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綠林 馮京(塔里木大學 新疆阿拉爾 843300)
曼徹斯特的“立春”
牛綠林 馮京(塔里木大學 新疆阿拉爾 843300)
奧斯卡獲獎電影《海邊的曼徹斯特》與中國金雞獎《立春》,在紀實美學的影響下,對人類“負面”的真實情感上的表述,獲得了大眾的認可。在反好萊塢大眾式的主題、“音樂表演”、畫面內懸念、碎片化和板塊化結構上的運用,表達了對小人物的不幸給予的尊嚴式的致敬。兩部電影都是冷峻的紀實風格,但在形式上并沒有摒棄蒙太奇,正如安德烈·巴贊所說,不同的是,紀實美學講究的是畫面內的蒙太奇。
海邊的曼徹斯特 立春 音樂表演 畫面懸念 紀實美學
電影《海邊的曼徹斯特》拿下了2017年奧斯卡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原創(chuàng)劇本獎,并且包攬了最佳男配、最佳女配和最佳導演三項提名獎。在大行其道的勵志向上和暖心溫情的“救贖”影片中,《海邊的曼徹斯特》與2009年獲得中國電影金雞獎的《立春》有“反雞湯”的異曲同工之妙。
《海邊的曼徹斯特》講述了遭遇人生重大挫折的李背井離鄉(xiāng),直到哥哥去世,成為侄子的監(jiān)護人,不得不重回小鎮(zhèn)的故事。哥哥去世這一層激勵事件把主人公推到不愿面對的過往,看起來是一個主人公回到過去,重新鼓足生活的勇氣,得到心靈救贖的故事。而本片中,主人公李迫于無奈回到過往,不但沒有給自己唯一的侄子幫上什么大忙,還到處尋找可以重新成為他監(jiān)護人的旁人。不愿意看到侄子和自己的生母有任何聯(lián)系,但后來還是將他送到生母的新家。當他和前妻蘭迪再次相遇時,李的情緒徹底崩潰,他發(fā)現(xiàn)他依然無法忍受這里的生活,并決定再次逃離。
羅伯特·麥基在談論人物弧光的時候說,優(yōu)秀的作品不但揭示人物真相,而且還在講述過程中表現(xiàn)人物本性的發(fā)展軌跡或變化,無論是變好還是變壞[1]。人物和人物行動才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主題。李在此片中的表現(xiàn)基本上沒有發(fā)生任何實質性的變化,也就是說沒有羅伯特·麥基所說的人物弧光。在主題的展現(xiàn)上,它也是一種反其道而行之的模式。
巴贊的紀實美學深受人格主義的影響,人格主義反對“非人格化的理想面前,人被歸結為注定消失的有限觀點”,主張凡是真實存在的東西就需要有人格的東西,人完全可以在一個廣袤無垠和變幻莫測的世界范圍中實現(xiàn)自己的人性[2]。在面對自我過錯的救贖過程中,李不愿得到解脫,而是繼續(xù)沉浸在這種情緒當中,這是現(xiàn)實世界中他可以為自己做出的選擇。一反其他影片中主人公最后總能得到自我救贖或者他人救贖,升華人類大義,此片卻成為這種大義之愛中冷靜旁觀的思考者。沒有向觀眾兜售他們制造的,在普世之中獲得解脫的心靈雞湯,而向我們展示了情感無法解脫的另一面事實。
同《海邊的曼徹斯特》一樣,《立春》中的王彩玲一直追隨心中的音樂夢想,不懈努力,但終究沒有成全自己首席的夢想,而是接受命運的安排,領養(yǎng)了小凡,成為了一個屠夫。她沒有成為萬眾矚目的成功人士,但她卻坦然地接受了自己選擇的結果,盼望著人生春天的來臨,這一層對人性美好方面的追求上,王彩玲更實際,更接近生活本質。她甚至違背了一直堅持的夢想,打破了之前的信仰,進入到一種新的世俗世界中,比如婚姻。
兩部影片在主題上,沒有追求一種“積極向上”的救贖情節(jié),主人公在最后都沒有得到真正意義上的解脫,只是為自己找到一個繼續(xù)生存的意義。李直面自己的傷痛再次逃離,王彩玲選擇忘記自己的傷痛繼續(xù)生活。
按照弧光的說法,王彩玲這個人物是有變化的,至少她放下歌劇,舉起“屠刀”,向生活徹底“投降”,但導演本身的主題不在勵志,反而是對這種小人物更深層的“敬仰”。在片尾,站在宏偉劇院里演唱的王彩玲已經得到導演最高的致敬了。
《海邊的曼徹斯特》中李在得知哥哥的死訊之后,就陸陸續(xù)續(xù)插入了之前生活的畫面。在影片中,過去的影像基本上就一個場景的長度,沒有其他贅述。直到影片進行一個小時的時候,主人公過去的種種遭遇才全部浮現(xiàn)出來。在現(xiàn)實場景和過去場景的組接中,使用了硬切的方式,這種沒有預兆的硬切,打亂了觀影的節(jié)奏,也打亂了李生活的節(jié)奏,呈現(xiàn)出主人公碎片化的生活狀態(tài)。在冷靜的長固定鏡頭的運作下,這種碎片化的剪接,也增強了影片內部的沖突性。
《立春》中王彩玲的生活片段也被硬生生的分為了三個板塊,而三個板塊也都各自成為一個獨立的章節(jié)。在第一章節(jié)中,王彩玲與黃四寶的相遇,讓她對愛情失去了憧憬,失去了對一些不切實際夢想的束縛。第二個章節(jié)與胡金泉的相遇,擠破了王彩玲對歌劇理想信仰的根基,第三個章節(jié)與高貝貝的相遇,使得王彩玲遇見了所謂追求藝術背后的最不能容忍的利益和手段。
安德烈·巴贊所理解的現(xiàn)實主義大致概括為三個方面,第一方面是表現(xiàn)對象的真實,強調展現(xiàn)事物的原貌。第二個方面是空間時間的真實,要求保證空間的統(tǒng)一和時間的真實。第三個方面是敘事結構的真實,是“故事的發(fā)生于發(fā)展具有生命般的真實與自由”[3]。“碎片化”和“板塊化”的人生狀態(tài)在形式上分割了主人公的生活一次又一次地打亂了他們生活的節(jié)奏和影片的節(jié)奏,這種不流暢的觀影感受也再一次使觀眾出離了“心靈雞湯”的勵志神話,能夠置身事外的聯(lián)想現(xiàn)實。在一定程度上,極大的復原了現(xiàn)實的感受。在打破了巴贊所理解的敘事結構的真實上,更深一層的反映了巴贊支持的表現(xiàn)的真實。
《海邊的曼徹斯特》在54分鐘左右,李坐在律師的辦公室里開始聽取他哥哥的遺囑,他驚訝的得知自己被指定為侄子的監(jiān)護人,于是他內心的鴻溝這時才真正裂開。辦公室的畫面和鴻溝事件的閃回交替剪接,律師的對白弱了下去,《G小調柔板》的交響樂背景下緩緩淡入。因為李的過失,造成他三個可愛的孩子,在家中的大火中喪生。影片用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鋪墊李的秘密,導演在展示這場重要的內心戲時,用了十幾分鐘的《G小調柔板》,曾是根據(jù)反映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電影《加里波利》為背景創(chuàng)作的插曲,曲子充滿了哀怨,悲愴。從事故發(fā)生到結束,沒有對白,只有遠距離冷靜的旁觀視角,solo部分的小提琴和大提琴類似對話一樣的合奏,也在一定程度上升華了作為普通人面對過去和現(xiàn)在的內心的煎熬和自責。面對死亡和痛苦,影片中的人物幾乎無一例外的保持著某種緘默,侄子帕克只看了父親的尸體一眼便走了出去,直到看到冰箱中的冷凍雞肉,才將所有的情感傾瀉而出。李的前妻蘭迪在電話中還是能克制自己情緒的,直到再次推著自己的孩子遇見李,就再也不能自已。帕克的母親一直嚴重酗酒性情沖動,但再次接納帕克的時候,謹小慎微,盡量表現(xiàn)出淡定,卻難掩為了生活而表現(xiàn)出的忍耐。
《海邊的曼徹斯特》中,李每次搬家都會把三個相框完好的包在毛巾中放在箱子里,每每到了新的地方然后再一個一個的擺放在桌子上。直到帕克看到了這三張照片,終于理解自己的叔叔為什么不能待在小鎮(zhèn),最后也能在某種層面上理解他的離開,這三張至始至終都沒有出現(xiàn)的照片成為了畫面的懸念中心,不難想象三張照片是李的三個孩子。這種隱忍與克制在影片形成了極大的情感張力。
《立春》中王彩玲是一名音樂教師,與黃四寶結合的第二天,在學生唱完《暮春》后,又親自示范起《暮春》,充分展示了王彩玲對愛情的向往和得到愛情后的幸福甜蜜。在北京應聘工作被拒后,王彩玲站在學校辦公室門前演唱《托斯卡》,表明她為了愛情,為了藝術的信仰和對現(xiàn)實的無奈。導演自述中說道,為王彩玲選取歌劇配唱的演員時,本來就沒有選擇天賦極高的嗓音,選擇了一個中等水平的演唱者,也真的從某種意義上解釋了王彩玲無法實現(xiàn)自我夢想的真正根由。
《海邊的曼徹斯特》前一個小時的時間當中,李現(xiàn)實的生活被哥哥死訊打亂,同時他曾經不為人知的過去也隨之被揭開,按照時間維度來說。這段時間成為李的逃避期,他遲遲不愿意面對再回曼徹斯特的現(xiàn)實,直到自己被指定為侄子的監(jiān)護人。當他的這層傷疤被揭開后,他進入了一個自我治療的時期,因為侄子帕克不愿意離開自己的朋友和生活,所以李試著留下來,尋找一些他能做的工作。可是小鎮(zhèn)的人都“不想再看到他”。他被排斥在這世界之外。他明白自己也無法留下來。沒有過去生活場面的插入,李的生活就全部是活生生的過去時代的當下。這種時間的維度下,他似乎從來都沒有新生的機會,有的只是不斷地重復和閃現(xiàn)過去。
同樣,《立春》當中的王彩玲也有幾個階段,幻想期、期待期、創(chuàng)造期,每個階段都不同程度地毀滅了她對愛情的憧憬,對藝術的信仰。她逐漸開始接納不完美的自己,領養(yǎng)小凡最后重新獲得另外一層的新生。生活始終沒有給予她想要的藝術部分的回報,即便是在生活上也沒有回饋給她一個完美的孩子,而是一個有兔唇缺陷的孩子。
即便是這樣一個悲傷難過的基調,導演也不忘在片中調侃一下與悲傷對立的人生另一面——幽默。巴拉茲·貝拉說過,所以攝影機創(chuàng)造的風格的能力在于選擇。通過選擇,鏡頭捕捉到生活中典型的事物,并把它突顯出來,從而顯示一種潛在的風格,使我們意識到它[4]。《海邊的曼徹斯特》中,李在給女房主修馬桶的時候,聽到女房主與閨蜜的調侃。從中看出她已經心動不已,又礙于李的身份,于是自導自演的鬧出啼笑皆非的一幕,而這一切都被李親耳聽到。他的侄子帕克每次想和桑迪單獨相處的時候,總是被桑迪媽媽以二十秒一次的頻繁敲門聲打斷,把兩人弄的狼狽不堪。后來李終于打算幫助帕克糾纏桑迪的母親,可是因為桑迪母親無法忍受李的沉默寡言,再次上樓打斷他們。這種帶有笑果的典型事件選擇,正是因為導演不想使得這部紀實性的電影過于克制冷靜,在內容上突出一些人性可能的活潑感和生活感。
《立春》當中王彩玲的臺詞在很多地方都令觀影人群發(fā)出笑聲,比如黃四寶為她畫人體畫的時候,她告訴黃四寶一個秘密,“我還是個處女哩”,“我不想在這個城市發(fā)生愛情”。周瑜想跟著王彩玲學習歌劇的時候,為了展示自己的才藝,念了一首詩“亞歷山大的石柱”,這些鄭重的宣告自我的臺詞,用包頭方言念起來,就格外的有喜劇效果。操著喜劇效果方言的小人物,卻也是有著看起來不相稱的“悲壯”人生。
《海邊的曼徹斯特》與《立春》并不是勵志或溫情的“正能量”主題電影,甚至還“宿命論”式的反映出人類有時難逃的命運安排和情感漩渦。但在表現(xiàn)人類更復雜的真實情感上又向前邁進了一步,并且這種進步得到了業(yè)界的認可。這兩部電影都是冷峻的紀實風格,但在形式上并沒有摒棄蒙太奇,正如安德烈·巴贊所說,不同的是,紀實美學講究的是畫面內的蒙太奇。
[1][美]羅伯特·麥基故事[M].周鐵東譯.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1:122.
[2]李恒基,楊遠嬰主編.外國電影理論文選(上冊)[C].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6:278.
[3]李恒基,楊遠嬰主編.外國電影理論文選(上冊)[C].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6:227.
[4]李恒基,楊遠嬰主編.外國電影理論文選(上冊)[C].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6:30.
J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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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8784(2017)03-35-3
2017-1-5
牛綠林(1985—),女,漢族,新疆庫爾勒人,文學碩士,塔里木大學人文學院講師,研究方向:電影理論與創(chuàng)作;
馮京(1988—)女,漢族,新疆阿克蘇人,文學碩士,塔里木大學人文學院講師,研究方向:音樂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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