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林
米芾素有潔癖。在世俗人的眼里,這是一種怪病。因為這種病,米芾得罪過許多人。
楊皓是黃庭堅的朋友,與米芾也多有交往。他們常在一起飲酒,吟詩填詞,切磋書藝。有一天,他們來到樊樓小酌。楊皓是個很灑脫的人,席間,他叫來了三個歌伎,一邊喝酒,一邊聽歌,很有些當今某些官員的做派了。
喝著喝著,楊皓就喝得高興了。他離開座位,走到一個歌伎跟前,一彎腰,撩起歌伎的長裙,把她的繡花鞋給脫了下來。他把繡鞋擱在鼻子前深深地吸一下,放進酒杯,對大家說:“這叫鞋杯,今天咱們喝個花酒?!?/p>
他的話還沒說完,米芾的臉就黑透了。他抬起腳,“嘩啦──”把酒桌踢翻在地。
楊皓也勃然變色。
從此,米楊二人再沒有來往過。
除了書法、繪畫、硯臺、奇石,米芾還喜歡飲茶。他常對朋友說:“品茶試硯,是第一韻事?!?/p>
米芾飲茶,喜歡“淡者”,也叫“茶佛一味”。
更多的時候,米芾喜歡一個人獨飲。緩烹慢煎,細品悠啜。窗外或是芭蕉細雨,或是攪天大雪,都仿佛離自己很遙遠了。──這個中滋味,不可言傳。
有時候,也攜一二好友共飲。品茶,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人再多,趣味全無了。
能和米芾一起飲茶的,多是些騷人墨客。
但也有看走眼的事情發(fā)生。
米芾新得了幾餅蔡襄的小龍團,恰逢這一夜月白風清,米芾來了清致,便攜茶拜訪初結識的朋友趙三言。
趙三言是趙宋宗室,吹得一口好橫笛,婉轉悠揚,沒有一絲塵俗之音。
米芾結識他,是聽了他的橫笛后。
坐定,趙三言讓書童去烹茶,二人說了一些閑話。茶上來,香氣淡淡地充溢了整個屋子。趙三言很激動,連呼:“好茶!”米芾有點不高興了。他覺得這喊聲太刺耳!
茶稍涼,趙三言連喝三盞。嘴里嘖嘖有聲。
米芾坐不住了。他“呼”地站起來。他說:“沒想到你這個人這么俗!”
米芾把這個新結識的朋友又給得罪了。找上門來得罪人,這就是米芾。
楊皓上次受了米芾的羞辱,一直窩在心里。
這一年,米芾犯了事。
有人得了一幅戴嵩的《斗牛圖》,弄不準真?zhèn)?,就拿來叫米芾鑒別。畫幅打開,米芾眼睛都直了。他對來人說:“畫,先擱在這兒,你明天來取,我得細細地揣摩一下?!?/p>
那人猶豫了一陣子,還是放下了《斗牛圖》。
第二天。那人來取畫,米芾說:“畫是假的。”
來人接過米芾遞過來的《斗牛圖》,狐疑地走了。
不久,那人就把米芾告到了御史臺,說米芾騙走了他的名畫。
主抓這個案子的御史,就是楊皓。
楊皓是辦案的行家。他找來一個鑒畫的老油子,老油子一看,說:“這畫墨色不會超過半月。”
米芾沒話說了。他還給那人的《斗牛圖》是他臨摹的。他把真跡給昧下了。
楊皓把米芾關進了大牢。在獄中,米芾也沒能丟掉他的怪毛病。
獄卒來給他送飯,米芾告訴他:“再送飯請把飯碗舉過頭頂?!?/p>
獄卒覺得這個犯人很有意思。
獄卒也是個人來瘋,下次送飯,他把飯碗舉得高高的,嘴里唱著戲文,旋風般地來去。──他當成一種樂趣了。
有一天,偶與人談及此事,那個人知道米芾的底細,笑笑說:“沒有別的,這個人愛干凈,他怕你嘴里的濁氣呼到飯上去?!?/p>
獄卒聽了,半天沒有言語。只有牙齒在嘴巴里咯嘣咯嘣響。
晚上送飯,獄卒見米芾還在夢鄉(xiāng),就拾起兩三根稻草,窩了窩,去旁邊的溺器中蘸了一下,撈出,狠狠地在飯碗里攪拌起來。
米芾睡醒了,覺得肚子餓得厲害。
他看見了獄門的飯碗。他走過去。他端起了飯碗。
選自《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