說當中,這種知識并不是無用的。首先,它可以營造氛圍。比方說標本師抓到了一條蛇,要做成標本,你作者得把蛇是怎么解剖的,里面骨頭怎么拆出來的,眼睛怎么做上去的過程給寫出來。出版的時候,責任編輯跟我說,這些東西是不是有點太細節(jié)了?我說未必。后來果然很多讀者給我留言,說很認真地看了那些標本制作的章節(jié),有些還看了兩三遍。有位讀者甚至說,有機會我要照著你書上的標本制作步驟做標本。當然我也知道,有些讀者熱衷于情節(jié),會跳著看,把知識性的段落跳過去。即便跳著看的讀者,雖然沒仔細閱讀那些標本制作細節(jié),但因為有那些篇幅在,對小說的理解也會不一樣,那些細節(jié)會使小說更厚實更充沛。而那些逐字逐段閱讀的讀者,其實是賺了,在得到一個故事的同時,還獲得了副產(chǎn)品,知道了一個冷門知識,也算是額外的一個收獲。
《標本師》出版的同時,售出了影視改編權(quán),目前在推進劇本改編。標本師作為專業(yè)程度很高的職業(yè),先天具有影像性,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畫面感,我想這也是這個題材獲得電影投資人青睞的原因之一。其實回頭想一想,會發(fā)現(xiàn)將一個特定職業(yè)作為故事切入口是誕生了很多文藝作品的,《香水》講述的是香水師的故事,還有小說《羅布林的魔術(shù)師》,還有電影《鋼琴師》、《海上鋼琴師》,國產(chǎn)片有《理發(fā)師》,還有日本的《入殮師》。
這么多“師”,或許有作者討巧的成分在,但歸根結(jié)底這些“師”是要為小說服務的,我不知道現(xiàn)場有沒有人看過《標本師》,這個小說的核心是愛情,這個愛情當中,有很多變態(tài)的地方。在愛情當中,專業(yè)知識不重要,對愛情的看法可能更重要,也是讀者更關心的問題。背叛、報復、偷情……都是在愛情中老生常談的主題。
我為什么沒有在那個老故事的基礎上簡單地將標本知識植入,而是另起爐灶推翻重寫,是因為經(jīng)過這二十年,我對人生對愛情的看法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今天重新寫這個故事的時候,顛覆了很多過去的觀點,必須用全新的故事來詮釋新的理念。雖然故事是虛構(gòu)的,但它對人物的刻畫對世界的了解是真實的,寫作的價值也在這個地方。這是一部黑暗愛情小說,展現(xiàn)了人性中很幽暗的部分。人有表面明亮的一面,也會有內(nèi)心幽暗的一面。人的復雜性是我在小說中一直關心的問題,標本師也好入殮師也好香水師也好,只是外在的載體。到最后,還是要歸結(jié)于人的內(nèi)心。舉個例子,小說中的主人公,女友出軌了,他也出軌了,而且先于女友的偷情,但他還是很惱火;他沒有進行自我檢討,就展開了可怕的報復。我寫小說很少會對人物進行評價,我認為這不是小說家的任務。
我再來說說反饋,有讀者看了這個小說后在微博上給我留言,說很討厭男主人公,說他虛偽自私。當然也有喜歡男主人公的,喜歡他的工匠精神。這個男主是名牌大學生物系畢業(yè),業(yè)余跟著師父學標本制作。他完全有機會像他父親一樣,成為一個生物學教授,但他寧愿做一個標本師,盡管標本師的社會地位沒教授來得體面,卻是他真正喜歡的職業(yè)。在專業(yè)上他鉆研精深,但在情感上卻有幽閉陰暗的一塊,很多讀者因此討厭他,特別是女性讀者,說他自己偷情,因為女朋友也偷情,就把女朋友給殺了,太虛偽太殘忍了。至于他女朋友偷情,我也沒明確寫她到底是喜歡偷情對象呢,還是為了報復男朋友,我很少用說教來干預小說中的人物,因為生活中的很多事,并不是那么邏輯清楚,小說是世相的折射,是一種模糊的藝術(shù)。
小說人物擁有一個討巧的職業(yè),可能會讓作家擁有更多想象空間,但一個好故事不能光靠這個,小說要另外有透氣的空間,現(xiàn)在很多小說過于機巧,過于依賴特殊材料。一個特別古怪的情節(jié),有的作家可能覺得是很得意的地方,我反而覺得更有可能是敗筆。如果作家總是沉迷于稀奇古怪的情節(jié),難免會誤入歧途,其實小說人物的處境、命運就在常態(tài)的生活當中,“動作性”不會很大。所以你看《標本師》,主角雖然是比較特殊的職業(yè),但我完全把他當成一個普通人在寫,他對偷情的看法,對女性的看法,實施報復時內(nèi)心的焦灼和表面的不動聲色,更符合常人心態(tài),我沒有把他作為獵奇性的人物來寫。你們看那個《入殮師》的電影,角色的職業(yè)更吊詭,故事卻是淡淡的;還有我最近看的另一部日本電影《深夜食堂》,主角是一個廚師,就是一幫人坐在小酒館里面,一些很小的市井瑣事,沒有說什么一個暴徒?jīng)_進這個小酒館,殺了幾個人,然后把情節(jié)搞得張牙舞爪,僅僅是娓娓道來,但你會有一些小小的感動,會覺得那些細微的生活和每個人有關。
所以我覺得作家寫任何職業(yè),理發(fā)師也好標本師也好鋼琴師也好,首先得將人物作為一個普通人來寫,主人公的心理、行為都得來自于一個正常的生活邏輯。因為寫小說不是寫神話,要有合理性,就是說細節(jié)要有在生活中還原的可能,剛才賀奕說《標本師》有個地方比較有意思,就是主人公用了三種鳥的羽毛做了一只鳳凰標本。我們知道鳳凰是神話中的鳥,現(xiàn)實生活中并不存在,而男主人公卻用了三種花色特別漂亮的鳥的羽毛,做了一只鳳凰的標本。這是因為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打了個賭,說如果我能抓到一只鳳凰,你就答應做我的女朋友。女主人公就答應了。我們知道,如果我真的寫捉到了一只鳳凰,就過于離奇了。但為女孩做鳳凰標本這個情節(jié)是合理的,同時又賦予了小說神話性。小說可以虛構(gòu)可以想象但不能不合理,除非你是寫《西游記》,或者“人鬼情未了”式的靈異小說,否則必須基于現(xiàn)實基礎,盡可能在現(xiàn)實生活中可以還原,小說家的想象力要歸結(jié)于這樣一種常識。
說到合理,想到一個讀者在豆瓣的質(zhì)疑,說《標本師》的形式是日記體,寫日記的標本師文筆有點太好了,一個普通的標本師怎么會有那么好的文筆,而且日記是私密文體,通常并沒有最后向社會公開的打算,所以主人公沒必要寫得那么事無巨細面面俱到。言下之意是說日記體這個設計是不合理的。我沒有在豆瓣注冊,無法直接回復這位讀者,在這里可以說一下,日常生活中,每個人對日記的態(tài)度不同,很多人記日記三言兩語,比方說胡適那幾條著名的日記:今日打牌,明日打牌,后日又打牌。這是比較普遍的情況。但我也知道,有人是把日記當作文學作品來寫。盡管它是不公開的,照樣寫得非常詳細和縝密。
這種情況也出現(xiàn)在微博微信,有些人寫微博寫朋友圈很隨意,有些人就比較刻意。我寫微博就很認真,寫完還校對一遍再發(fā)布,我那個屢次被封的微博其實就是在梳理我對社會對時政的理解,基本是可以拿來直接出書的。還有些人的朋友圈是當日記來寫的,文字也是比較考究的。寫日記的心理指向很重要,我最近在讀一本上?!肮聧u時期”遺留下來的日記,寫作者是個五金店的學徒,我在讀的時候,往往有一種錯覺,作者是為了“讀者”而寫作的,你會很強烈地感受到作者的傾訴欲望不是向內(nèi)的,而是向外的,也就是說是有假想讀者的,否則你很難理解日記中為什么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細膩的風景描寫,比如我記得有這么一句:“明月鑲嵌在魚鱗般的云片中?!苯酉聛磉€有這么一句:“即便能遮蔽人間所有的燈光,又怎能遮去月亮這盞大燈呢?!毙揶o就帶有炫技色彩了。如果只是為了記載家?,嵤?,就顯得有點用力過猛。雷鋒日記也存在這個情況,他記錄自己的好人好事的方式帶有強烈的“發(fā)表”欲望,字里行間透出一種信息,他是面對廣大的潛在“讀者”在寫日記,帶有表演性,當然這種表演性可能只是一種潛意識。
所以每個人對日記的看法不盡相同,而且《標本師》的故事發(fā)生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那是一個迷戀文字的時代,那時候?qū)懬闀强梢耘萱さ?,打磨文字可以說是我們文藝小青年的手藝活,會在上面花很多心思。而且當時不是影像時代,以現(xiàn)在的眼光去想象三十年以前的個人日記,整個社會語境已經(jīng)發(fā)生很大變化?,F(xiàn)在的人活得浮躁活得粗糙,估計沒幾個人會寫日記,更不用說寫情書了。我有一個朋友要做視頻網(wǎng)站,說要控制在八分鐘,我說八分鐘太長了,視頻肯定沒人看,最好控制在三到五分鐘。現(xiàn)在人的耐心就是三五分鐘,整個社會的焦躁感,對文字的疏離感,和過去完全不一樣。在八十年代,一部電視劇隔一段時間就要重新播一遍,因為實在沒有東西看,而現(xiàn)在的電影也就十天排檔期。時代不同了,那個時候的人寫文筆很好的日記,太正常了。所以說,小說發(fā)生的時代背景非常重要,如果把《標本師》的故事搬到當代社會來寫,就完全不一樣了,首先泡妞方式就不一樣了。我這個男主人公還用尋呼機呢,那個時候連電話都沒有普及,手機還是磚頭大的大哥大,尋呼機高檔一點的用中文機,低檔一點的用數(shù)字機,而數(shù)字機是沒辦法留言的,所以談對象很麻煩。交通和通訊方式的變化,導致了生活節(jié)奏的不同,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社會節(jié)奏迫使你慢下來。上海話里面有句話形容談戀愛叫“抄大三角小三角”,正常的戀愛進度,三個月可以抄小三角——就是摟著女孩胳膊,半年可以抄大三角——就是摟著女孩的腰。現(xiàn)在網(wǎng)上當天勾搭當天見面,可能當天就有實質(zhì)進展了。
扯句題外話,現(xiàn)在的資訊是過剩的,其實人們并不需要這么多信息。我看過一個報道,當下一個七歲的美國小孩,一天的資訊超過兩千年前一個老人一生的資訊。
我喜歡寫二三十年以前甚至更早以前發(fā)生的故事,距離遠,沉淀下來,看得清。讓我寫這兩年發(fā)生的故事根本沒法寫。寫小說畢竟不是搶新聞,本質(zhì)上小說是個“舊”東西,要隔一層才能看清消逝的時光,所以我還是把這個小說放在了那個漸漸遠去的年代。
再說幾句《標本師》的電影改編,雖然我很喜歡看電影,但是把一個小說文本改編成電影,通常是不成功的。一般來說,影視作品是小于原著的,會比原著差一些,《香水》倒是拍得不錯,還有《霍亂時期的愛情》拍得也不錯。這兩部小說我很喜歡,電影基本按著原著拍,還原度比較高。
現(xiàn)在有些影視作品的改編,往往背離了小說,甚至和小說原著基本上不再有什么關系,往往采集小說中的一個點加以放大甚至改寫。我覺得一部小說之所以成為經(jīng)典,是有自己邏輯的?,F(xiàn)在的電影投資人往往喜歡“猜”影迷,這個其實是沒法猜的,我們永遠不知道觀眾的趣味是什么,觀眾的趣味也一直在發(fā)生變化;還有就是現(xiàn)在的電影對技術(shù)過度依賴,忽視故事和邏輯,只注重感官,有些根本沒必要搞成3D的文藝片也去搞成3D。我對科技的過快發(fā)展一直比較排斥,讓我多下載一個手機新的APP都會覺得麻煩,每次換手機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折磨,所以不用到完全報廢,就不愿意更換。還有一點,可能也是最致命的,就是現(xiàn)行的電影審查閹割體制,我們開《標本師》策劃會,首先討論的不是劇情而是討論怎么過審。讀過《標本師》的讀者知道,這個題材可以有多個角度可以拍,比如可以往《沉默的羔羊》方向拍,可以往《香水》的方向拍,甚至可以往《吾棲之膚》的方向拍,但不能往《追捕》的方向拍??墒且驗槟兄鹘菤⒘巳耍员仨毜迷O置一個警察的角色把案子破了,要不就是“政治不正確”,別說拍,劇本送到廣電總局根本就不會給你立項。所以也別怪大陸電影人,戴著鐐銬怎么能跳出漂亮的華爾茲。
讓我們再回到小說本身,《標本師》是我第三部現(xiàn)實題材之外的長篇小說,另一部是從亡靈的角度看世界的《裸露的亡靈》,最近花城出版社要出一個紀念版。還有一部《乞兒流浪記》,寫荒島上一個長尾巴的小姑娘,隨著她野蠻成長的經(jīng)歷,尾巴掉了的一個故事,題材都比較詭異。
我的長篇小說分兩類,還有一類就特別寫實,比方《東岸紀事》,寫浦東,從上世紀五十年代寫到1980年,將近三十年,整個浦東開發(fā)以前的一個“鄉(xiāng)村志”。小說的地理背景沒有虛構(gòu),完全來自于生活,很多歷史事件也是真實再現(xiàn),是一種以虛構(gòu)和真實的融合來構(gòu)建故事的寫法。我手頭正在寫的另一部上海題材的大長篇,也是借助真實的地理背景,融入了很多真實的歷史事件。而像《標本師》這樣,出自原生想象力的小說我也覺得蠻有意思。這是一個小說家的兩面,既有現(xiàn)實的一面,也有幻想的一面。通過這兩種方法的寫作,來描繪我所理解的人間萬象。
再次感謝賀奕,感謝搜狐讀書,感謝在座各位。
(責任編輯:錢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