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平安,楊 慧
1.安徽職業(yè)技術學院基礎教學部,合肥,230051;2.宿州學院外國語學院,宿州,234000
在意識和潛意識的沖突中走向自我毀滅
——精神分析參照下的《十九號房》解讀
吳平安1,楊 慧2
1.安徽職業(yè)技術學院基礎教學部,合肥,230051;2.宿州學院外國語學院,宿州,234000
朵麗絲·萊辛在短篇小說《十九號房》中成功塑造了女主角蘇珊的形象,作品既具有女性視角下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社會學意義,又蘊含了人類心理世界內(nèi)部沖突的普遍的象征意義。在精神分析理論參照下,通過對蘇珊心理世界的剖析,發(fā)現(xiàn)蘇珊的心理世界構建在意識和潛意識的沖突之中,潛意識最終戰(zhàn)勝意識并導致蘇珊的自我毀滅。小說通過對人物心理世界中意識和潛意識生死搏斗的磨難歷程的細致描摹與刻畫,演繹了一部靈魂痛苦掙扎的苦難辛酸史。
《十九號房》;精神分析;意識;潛意識
朵麗絲·萊辛是2007年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瑞典文學院在授獎詞中稱她是“女性經(jīng)歷的史詩作者,她用懷疑、熱情和遠見來審視一個分裂的文明”[1]。她的短篇小說《十九號房》描寫了一個知識女性的悲劇,女主角蘇珊在婚姻中迷失自我并在精神失衡中走向自我毀滅。近年來,許多學者從不同的角度對蘇珊的悲劇進行了解讀。童小蘭從女性主義角度進行分析,指出蘇珊在男權社會里受到壓抑,從而失去了獨立和自由[2]。韓榮按照榮格心理學的原型理論解析蘇珊的心理結構,展示了蘇珊深層心理中的人格面具原型和暗影原型之間驚心動魄的生死搏斗,揭示了蘇珊靈魂中的矛盾與沖突[3]。黃新川采用解構主義理論,對小說中三組二元對立進行解構,指出女性在精神層面上的自我歸屬問題[4]。本文以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為參照,探究蘇珊心理活動中意識和潛意識的沖突,正是這種沖突最終導致蘇珊的自我毀滅。
精神分析理論認為意識是人類精神活動的主要部分。弗洛伊德認為人的心理活動包括三部分:意識、前意識和潛意識。意識處在上層,是人能直接感受到的部分;潛意識處在底層,指各種本能和欲望;中間是前意識,是那些被隱藏了的過去的經(jīng)歷,需要時可以被重新喚起,再次成為意識。潛意識通常被意識和前意識所壓抑,所以鮮為人所覺察,但它是人類心理活動中更深、更隱蔽的能量[5]iii。如果用海中漂浮的冰山作比,則意識是露出水面的很少的那一部分,而潛意識則是隱藏在水下的部分,鮮為人見,但所占比重要大得多,正是這一部分在人類的心理活動中起著決定性作用,也是意識的真正來源[6]。
正如萊辛在故事開頭指出的那樣:“羅林夫婦的婚姻,是以理智為基礎的?!盵7]87接下來,小說從許多方面展現(xiàn)了他們的理智和理性。
首先,蘇珊和馬修結婚時年齡適當,既不太早,也不太晚。不像他們的許多朋友,要么結婚太早而后悔失去了許多好機會,要么還沒結婚而有些饑不擇食或為情所困而盲目結婚。他們的結合是理智的,他們的婚姻完全處在他們清醒的意識掌控之中。
蘇珊和馬修婚姻生活中的理智還表現(xiàn)在其他方面:倆人都有一份體面的工作且收入都很高,但倆人都不是工作狂。倆人婚前都有各自舒適的公寓,但婚后他們搬進另一間公寓,因為“不論保留誰的,都不妥當。對方總會有寄人籬下之感”[7]88。他們把婚后的生活也安排得井井有條,度過兩年幸福的時光后,蘇珊懷孕了,她辭掉了工作,買了一間帶庭院的房子,住了進去,生兒育女,連孩子都生得“兩男兩女恰恰好”[7]88,“他們一家六口……生活幸福愉快,應有盡有,事事按部就班?!盵7]88
故事中最顯理智的事件要數(shù)蘇珊對待馬修婚外情的態(tài)度。當馬修告訴她宴會后跟一個女子發(fā)生了關系,蘇珊并沒有大吵大鬧,而是選擇了原諒,盡管受到傷害,她還是盡力說服自己不能讓這事動搖婚姻的基石。“處理這件事,只有一個辦法,這兩個理智過人的人就是這么辦的:把事情拋諸腦后,一面著意、有計劃地邁入婚姻的另一階段,彼此感謝,感謝過往的好運?!盵7]92連這樣難以被人忍受的事件也被他們控制在理智和意識之中。
根據(jù)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潛意識總是受到意識的壓制,不易被人所覺察,但潛意識又總是試圖沖破壓制而以各種似是而非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比如夢境、幻覺等。“癥候的存在只是這個潛意識活動的結果。”[5]220萊辛在小說中正是通過幻覺描寫等象征手法來表現(xiàn)蘇珊的潛意識。
穿插于小說始末的河流的意象向讀者傳遞了蘇珊在婚姻不同階段的心理狀態(tài)、情緒的紛亂以及漸進的幻滅。小說前半段對他們婚后生活的描寫中,有這樣一處:“夜晚,他們躺在寬闊的主臥房里,寬闊的雙人床上,外望美麗的河景,肩并肩躺在床上聊天?!盵7]90這里,窗外“美麗的河景”正應和了蘇珊婚后生活的幸福、愉悅。后來,丈夫和妻子各自進入不同的生活內(nèi)容,蘇珊在家養(yǎng)育子女,馬修上班工作。在馬修婚外情發(fā)生后的一段描寫中:“他們肩并肩,或面對面躺在寬大高雅的臥室里,窗外對著沉郁的河流?!盵7]93此時,河流變得“沉郁”,而不再是先前“美麗的河景”,現(xiàn)在,蘇珊的潛意識中已經(jīng)隱約浮現(xiàn)出對生活做些改變的想法,要讓自己追隨內(nèi)心深處對自由的渴望。“有時她也走到花園的盡端,獨自一人,看著褐黃的河水緩緩流動。她瞄一眼河水,然后閉上眼睛,慢慢深呼吸,吸入體內(nèi)深處,吸入血管?!盵7]99這里,蘇珊試圖給自己創(chuàng)造一個與周圍世界完全隔離的獨處的機會,讓自己漂浮在無所羈絆的自由的河流上,并沉溺其中,讓時光之河裹挾著自己漂向遠方,無論所向,無論所終。當她最后一次回到十九號房時,“在這幾個小時,她過得非常愉快,幽暗、甜美,讓自己輕輕、輕輕滑到河邊”[7]122。當她打開煤氣,躺在床上要結束自己生命時,“她覺得十分滿意,靜聽煤氣微小柔和的絲絲聲,流入房間,流入她肺部,流入她腦中。她漂入黑暗的河流中”[7]122-123。小說結尾出現(xiàn)的河流的意象意味深長,它象征著蘇珊徹底的幻滅。這一次出現(xiàn)的河流是“黑暗的”,“黑暗”在這里意味著絕望,意味著死亡,只有死亡才能讓蘇珊逃離現(xiàn)實[8]。
萊辛在小說中還使用了“房間”和“家庭”的象征意義來暗示蘇珊在追求自由的潛意識中所受到的約束和限制。故事中,“房間”給人的感受與其說是情感上的溫暖依托,不如說是空間上的束縛?!皨寢尩姆块g”[7]101成為家中的一個“私人房間”[7]101,但這樣一個私密空間卻又讓她感到“在里頭所產(chǎn)生的封閉感,比在臥室里更強烈”[7]102。家人“像一股壓力,壓在她皮膚表面上,叫人疼痛,像一只手壓在她腦上”[7]99,但她又無法過一種脫離家人的生活,甚至當她前去威爾士獨自度假的時候,還是被家庭的責任和義務牽扯著、折磨著,“電話線卻像狗帶子那樣綁著她,要她履行責任”[7]107,蘇珊無法使自己擺脫作為妻子和母親的責任。家,仿佛牢房一樣,而蘇珊感覺自己像是關押其間的囚犯。當馬修雇用偵探跟蹤她到旅館的房間時,十九號房也無法給她提供獨處的安寧了。
這些暗示性、象征性的描寫,展現(xiàn)了蘇珊對自由的近乎本能的渴求,揭示了深深植根于蘇珊心理活動中的潛意識狀態(tài),而這種潛意識對蘇珊的精神活動具有決定性的影響。
弗洛伊德認為,人既受意識支配,又受潛意識影響,而潛意識反映了人的本能欲望,人的一切行為都決定于潛意識的欲望[5]vii。蘇珊在意識和潛意識的沖突中受盡折磨,她所苦苦尋求的私人空間其實正是她迷失的自我。當孩子們上學后,她獨自一人在家的時候,她的人格分裂為兩個自我,一個是意識中的自我,要求自己按照社會倫理道德扮演家庭主婦的角色;另一個是潛意識中的自我,總是在尋求機會沖破倫理道德的束縛,去尋找真正的自由的生活。蘇珊一直絕望又徒勞地掙扎在這兩個自我的沖突之中,潛意識中的自我要求她呆在旅館的十九號房里享受自由和寧靜,意識中的自我要求她呆在家中盡妻子和母親的職責。她不可能同時滿足兩個互為矛盾的自我,可以說,蘇珊的悲劇正是其人格分裂的結果。
蘇珊的人格分裂的一個明顯的例子便是她對待馬修婚外情的態(tài)度。一方面,蘇珊試圖在心里否認丈夫的背叛所引起的痛苦,極力把整個事情看作“其實也是陳腐得很”,“并沒有什么了不起”[7]91;另一方面,她又感到“惱火”,“變得脾氣暴躁,心情不佳,無法釋懷”[7]91。隨著時間的推移,蘇珊開始感到家對自己是一種束縛,那種雜糅著傷害、憤怒和嫉妒的強烈感情對自己是一種沉重的壓抑,她甚至感到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那么“荒謬”[9]。“事實上,這整件事都很荒謬,他告訴我事情的始末,這也很荒謬。我在乎也好,不在乎也好,都很荒謬……”[7]92不知不覺中,蘇珊的潛意識開始一點一點地滋生、蔓延……逐漸逐漸地,蘇珊心理活動中意識和潛意識的沖突變得越來越強烈,她極度渴望擺脫為人妻、為人母的責任,想方設法去尋求屬于一個人的自由和安寧。這股潛意識的暗流曾一度受到意識的壓制,她也試圖理智地安排自己的生活,但終究徒勞,在她思想的深處,潛意識最終占據(jù)了主導地位,導致心理世界的失衡,并一步一步走向最終的毀滅。
蘇珊復雜的心理世界自始至終都處在意識和潛意識的沖突之中,潛意識最終戰(zhàn)勝意識,導致蘇珊的自殺。正如小說剛開始所說的:“這個故事,我想,是個理智發(fā)揮不了作用的故事?!盵7]87理智在意識和潛意識的沖突中最終被打敗。小說向讀者展示了人物心理世界中意識和潛意識生死搏斗的磨難歷程,演繹了一部靈魂痛苦掙扎的苦難辛酸史。這也是許多現(xiàn)代知識女性面臨的生存困境,這種焦慮和不安是現(xiàn)代知識女性所共同承受的,并承載著更普遍更廣泛的社會現(xiàn)實[10]。這部作品既具有女性視角下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社會學意義,又蘊含了人類心理世界內(nèi)部沖突的普遍的象征意義。
[1]Anonym.The Nobel Prize in Literature 2007[EB/OL].[2016-11-13].http://nobelprize.org/nobel_prizes/literature/laureates/2007/
[2]童小蘭.《十九號房》的女性主義解讀[J].韶關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28(5):83-86
[3]韓榮.《十九號房》中蘇珊的人格面具與暗影解析[J].衡水學院學報,2008,10(2):54-56
[4]黃新川.多麗絲·萊辛《到十九號房》中二元對立的解構[J].綿陽師范學院學報,2015,34(12):130-133
[5]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新編[M].高覺敷,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
[6]陸揚.精神分析文論[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1:16
[7]萊辛.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的故事[M].范文美,譯.廣州:花城出版社,1998
[8]Lynda Scott. Lessing’s Early and Transitional Novels: The Beginnings of a Sense of Selfhood[EB/OL].[2016-11-21]. http://www.otago.ac.nz/deepsouth/0498/0498lynda.htm
[9]Rula Quawas. Lessing’s “To Room Nineteen”:Susan’s Voyage into the Inner Space of “Elsewhere”[J].Atlantis,2007,29(1):107-122
[10]蘇彩琴.解讀《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中職業(yè)女性的焦慮[J].赤峰學院學報:漢文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32(7):176-178
(責任編輯:胡永近)
10.3969/j.issn.1673-2006.2017.01.018
2016-10-25
宿州學院橫向項目“語言中的變異現(xiàn)象及其翻譯策略”(2015hx010)。
吳平安(1971-),安徽桐城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英語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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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06(2017)01-007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