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不是孩子的答案

文/武志紅 心理咨詢師 編輯/春苗 設計/侯宇

“成為你自己！”為我的書簽名時，我常給讀者朋友留下這句話。那么，一個兒童能不能成為自己呢？我常講一個主題為《父母不是孩子的答案》的講座，其核心觀點就是，父母不要試圖扮演孩子的決定者，而應該給予孩子獨立探索的自由，那樣即便幼小的孩子也一樣是一個“成為自己的人”。

不過，可惜的是，我沒在講座中給出一個鮮活的例子，以說明成為自己的孩子會是什么樣子。最近我和一個朋友聊起了她有趣至極的兒子，這個8歲的小家伙可以當之無愧地被稱為是“成為自己的人”。

一個有自由意志的小孩兒

先講幾個故事吧。

故事1：前不久，他跟媽媽去參加一個聚會。吃飯時，一個叔叔逗他說：“小孩，你喝酒嗎？”他回答說：“讓小孩喝酒是犯法的，小心我告你，你就會被抓進監(jiān)獄，判××天的監(jiān)禁?！?/p>

故事2：去年，一次在麥當勞吃東西時，旁邊桌上的一位媽媽先是催自己的兒子：“快點吃！你慢得像豬一樣！我們上課就晚了！”她兒子顯然有了情緒，說：“不吃了！我們走吧！”他這句話一下子令他的媽媽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tài)，她暴跳如雷地訓兒子，嘴里嘟囔出了一大堆別人聽不清的難聽的話。

我這位朋友的兒子看不下去了，只有7歲的他站出來對那位阿姨說：“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媽媽！”這句話令那位媽媽驚訝得呆住了，等稍一醒過神來后，二話不說就拽著兒子的胳膊向外沖了出去。

故事3：小家伙只有三四歲話都說得不利索時，媽媽帶著他在小區(qū)散步，迎面一條狗走了過來。它像是一條流浪狗，臟兮兮的，似乎好多天沒有人管它了。媽媽本能地說了一句：“這條狗真丑！”

這句話被兒子抓住了把柄，常被媽媽教育講禮貌的他對媽媽說：“你對狗怎么這么沒禮貌！狗有狗的模樣，你通過你的眼光看覺得它丑，狗狗們可不一定這么看。”

她講完第3個故事后，我先是震驚得一瞬間不知道說什么，接著和她一起大笑起來，笑完后，對她說：“你兒子真了不起，這么小就有大哲學家風范，已能站在動物的立場上設身處地地為它們考慮?！蔽疫@是真心話。她也說，當時她完全被小不點給震驚了，她本來認為自己夠有同情心了，但和兒子天然的“眾生平等”相比，實在相差太遠。

獎懲，讓孩子丟了自己

其實，所有的孩子一開始都是“成為自己的人”，但撫養(yǎng)者們非得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塑造自己的孩子，于是孩子的意志就被壓制了，最終在不同程度上丟失了自己。

一如撒旦的“養(yǎng)育嬰兒的計劃書”，很多父母在塑造孩子上都在扮演“行使賞罰的天使”這個角色，他們要求自己的孩子達到某個條件，如果達到了，就獎勵他，如果沒達到，就懲罰他，于是孩子離自己的內(nèi)心越來越遠，而逐漸變成了父母意志的產(chǎn)物。結果，在家中，他們很容易被父母的意志所左右，在學校，也很容易被“行使賞罰”的老師所左右。

我這個朋友講，上小學一年級時，她兒子的班里競選班長。絕大多數(shù)孩子的競選詞都是父母或其他親人所寫，但她沒有替兒子操辦這種事，而是對有點焦慮的兒子說，你自己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第一次競選班長，他自然是什么都不會說，所以他要求最后一個發(fā)言，這樣好先聽聽別的同學怎么說。等所有同學挨個“念”完大人給寫的看似精彩但其實又臭又長的競選詞后，他上去就說了3句話：“我叫×××，我希望大家支持我做班長，我會為大家提供最好的服務?！?/p>

結果，他以高票當選班長。但有趣的是，當了一年班長后，他覺得做班長太不舒服了，于是找到班主任，說他不想當班長了。那個班主任驚訝至極，她教了這么多年書，這是頭一次遇到有不愿意當班長的孩子，而且這個孩子都不和家長商量就辭職不干了，這簡直匪夷所思。

不過，老師們普遍不喜歡他。因為，老師們的賞罰手段對這個孩子幾乎無效，他們夸獎他沒用，懲罰他也沒用，這個孩子不會輕易偏離自己的軌道。但同時，他也決不會成為一個問題兒童，因為他的內(nèi)心自然會指引他走在自己所渴望的道路上，而這樣的道路很少是不對的。

一些父母發(fā)現(xiàn)，他們的孩子有一個問題：喜歡一個老師，就喜歡一門課；討厭一個老師，就討厭一門課。但像這個孩子，是不會有這個毛病的，因為他熱愛一門課是自己的選擇，而不是老師行使獎勵的結果，他不喜歡一門課也是他自己的選擇，而不是老師行使懲罰的結果。所以，熱愛一門課是忠于自己的選擇，而不是忠于老師的選擇。其他孩子熱愛一門課則是對老師表忠心，但若老師令他討厭，他就對這門課失去興趣了。

孩子不是父母的作品

這讓我想起自己讀小學時的故事。記憶中，我沒逃過一次課，也從來都沒厭過學，甚至連逃課的想法都沒產(chǎn)生過，而且盡管有多個老師令我不大喜歡，但我所有科目都學得不錯。那時的具體心境已記不得了，但可以說，驅動我學習的動力決不是父母和老師的獎勵，而是掌握知識、滿足好奇心所帶來的天然快樂。

不過，有趣的是，盡管我的成績從來都排在前五名（只有一次最差到了第14名），也很少惹事，但我卻沒成為少先隊員，對于像我這種學習成績的孩子而言，這是絕無僅有的事?，F(xiàn)在回想，這就很容易理解了，少先隊員是老師們用來獎罰孩子們的工具，但我對獲得別人的獎勵興趣很低，所以自己也不努力去表現(xiàn)，而老師們也討厭我這種人，雖然學習好，雖然不惹事，但卻怎么都掌控不了，所以他們不會將這種獎勵浪費在我身上。

喜歡使用獎罰手段的父母和老師，都渴望控制自己的孩子，讓孩子按照自己的意志成長變化，那樣孩子就是他們意志的結果，就是他們的作品。但依照摩門教的傳說，這就是行使撒旦之事。

國內(nèi)知名幼兒教育專家孫瑞雪寫了《愛和自由》一書，大致的觀點是，父母的職責是用愛給孩子提供一個安全的環(huán)境，但至于如何探索世界，那是孩子的自由。愛與自由，缺一不可，而如果他既獲得了充分的愛，又獲得了充分的自由，他一開始就會是一個“成為自己的人”，而最終也勢必會成為一個自我實現(xiàn)者。

每個孩子都有一個精神胚胎

意大利幼兒教育專家蒙特梭利認為，每個孩子一出生，天然就有一個精神胚胎。依照這一觀點，嬰兒不是白紙，不是空瓶子。父母或成人可以扭曲孩子，讓孩子成為一棵歪歪扭扭的樹，但不能決定孩子是成為一棵楊樹還是柳樹。家長最多只是將本是楊樹的孩子修剪成柳樹，但孩子內(nèi)心總是渴望成為他自己的樣子。

精神胚胎的發(fā)育，不是別的，就是孩子的感覺。感覺，是孩子碰觸任一事物時，在建立關系那一剎那的產(chǎn)物。這份感覺，會滋養(yǎng)他的胚胎發(fā)育。請注意，不是知識，不是教導，而是感覺。

喬布斯在斯坦福大學發(fā)表演講時說：

不要讓他人的觀點所發(fā)出的噪音淹沒你內(nèi)心的聲音。最為重要的是，要有遵從你的內(nèi)心和直覺的勇氣，它們可能已知道你想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其他事物都是次要的。

也就是說，每個孩子天然有他們的使命，而若父母想決定孩子的命運，他們就是破壞了孩子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