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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中全會”前夕的兩次文藝會(下)

      2017-04-11 20:07黎之
      讀書文摘 2017年4期
      關鍵詞:毛主席講話主席

      黎之

      (三)

      根據(jù)部領導的要求,要寫一個所謂有號召力,有指導意義,有推動作用的開會通知。記得初稿是鄭惠寫的。在議論這個通知時,首先遇到的問題是要不要提作為“文化大革命”理論基礎的“無產(chǎn)階級專政下繼續(xù)革命的理論”。記得起草小組的人,都不贊成再提這個理論,還專門請王惠德來講了他的看法,他系統(tǒng)地講了對這個理論的看法,認為這個提法是不科學的。但是,這個提法寫進了“毛選”第五卷的前言和華國鋒“十一大”的政治報告,不提恐怕通不過。王若水說:我看恐怕還是要同“十一大”報告銜接。

      胡喬木當時因病未參加討論,對 《通知》 如何提法也未表態(tài)。三中全會后,“繼續(xù)革命”問題已有定論。1979年1月9日,他在中宣部一次碰頭會上才專門談了這個問題。他說:“無產(chǎn)階級專政下繼續(xù)革命”這個口號,不是毛主席提出來的,而是“四人幫”一伙提出來的。它公開見之于文字,最早是在1967年兩報一刊編輯部寫的 《沿著十月社會主義革命開辟的道路前進》 一文中。后來康生把它寫進“九大”政治報告中,他在向中直機關干部傳達“九大”精神時,又作了發(fā)揮。這個口號提出后,報刊上發(fā)表不少文章,但沒有嚴格推敲。列寧說“一切革命的根本問題是國家政權問題”。通常講的政治革命,總是指推翻一個統(tǒng)治階級,奪取政權。這個口號是在文化大革命高潮中提出來,同當時的實踐即“奪走資派的權”聯(lián)系在一起,與后來“老干部=民主派=走資派”的反動公式一起的。胡的這個分析是有道理的。不過以毛是否講過“無產(chǎn)階級專政下繼續(xù)革命”這句話定是非,仍有點“凡是”的味道。毛澤東親自實踐了一場失敗的無產(chǎn)階級專政下的政治大革命,他是否說了那句話,并不重要。

      1978年3月28日,朱穆之傳達汪東興對全國宣傳會議籌備工作的意見。這次汪和后來華、汪的談話我特別注意。汪當時任中央副主席,管宣傳工作。汪東興的意見大意如下:

      華主席的意見,科學大會后,各部門暫不開大會,給下面工作時間。宣傳大會的預備會縮小規(guī)模。

      大會的規(guī)模多大?一個開到省,包括市一千五百人?;蛘唛_到地 (委)三千多人,由中央定。我不同意開到縣。

      正式會議會期不超過十天,開短會。會議主要是解決、明確總路線問題,解決高舉毛澤東思想,緊跟華主席問題。具體路線少講,文藝工作由文化部適當時機開會。

      大會要不要華主席講話。華主席講話是必要的。他講由起草組準備個稿子,向華主席匯報。

      要揭批“四人幫”,他們是反革命。毛主席批他們形而上學猖獗。江青什么都不懂,連女兒都團結(jié)不了。姚文元是個書呆子。張春橋有野心,想當理論家,并不懂理論?!墩摕o產(chǎn)階級專政》 那個文章 (即指張春橋、姚文元編的 《馬克思、恩格斯、列寧論無產(chǎn)階級專政》 語錄),當時毛主席身體不好,沒有好好看,就批發(fā)了。有人對這篇文章有意見,主席又作了批示?,F(xiàn)在還是不點名批。

      汪講的這個“語錄”,是同1975年批林中一個事件有關。這個事件在1977年印發(fā)的“四人幫”罪證之一中以“‘四人幫篡改毛主席指示,篡改九大、十大路線,大肆宣揚經(jīng)驗主義是當前主要危險的罪證”為題作了一些介紹。當年與“語錄”發(fā)表同時還發(fā)表了姚文元的 《論林彪反黨集團的社會基礎》,其中說:1959年反對彭德懷反黨集團時,毛主席曾指出,“現(xiàn)在,主要危險是經(jīng)驗主義”,因此要認真讀書,這十幾年來,毛主席多次重復了這個意見。根據(jù)姚文元要求新華社寫的《關于報道學習無產(chǎn)階級專政理論問題的請示報告》中提出“通過學習,認識和批判經(jīng)驗主義的危害”。毛澤東在這個“報告”上批示:提法似應提反對修正主義,包括反對經(jīng)驗主義和教條主義,二者都是修正主義的,不要只提一項,放過另一項。當時新華社負責人朱穆之寫信給王洪文要求傳達毛的批示,遭拒絕。這次他向汪東興匯報,舊事重提,汪講了前面那段話。研究馬列主義(尤其是列寧主義),“專政”是個很重要的問題。無產(chǎn)階級奪取政權后,隨著階級斗爭形勢的變化,“專政”尤其值得認真研究,搞不好就把代表多數(shù)人向極少數(shù)人的專政,演變?yōu)樯贁?shù)人(甚至個人)的“獨裁”。

      汪東興還針對當時有些人的文章中引用毛澤東的 《讀蘇聯(lián)〈政治經(jīng)濟學教科書〉的談話》說:那些筆記有出入,主席說,有些是我講的,里面有些話不是我說的。這次會議不要印?!睹珴蓶|文集》 第八卷中分“關于世界觀和方法論”、“關于民主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關于社會主義建設”、“關于政治經(jīng)濟學的一些問題”等四個問題,收錄了 《讀蘇聯(lián)〈政治經(jīng)濟學教科書〉的談話》 的部分內(nèi)容,記述了毛澤東思考、探索社會主義社會規(guī)律的努力,很值得研究。至今我們還不能說找準了這個規(guī)律。

      汪東興還提了一些可以在大會上印發(fā)的文件和材料。他說:主席七千人大會上的講話很好,可以印。要印華主席的講話,要請示華主席。黨校編的書可以讀 (第十一分冊),“四人幫”罪行和政治局討論的政策界限可以用。

      在講到宣傳部的工作任務時,汪說:主要是抓路線。毛主席對陸定一有意見,就是他抓一些瑣碎的事。主席講了多次,他只管搞他的。

      汪講的這一點同我所知道的陸定一的做法似不一樣,我初進中宣部就聽他說:中宣部的工作就是抓大事,抓政治,抓思想,當參謀,當哨兵。又管 (管政治大事),又不管 (不管業(yè)務瑣事)。不知道毛澤東說他只管瑣事是指的什么。

      傳達汪東興的指示后,由張平化主持開了兩天會研究調(diào)整全國宣傳工作會議的籌備工作。經(jīng)過一陣調(diào)整計劃后,4月7日張平化等人向華主席匯報,4月10日向籌備組傳達,同時與會的有中宣部各直屬單位領導人。烏蘭夫參加了會議。

      張平化傳達4月7日向華主席匯報,華主席的重要指示。匯報的是五個問題:

      一、形勢。十七年、十一年、一年半。

      二、學習。加強理論工作,展開新的學習運動。

      三、揭批“四人幫”。

      四、調(diào)整黨的文藝政策。

      五、宣傳隊伍的整頓和建設。

      廖井丹傳達:

      4月7日下午三時半向華主席匯報。

      匯報到毛主席批評中宣部是閻王殿時,汪東興 (以下簡稱汪) 插話:毛主席的批評不光是陸定一,也有抬轎子的,那時北京市委就是水潑不進,針插不進。華主席 (以下稱華) 說:劉少奇有干擾。毛主席批評閻王殿,批評死人統(tǒng)治,帝王將相,演鬼戲。后來“四人幫”干擾破壞。把這個問題兩邊講就好了,“雙百”就好辦了,不至于發(fā)生問題。我有個警衛(wèi),湖北的同志,探親回來對我說,那里都是演舊戲,老年勁頭大,青年說二話。這樣翻過來鬧也不行。

      匯報到十一年“四人幫”的危害流毒不能低估時,華說:十一年先從“文化大革命”的思想講起。打破閻王殿,蕩滌了污泥濁水,政治思想大勝利,確實使人們的思想發(fā)生了重大變化。再講“四人幫”破壞嚴重。只講干擾破壞嚴重,毛主席路線占主導地位,就難以突出,顯得消極了。

      匯報到揭批“四人幫”以后出現(xiàn)的新局面時,華說:一年多來揭批“四人幫”澄清了許多思想問題,政治思想上解決了很大的問題??梢粤谐鋈舾蓷l。穆之同志就看得清楚。平化同志在下面也可以看到很多問題。講形勢時也側(cè)重思想政治戰(zhàn)線,有側(cè)重講話才有特點,不是一般化。

      匯報到理論是中心議題時,華說:我順便說一下,說“四人幫”是繼承林彪的衣缽,輕啦。林吹捧江青,開文藝會,是江青第一次出現(xiàn)。以前我們并不怎么知道她。他們互相勾結(jié),后來也有爭奪。

      匯報到無產(chǎn)階級專政條件下繼續(xù)革命時,華說:關于繼續(xù)革命,社會主義社會還有階級、階級矛盾存在,要解決這個矛盾,就要繼續(xù)革命。我們和“四人幫”的矛盾是,我們要繼續(xù)革命,他們要奪權。毛主席講翁森鶴 (原杭州絲綢印染聯(lián)合廠工人,“文革”中造反派,當時是浙江省總工會副主任、省革命委員會常委),原稿上有,毛遠新故意去掉。本來不應抹掉,四號文件有毛主席的手跡(這幾句不記得指的什么—— 記錄者注)。要完整、準確理解主席指示,如黨內(nèi)資產(chǎn)階級,毛主席說明是走資派。毛主席在廬山會議上講主要危險是經(jīng)驗主義,有針對性的。(汪:針對彭德懷)江青在十二省會議上拿出本本搖晃,是想做文章,當炮彈打人。毛主席講主要危險是修正主義。

      隨著匯報的內(nèi)容,華還講了許多話,如匯報到要有 《列寧主義基礎》 那樣的著作時,華肯定,并介紹了“毛選”六卷正在審查,共出十卷。另組班子出全集。華還講了國際方面,肯定了三個世界的理論,肯定了“反修”、“九評”。多次談到調(diào)整文藝政策,提倡不要一種傾向掩蓋另一種傾向,如湖北演壞戲?!叭甏钡氖?,不忙著搞,免得又回到那里去。

      講到十一年時特別強調(diào)要講“文化大革命”。要看到“文化大革命”群眾覺悟提高了,毛澤東思想大普及。

      傳達完華、汪的講話以后,烏蘭夫講話,反復強調(diào)“高舉、緊跟”。

      會議結(jié)束時,胡喬木(當時已是社會科學院院長)從長桌子東南角站起來,探著身子向坐在西頭的會議主持人問:

      “這個會的內(nèi)容能傳達嗎?”

      我沒聽到主持者的回答。我很理解胡喬木這一問的沉重心情。

      這次傳達后又忙了一陣,但籌備工作毫無進展。

      5月11日,《光明日報》發(fā)表了署名本報特約評論員的長篇文章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像一發(fā)鳴鏑,一聲驚雷,引起很大的震動,許多人歡呼,也有人指責,特別是來自高層的領導。“人文社”的一份 《簡報》 上記了我這樣幾句話:“五月十一號發(fā)表了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十二號就有人打棍子。來了很長的電話,帽子很大,來頭不小,說這篇文章是砍旗的文章。十七號又有更高的人打棍子。六月十六號又來了排棍,一連串打下來。不準發(fā)表這類文章,甚至連特約評論員這個名都不能用?!?/p>

      以上幾句話,記在 《簡報》 上,幾月幾號的日期我記不準了。我記得當時部領導傳達不要各報轉(zhuǎn)載,6月16日那個電話是這樣的:6月2日鄧小平在全軍政治工作會上講了話,第二天 《解放軍報》 在報道標題上用了鄧小平同志“精辟地闡述了毛主席實事求是的思想”。當時傳達時說,汪東興同志說:難道華主席就沒有精辟闡述嗎?汪針對前幾天 《解放軍報》 又發(fā)表了長篇論述“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文章,《人民日報》發(fā)表了支持的文章,用的都是“本報特約評論員”的署名。他說:“特約評論員”代表什么?再不要用這樣的署名。

      李季當時主編 《人民文學》 (《文藝報》 尚未復刊),他摩拳擦掌急著配合一下這個振奮人心的討論,把我叫到他家里,問了一些情況后,一定要同我“兩結(jié)合”,寫個小說配合一下,表表心意。商量了半天,編了個 《江鎮(zhèn)日報》 剛復出的主編,頂著層層壓力支持平反冤假錯案,發(fā)表支持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文章。題名叫 《從頭越》,發(fā)表在 《人民文學》 當年十一期上?!靶≌f”是典型的公式化,但心是熱熱的。

      1998年對那個二十年前的討論進行了不少紀念活動,出書、寫文章,熱鬧了一陣,但總感到已不是當年那樣熱騰騰的,原汁原味了。

      (四)

      1978年5月27日至6月5日中國文聯(lián)第三屆全國委員會第三次會議在京召開。這是1963年6月文聯(lián)全委會召開以來的第一次會議,二、三兩次會議相距整整十五年了。十五年間已有六十九位委員與世長辭。他們中許多人是受“四人幫”的殘酷迫害致死的,像田漢、老舍、邵荃麟、趙樹理、馮雪峰、劉芝明、遠千里、嚴鳳英、張駿祥、鄭君里等。經(jīng)歷了十幾年九死一生的磨難,終于又在北京相聚了,人們有千言萬語要傾吐。但是,上面提出的要求是,復會不要復舊,要“三個正確對待”,即正確對待文化大革命,正確對待自己,正確對待群眾。這就是說要求備受“文革”摧殘的代表們,要講他們在“文革”中受到的教育。也就是說“兩個凡是”的蓋子仍籠罩著大會。即使這樣,當時人們?yōu)榻俸笾胤甑那榫w所鼓舞,大會還是開得熱烈隆重。

      會議由茅盾致開幕詞,郭沫若書面發(fā)言。黃鎮(zhèn)代表中宣部作了重要講話,他重申了毛澤東“一九六三年和一九六四年,針對劉少奇反革命修正主義路線對文藝工作的嚴重干擾,針對文聯(lián)和協(xié)會工作的錯誤,發(fā)出了關于文藝工作的兩次重要批示,向文藝界敲起了警鐘”?!耙痪帕?,毛主席親自發(fā)動了史無前例的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廣大文藝工作者是積極擁護這場大革命的?!保ㄟ@后一句話在會上發(fā)的“修正稿”中刪去。在正式出版的 《文藝界的一次盛會—— 大會發(fā)言集》 中又恢復。這一反兩復,看來,“撥亂”還未“反正”。)

      周揚作了題為 《在斗爭中學習》 的長篇發(fā)言。他說:

      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對我們每個人都是一次最嚴峻的考驗,也是一次最重要的學習。……

      抗戰(zhàn)時期,在延安的時候,毛主席曾同我談過一個人受到委屈的時候,應當如何正確地對待。他說無非是三種情況:一種是人家批評你批評得對,你確實錯了,那你就應該讓人家批評,不應感到委屈;一種是你正確,人家批評你批評錯了,那么真理在你這一邊,你要為真理而斗爭,不怕受委屈;再一種各有一半錯,那你至少有一半錯,也不是完全冤枉你,你也不要感到有什么委屈。毛主席的這些話,包含了多么深刻的真理!多少年我都銘記在心,在文化大革命期間,這些話,時時地鼓勵了我,支持了我。

      周揚的這些話是真誠的。這篇講話收入《周揚文集》第五卷,作者已無力審閱,由編者刪去“英明領袖華主席為首”等詞句,“文化大革命”加了引號。其實可以不改,更能留下歷史的印跡和研究周揚思想的發(fā)展線索。

      5月29日方紀大會發(fā)言,他由一個女孩子攙扶著走上講臺,我嚇了一跳,剛剛五十多歲的方紀竟然老病成這個樣子,他坐下后用手比劃了幾下,說了幾句無法聽清的話,就把發(fā)言稿交給那個女孩子,由她念發(fā)言稿:

      今天,我能夠來到這里,參加粉碎“四人幫”以后中國文聯(lián)全委會擴大會議,真是百感交集,心潮翻滾。我有多少話想直接向同志們說??!我有多少愛、多少恨想在這個講壇上傾吐?。】墒?,“四人幫”奪去了我說話的能力,我從1973年8月從監(jiān)獄出來后,在農(nóng)場“勞改”期間得了腦栓塞,當時還戴著“四人幫”強加于我的“反革命”的帽子,得不到及時認真的治療,終于造成癱瘓,不能說話了。請同志們原諒,允許我委托姜湘忱同志替我念這篇書面發(fā)言。

      我常常感到慚愧,雖然參加革命幾十年了,但還保留了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的缺點和弱點,我雖然親自聆聽了偉大領袖毛主席 《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但卻沒有像他老人家所期待的那樣,完全實現(xiàn)“脫胎換骨的改造”。正因為如此,我在創(chuàng)作上和工作上都曾發(fā)生過一些缺點和錯誤,在座有不少同志對我進行過批評、教育和幫助,我由衷地感謝同志們對我的愛護。我想改,我也在努力改。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我一方面接受群眾的批評教育,一方面照黨的指示在史無前例的偉大運動中想為黨做一點點工作。

      我聽著方紀這些發(fā)自肺腑的無聲的語言,非常難過。方紀啊,方紀,你被整成這個樣了,還在誠誠懇懇檢討自己的“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的缺點和弱點”,你那一點點“弱點”夠用嗎?!

      方紀是一個因苦大仇深而奮起革命,在革命隊伍中成長起來的作家,一篇 《揮手之間》 為人們記下1945年8月28日下午三時毛澤東主席為中國命運的決定時刻,在延安機場,登上飛機舷梯,回首向送行的人們也是向全國乃至全世界人民揮手致意的偉大的一瞬。人們應當為他寫出一篇篇優(yōu)秀作品而祝賀,為他受到不應有的批判而同情,而不是把他投進大牢。熟悉文藝界情況的人也許還記得“反右”時他曾配合作協(xié)領導調(diào)查并揭發(fā)過陳企霞,這倒可以算他的弱點,但是賬不能算到他的頭上,恰恰是發(fā)動那次運動的人發(fā)動了“文化大革命”,造成十年浩劫 (因為我看到有的回憶方紀的文章中提到那件事,這里也提一句)。

      方紀是在天津“二二一”事件中被關進大牢的。據(jù)他的發(fā)言中說:這個冤案涉及到天津市級領導和公檢法約一千二百多人,四十四人被整死。他在發(fā)言中講了許多人被整的悲慘事實,令人發(fā)指。

      “二二一”即1968年2月21日,這天江青、陳伯達、姚文元突然到天津接見天津革委會成員和群眾,發(fā)表了講話。這些人的講話當時曾作為“中央首長講話”廣泛散發(fā),我也拿到一份,仔細閱讀過。我記得他們是為天津上演了個名為 《新時代的狂人》 的戲而去的。他們說那是一個反革命的戲,而且有反革命背景,說天津市委和方紀等幾個文藝工作者是后臺。就這樣上掛下連把整個天津市的領導和文藝界骨干都打成反革命。姚文元說:文藝黑線在全國有一個網(wǎng)。陳伯達附和說:有一個相當大的黑網(wǎng)。接著講了一通周揚怎樣不聽他的教育的話。我當時看到陳的這篇講話時,馬上想到他同周揚多次在天津同住一樓的親密來往。真是此一時,彼一時矣。更令我莫明其妙的是江青關于孫振和他的長篇小說 《戰(zhàn)斗的青春》 的一段妙語。

      《戰(zhàn)斗的青春》 是“文革”前孫振用雪克筆名在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的一部長篇小說。責任編輯是劉金。當時劉金為了同孫振一起研究修改,同作者一起在孫振的家鄉(xiāng)住了很長的時間。曾作為編、創(chuàng)合作的美談。小說內(nèi)容是反映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斗爭,其中有我們的人如何巧妙地掩護自己,打擊敵人的情節(jié),不知江青什么時候看了這個小說。記得她在天津講話中有這樣一段:噢,雪克就是你孫振。我找了你好久。你那個 《戰(zhàn)斗的青春》 是歌頌叛徒的。大概你寫那個地方是叛徒窩子。有叛徒集團。你也得好好審查審查。這就是江青憑印象定罪的邏輯。

      江青這一講,孫振被關進監(jiān)獄。接著到孫振的家鄉(xiāng)去抓“叛徒集團”。方紀的發(fā)言中只提到孫振的家鄉(xiāng)獻縣大批干部也受到牽連這樣一句,沒有具體講牽連到多少孫振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他們的遭遇如何,想來是很慘的。孫振應邀參加這次全委會?!稇?zhàn)斗的青春》 后來在1979年第四次文代大會報告中列為建國以來的優(yōu)秀長篇小說。

      我是在北京市委黨?!芭E铩敝凶x這個材料的,心情沉重是可想而知的。就在這時,在我住處西墻上貼出一張字跡清秀的大字報 《李曙光包庇反革命分子方紀》。同我一樣不是官的“判官”逗我說:你真行啊,還能包庇得了方紀!我想那張大字報的作者也很清楚我不是能包庇得了方紀的角色。

      全委擴大會幾乎成了控訴會。金山講孫維世之死,陳登科講嚴鳳英之死,呂復講“演劇隊”的特大冤案……累累血債,讓人們怎么去“正確對待”這個禍國殃民的“文化大革命”,怎么還能說:“廣大文藝工作者是積極擁護這場大革命”呢!

      全會6月5日閉幕。巴金致閉幕詞。新華社在報道中提到在閉幕會上,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張平化“作了重要講話”,未報道講話內(nèi)容。這個講話的要點是“我送同志們?nèi)湓挘旱谝痪洌簩橙艘?,對自己要和。”“第二句:?chuàng)作要上去,作家要下去?!薄暗谌洌合蛐麄鞑块T做宣傳工作?!庇址磸椭v了他的“復會不能復舊”的思想。我覺得他這番講話同全委會的氣氛太不協(xié)調(diào)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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