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足橋

莊程彬

廉州城東有座羅鍋橋，橋頭有塊鏡面石，正面刻著明朝萬歷年間華太守撰寫的銘文，背面刻有碑文，記述了“知足爺”從“知足”到不知足、再至撞石而亡的經(jīng)過。

華太守進(jìn)士出身，他飽讀詩書，生性詼諧。一天，坐轎路過羅鍋橋，恰巧聽見有人在橋下吟詩：“衣雖不華尚遮體，以橋?yàn)閺]自風(fēng)涼。缽中殘炙能佐酒，公子王孫又何強(qiáng)?！碧厣钜詾槠妫骸皹蛳率莻€什么人？竟如此豁達(dá)，詩里句句都透著知足?！彼烀靡巯氯ィ岩髟姷娜苏垇硐嘁?。只見那人衣衫整潔，神情拘謹(jǐn)。一問才知他叫安 ，是個落第秀才花光了盤纏無法還鄉(xiāng)，加上手不能提籃肩不能擔(dān)擔(dān)兒，又無處坐館而淪為乞者，偶爾也題扇賣字。方才，給一個壽翁獻(xiàn)了副賀聯(lián)，主家賞了點(diǎn)葷素折羅，一壺老酒，回到橋下喝著喝著觸景生情口占一詩，恰巧被太守聽到。此人是假清高還是真隱士？華太守為了搞明白，便將他領(lǐng)回府中，沐浴后換上靴帽藍(lán)衫，安排在書房安歇，吩咐下人都稱他“知足爺”，好好伺候。

誰知那個有了飽飯吃的安珟，對詩書經(jīng)卷并無興趣，跟下人們倒是打得火熱，不是閑聊胡侃，就是猜謎斗牌，每天陪著太守吃三頓飯好不清閑。頭幾天，安珟吃得倒也挺香。可是后來面對太守的菜肴，再看看自己面前的折羅，口里的飯就難以下咽了。太守心知肚明，叫廚房給他加兩道肉菜，安珟喜出望外頓頓都造得溝滿壕平。太守問：“安秀才，可知足否？”

“大人如此厚待生員，若不知足，何以為人？”

過了十來天，太守和姬妾撫琴下棋時，偶爾也讓安珟陪在一旁。一開始安珟規(guī)規(guī)矩矩目不斜視，只是唯唯諾諾地應(yīng)答太守，幾次過后，趁太守醉心于琴棋之時，就偷看起太守的姬妾來，越看兩眼愈冒火，心想：若是能有一個這樣的美人相伴，也算不虛度此生。是夜，他翻來覆去地失眠了，天快亮前，正和丫鬟玉珠摟脖抱腰親近時，卻被惱人的報曉雞啼給攪黃了。那一整天，安珟都無精打采，眼前總是縈繞著玉珠的俊眉秀目，晃動著她那撩人心動的身姿。當(dāng)夜二更過后，安珟還在床上折“餅子”，玉珠捧著壺輕輕敲門前來送茶。莫非太守可憐我青春無伴，叫玉珠前來陪我？若不就是玉珠對我生情，趁夜深人靜偷偷地來和我相會？他過去聽人說過“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又說“女人就喜歡被強(qiáng)迫……”頓時色膽包天，抱住玉珠強(qiáng)吻后就撕衣掠帶，玉珠拼命掙脫開摔門而去。安珟知道闖禍了，但這高墻深院的也沒法逃走啊，只能等著太守發(fā)落了。

第二天早上，華太守在前廳很平靜地對安珟說：“本想長久留你在府中，又怕耽誤了你的前程。我已經(jīng)給你寫了封薦書，委托羅鍋橋畔畚梧街梅友巷貨棧的大柜胥然，讓他給你安排個光動嘴的清閑活?！敝钢庞侄冢骸耙欢娼?，不得私拆，若不，將悔之無及?！?/p>

安珟如被特赦般兩腿生風(fēng)地跑到城東羅鍋橋附近，逢人便問，人們都說從沒聽說過這個街巷名。忽然有一個人拍掌大笑起來：“虧你還是個秀才呢！胥然，虛言也，也別去找畚梧（本無）街和梅友（沒有）巷了，快拆開信看看吧。”信內(nèi)只有一首詩：“知足爺本假知足，溫飽之后戲玉珠，世上本無養(yǎng)爺處，著爾仍以橋?yàn)閺]?！卑搏幙赐觐D時昏倒，被人喚醒后失神地吟道：“當(dāng)初宿橋無奢圖，只求遮體填饑腹，月余呼爺骨已貴，安能再做乞食奴？”哆哆嗦嗦地掙扎著站起面朝太守府的方向大呼：“太守誤我！太守誤我！當(dāng)初，就不該讓我進(jìn)府哇！”呼畢，一頭撞向橋頭的鏡面石，腦漿迸裂立時身亡。

華太守聞報后慨然勒石為銘：“珟本知足，余請進(jìn)府。飽而思肉，暖褻麗姝。今令復(fù)乞，撞石立卒。嗚呼！人生得隴莫望蜀，當(dāng)曉知足是福?！本枚弥_鍋橋竟被叫成了知足橋，成為廉州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