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有海
今晚的行政樓依舊靜寂。但,老家會戲肯定是開演了,場面的喧鬧甚至超乎人的想象。我敢肯定,一定是這樣的。
工作關(guān)系,離開老家好多年了。但夢里夢外,老家的影子依舊揮之不去。一條清澈的溪水數(shù)曲穿鎮(zhèn)而過,溪邊一株粗大蒼勁的古樟掩映著一座雕梁畫棟的古戲臺。每年的農(nóng)歷十月初一開始,村里都會請戲班子在這臺上唱上十天半個月的會戲。那是一年當中村里子人最多、最熱鬧的一段日子,所以那情景我至今都還清楚地記得。
老家演會戲的傳統(tǒng),不知始于何時,但我知道它是緣于古鎮(zhèn)上我們汪姓族人敦親睦祖,祈求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而為先祖請的戲,所以會戲也叫“菩薩戲”。
至于演會戲是為了什么,當時我們是小孩子懶得去管的,只知道熱鬧、好玩。從戲班子進村、掛布景開始,我們就興奮起來了。其實戲還沒開演,村子里家家戶戶就開始忙活起來。三親四戚都要報到信,請他們來看戲,漏了哪一家哪一個,那是要得罪人的。母親娘家的人還得派人去接,這種熱情在老家好像是必須的。戲開演了,村里各家各戶更多的是忙于張羅招待親戚和親戚的親戚,七大姑八大姨的都要來,反正進門的都是客。每餐少則二三桌,大戶的人家多的時候一餐有八九桌,所以很少能抽出身去戲場端端正正看場戲。但這些都不妨礙我們小孩子踏著臺上的鼓點在露天的戲場里追逐嬉戲。
記憶中一個整場戲總少不了一出“前找”戲和一出“正本”戲?!扒罢摇睉蜓莸氖悄骋怀鰬蛑械囊粋€經(jīng)典片斷,“正本”戲則有一個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當然這之前還有約二十分鐘的“鬧臺”?!棒[臺”的鼓鑼一響,看戲的、趕熱鬧的各色人等就開始從四面八方涌向那戲場。
真正的看客們大都會早早地在戲臺正前方找個好位子,這類人以年紀較大的居多。戲開演后,幾個懂行的老者總要把手搭在臺子前沿,一個手指不由自主地隨臺側(cè)的鑼聲鼓點打著節(jié)奏,時而點頭,時而搖頭,很是沉醉和享受的樣子。每幕戲后,他們都會趁換布景的間隙簡明扼要地搶評一番;一場戲后,還會煞有介事地點評一通;就是今年的會戲完了,他們也還要津津樂道個小半年。從他們一遍又一遍的重復(fù)中,從沒認真聽過戲的我知道了《打金枝》《貍貓換太子》《十五貫》,他們夸得最多的是鄱陽贛劇團的演員胡端華。
趕熱鬧的則是聞風(fēng)而動,站無定所,哪兒熱鬧就鉆向哪。有時也裝著要認真看戲的樣子,湊到最擁擠的臺前,故意你推我搡地“打浪”?!按蚶恕钡臅r候,人浪中的年輕人故意尖叫著,但聽得出,他們很享受這樣的刺激。這個時候,看戲看得好端端的老者們就會扯著嗓門大罵起來“你們這些天殺的東西”。當時,我也搞不懂那些人為什么要制造這樣的混亂。后來,我發(fā)現(xiàn),但凡有大姐姐們站在臺子前方的時候,那些大哥哥們就必然會跟進去,繼而“打浪”就開始了。
對于臺前的聽戲和“打浪”,我們小孩子是不感興趣的,露天戲場后面?zhèn)€挨個地擺著油炸粿、清湯、水餃、花生、瓜子、甘蔗的攤點,我們圍著這些攤點,不買不吃都能看上半天。當然要是口袋角偶爾有一兩毛錢,背著大人偷偷地來上一碗清湯、水餃什么的,甚至是和玩伴拼錢要上一碗,那感覺也是無法形容的。要是買用竹筒量的瓜子,在買之前,我們會來回走好幾家,比較竹筒高矮粗細,然后再檢查筒里面是不是會塞上紙來充抵,一切都沒問題我們才會付錢量瓜子,高高興興地走人。花生我是很少買的,大個的花生看起來堆得很高,筒底沒有墊紙,倒到手上就那么幾個,總覺得劃不來。
記憶里有一回,我父親不知是為了在別人面前要面子,還是看我在攤點前站的時間太久,給我要了碗1毛5分錢的清湯。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我端著那碗清湯有點誠惶誠恐,但父親難得的笑容讓我踏實了許多。這一回是父親買的,所以不需要像以往那樣背著偷吃。我慢慢地享用著,一則是從來沒有這樣心安理得地細細品味過碗湯的味道,二則是這樣見證我吃清湯的人自然也會多些。
老家的會戲承祖制至今不曾間斷。只是,不知什么時候,我心底那份讓人哭笑不得、溫暖的童真永遠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