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小溪
遼寧工業(yè)大學,遼寧 錦州 121001
千載明妃玉塞行
——論順治七年朝鮮王朝護行使申翊全的燕行詩
谷小溪
遼寧工業(yè)大學,遼寧 錦州 121001
順治七年朝鮮王朝護行使申翊全的燕行詩,以直筆寫實風格記錄了睿親王多爾袞迎娶朝鮮義順公主這一史事中鮮為人知的細節(jié)。同時以使行途中的見聞實感為背景,勾勒出中國東北、華北地域的山川形貌和市井民情,為研究17世紀的清代社會與東亞宗藩關系提供了珍貴的域外文獻。
順治七年;朝鮮王朝;護行使;燕行詩
明清時期,朝鮮王朝定期派遣使臣前往中國朝貢,這種政治活動構成了東亞宗藩關系史上最具典型意義的外交模式。據(jù)考證,僅清崇德二年(1637)至光緒二十年(1894)間,朝鮮王朝遣使入燕的次數(shù)就多達694次,[1]往還之頻繁,意義之重大,在世界外交史上都罕見。①順治七年(1650),睿親王多爾袞納朝鮮義順公主為妃。迫于宗主國的壓力,朝鮮王朝派遣一支使團輾轉入燕。與冬至、謝恩、進賀等常見的使團類型不同,這是清鮮兩國由建立宗藩秩序到解除朝貢關系近260年間,唯一以護行名義組建的使團,履行使命的重點亦非進奉貢品,而是護送義順公主完成政治聯(lián)姻。以聯(lián)姻方式維系邦交關系的制度古來有之,在清鮮兩國修好之初,其特殊意義不言而喻?;诖耍r孝宗任命身居要職且漢文學素養(yǎng)深厚的工曹判書元斗杓、戶曹參判申翊全分別擔任護行正使和副使。其間,副使申翊全根據(jù)在清朝的見聞實感創(chuàng)作了大量詩歌,迄今有43首得以保存,收錄于《東江遺集》。申翊全的燕行詩內容宏富,筆法恣肆,以直筆寫實風格記錄了多爾袞迎娶義順公主這一史事中鮮為人知的細節(jié)。同時,勾勒出中國東北、華北地域的山川形貌和市井民情,彌補了清代官方史料對相關內容記載不足的缺憾,為研究17世紀的清代社會與東亞宗藩關系提供了原始資料。本文以順治七年朝鮮王朝護行使申翊全的燕行詩為切入點,結合史料文獻與具體文本對作品價值試做探討。
(一)申翊全生平與作品
申翊全(1605—1660),字汝萬,號東江,平山人。朝鮮仁祖十四年(1636)進士,官至禮曹參判。為人典雅簡重,兼工書法,喜讀《易經》,“詩取唐杜,文范班、韓,亦頗染指于皇明諸大家”,[2]“平居儼然自持,循循有矩度,于外物泊然不以經心”,[3]著有《東江遺集》。
(二)史料中的宗藩聯(lián)姻記載
順治六年(1649)五月,朝鮮仁祖李倧去世。孝宗李淏即位后暗藏反清之志,竭力整肅國防軍備,打擊朝野中的親清派,大力提拔義理派官員。孝宗李淏的一系列改革措施引起清朝的警惕,兩國關系危機環(huán)伺。順治七年(1650)三月,一支清朝使團抵達漢城。使團以大學士祈青古和戶部尚書巴訖乃為首,奉攝政王多爾袞之命對朝鮮王廷“專謝冊封,不謝吊祭”等“忤逆”行為實施查勘和問罪,并宣告在朝鮮王室“擇其淑美,納以為妃,締結姻親”。[4]這一決策看似為剛經喪妃的多爾袞物色新寵,實則欲藉婚媾之機加強對朝鮮王朝的控制。由于孝宗的女兒尚且年幼,和親人選最終鎖定在宗室女子中。幾經權衡,錦林君李愷胤之女被選為福晉,孝宗以其為養(yǎng)女,封“義順公主”。與此同時,清使又敦促孝宗挑選大量朝臣女子充當義順公主的陪嫁侍女。關于這段歷史,國內文獻往往語焉不詳,如《清世祖實錄》僅提到“攝政王遣官選女子于朝鮮國?!盵5]從只言片語審之,這段被遮蔽的歷史傳遞出的不過是一個籠統(tǒng)的概念,令人無從知曉當事者經歷了怎樣的掙扎與波折。然而,若以域外視角回顧歷史,卻不難發(fā)現(xiàn)隱藏于異國文獻中一些值得關注的細節(jié)。如《朝鮮王朝實錄》不僅記載了多爾袞迎娶義順公主這一史實,還詳盡敘述了事件緣起、選妃始末及孝宗與清使交涉的來龍去脈:
清使又入殿內,見宗室女,良久而出,曰:“十六歲女子治裝,十三歲女子因留養(yǎng)宮中以待之,其余皆出之。女子率去時,則大君宜行?!鄙显唬骸靶∠槠冉袢翦嶙鞔诵?,則情理罔極。予即大君也,大君即予也,情豈有異同哉?”往復數(shù)四,清使曰:“大君及大臣皆治裝。祥祭過后則大君去,未過,則大臣可去矣?!庇衷唬骸俺寂右顺涫膛??!鄙显唬骸坝杓纫宰谑遗疄轲B(yǎng)女而入送,何可更以冗雜女子并往乎?”清使曰:“當從容量處?!鄙显唬骸岸笕嗣魅蘸螘r當發(fā)耶?今夕當往見于館中,明日又送行于郊外?!北嗽唬骸半u鳴當發(fā),請毋來臨。”[6]
由上可知,清鮮兩國雖然在“丙子胡亂”后簽訂“兄弟之盟”,但宗藩關系建立之初,朝鮮王朝對清廷的臣服并非發(fā)乎真心,而是忍辱求全的權宜之計。在這種情況下,朝鮮君臣在面對清朝官方的苛求時,除了隱忍妥協(xié),幾乎無半點兒拒斥之力。上文提到的“大君”指嶺陽君李儇,起初,清使勒令朝鮮王朝務必以王室成員擔任護行正使,以彰顯此次聯(lián)姻的尊貴性與合理性。不料行期迫近,李儇竟以父病為由推辭,孝宗只得倉促改任工曹判書元斗杓為正使,可見對朝鮮官員來說,此次使行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四月二十四日,義順公主一行啟程,漢城官員、百姓沿途相送,悲聲載道:“上幸西郊,送義順公主之行。侍女十六人、女醫(yī)、乳媼等數(shù)人從之,都民觀者無不慘然?!盵6]
(三)燕行詩對聯(lián)姻事件的敘述
由上,申翊全就是在這種窘迫情況下接受使命,護送義順公主前往中國的。一路上申翊全賦詩屬文,犖犖成章,由數(shù)十首燕行詩可以厘清此次護行的路線、進程、天氣情況及沿途見聞,具有一定的文獻價值。如五月中旬,使團抵達中朝邊界義州,準備橫渡鴨綠江,眼前景致令申翊全的內心五味雜陳,寫下《書事二首》:“千載明妃玉塞行,覽來前史尚神驚。如今未見呼韓款,公主如何入北京?!薄膀寕黧V骎日日行,箇中飛報總堪驚。百夫甲騎留灣上,三使旌麾指漢京?!盵7](P40)第一首詩,作者引用昭君出塞的典故,首聯(lián)、頷聯(lián)暗示義順公主遠嫁“蠻夷”之邦,等待她的將是與歷代和親公主相同的命運。一個“驚”字點出了詩人面對歷史重現(xiàn)的窘境時錯愕羞憤的心情。頸聯(lián)、尾聯(lián)暗諷多爾袞選妃之舉有悖禮義,委婉表達出被迫聯(lián)姻的屈辱感。第二首詩由懷古轉入寫實,描繪了使團渡江前在義州與灣尹、將士辭別的情景。使團日夜兼程,車轔馬蕭,唯恐稍有差池延誤時日。即便如此,每當清人催促的消息傳來,燕行使臣都會倍感壓力和憤懣,流露出國勢孱弱、被迫聯(lián)姻苦境下深切的無力感。
五月二十一日,多爾袞率迎親隊伍與朝鮮使團在遼東連山關相逢,當日完婚。申翊全目睹了當日情景,在《登會寧嶺,時日氣如秋》一詩中寫道:“異地蒼茫去去迷,向來云日更凄凄。煙臺十里人居斷,嶺路千重虎跡齊。公主魚軒催薊北,單于氈帳出遼西。燕京當昔陽生節(jié),皇極門前集五圭。”[7](P31)會寧嶺亦稱高嶺,距連山關十五里。詩人在題目中率先交代了五月遼東爽勁如秋的天氣,又于詩中借景抒情,以廣漠遼野和蒼涼云日渲染陰森肅殺的氣氛,繼而將視角由宏大背景抽離開來,回轉到觸目可及的煙臺遺跡和盤桓峻嶺,臨摹出苦寒之地人跡罕至、荒涼蕭索的畫面,由景入情,情景相生,點染出粗獷枯寂的邊地景觀和縈繞不散的憂郁情愫。最后,筆墨由遼東景致轉向護行使團和迎親隊伍。兩支人馬相向而行,一方面是多爾袞的倨傲不恭,恃強凌弱;一方面是義順公主的悲凄黯然,圣命難違。相同的目的,不同的心境,最終幾番輾轉,殊途同歸,朝鮮宗室女兒的命運注定以悲劇結局,淪為邦交制衡的犧牲品。兩首詩將寫景、敘事與抒情巧妙融合,語言凝練,不事雕琢,以朝鮮燕行使的視角變換為主線,流露出朝鮮士人對清朝強迫政治聯(lián)姻的痛恨與無奈。
宗藩聯(lián)姻自古皆以政治利益為旨歸,所謂的“秦晉之好”不過是婚姻外衣下單薄委頓的幌子,向來和諧美滿者少,苦悶荒唐者多。據(jù)史料記載,義順公主出嫁后,多爾袞又以陪嫁侍女姿色平庸為由,勒令朝鮮火速再選妙齡侍女入送中國。一時間朝鮮上下惶懼難安,“被選者或有自剪其發(fā)者。父母兄弟,呼泣道路。齠齔之兒,嫁娶殆盡?!盵8]順治七年(1650)十二月,多爾袞病卒,一場由其導演的選美鬧劇這才轉入平靜,來到中國僅半年的義順公主被轉嫁給安親王岳樂為妾。順治十二年(1655)十月,錦林君李愷胤使清,經順治皇帝恩準后攜義順公主歸國。關于這段政治婚姻和義順公主的悲劇命運,史料記載十分有限,而作為該事件的親歷者,申翊全在燕行詩中描述了一些鮮為人知的細節(jié),可補闕史料之不足。順治七年(1650)五月,多爾袞與義順公主成婚后暫留連山關,申翊全隨燕行使團繼續(xù)朝北京進發(fā)。六月二十二日,多爾袞率王公親信回到北京,義順公主的車輦緊隨其后,場面十分隆重。申翊全在《攝政王以六月二十二日入北京三首》中記載了當時情景:“單于旌旆入燕京,寶馬翩翩公主行。卻到崇陽換金輦,盆香舊俗仿皇明?!薄案呱胶虻朗R紅,魚戰(zhàn)驂乘騎斗風。箇里押班誰氏子,明朝閣老姓曾馮?!薄办瑚庖詹妪埱?,宮女如花擁殿廬。萬目同瞻可汗面,爭稱步步顧金輿?!盵7](P41)第一首詩寫迎親隊伍旌旆皇皇回轅北京,起初義順公主是騎馬而行,臨近皇城又換乘軒輦,儀仗、規(guī)模、禮儀等均效仿明朝舊制。清朝奉行以儒治國的方針,歷代君主向來重視對漢民族文化的學習。順治時期,大到官員任免、科舉取士,小到衣食住行、家居日用,均有意汲取漢民族文化的精華,客觀上促進了滿漢文化的融合,也為招徠人才、穩(wěn)固政權奠定了基礎。然而清朝建國初期,朝鮮士人始終對明朝的覆亡心懷痛楚,在其看來,清朝效仿漢家禮制的行為無異于沐猴而冠,奈何也擺脫不了固有的“蠻夷”血統(tǒng),寄寓了朝鮮士人緬懷明皇、敵視清廷的復雜情愫。第二首詩寫迎親隊伍的浩蕩聲勢和一路享受的千般禮遇?!肮w里押班誰氏子,明朝閣老姓曾馮”則暗諷一眾明朝舊臣庸碌無能,于家國傾覆間變節(jié)降清、茍且偷生的丑態(tài),抒發(fā)江山易代,物是人非的感慨。第三首詩將視角由遠處拉近,近距離描寫了迎親隊伍的豪奢規(guī)模和萬眾矚目的氣派威儀。“爭稱步步顧金輿”一句借助圍觀者之口,以夸張的藝術手法塑造出貪戀美色的多爾袞形象。誠然,這種漫畫式的特寫涵蓋了詩人主觀意識的參與乃至刻意矮化的成分,與歷史上真實的多爾袞形象未必吻合。但通過申翊全的燕行詩,我們得以于數(shù)百年后再睹多爾袞迎娶義順公主的現(xiàn)實場景和朝鮮士人對清政府的隱秘心態(tài),不失為一份珍貴的歷史文獻。
順治七年(1650)四月,朝鮮護行使由漢城啟程,同年八月回國,足跡遍及“遼東—山海關—北京”驛路上的重要城鎮(zhèn),履行外交使命的同時,也收獲了寶貴的異國體驗。申翊全在燕行詩中屢次描摹清代東北、華北的地域風貌,其中關于氣候地貌、山川形勝等內容的敘述,可視為對17世紀中國東北、華北自然地理文獻的有益補充。如《高坪野凄風卷野》:“此去終何極,逢人盡挾弓。凄風五月令,盛禮九王宮。野暗沙塵里,城殘草棘中。經旬露宿處,桂魄又盈東?!盵7](P17)高坪位于遼東地界,是使團去往北京的必經之地,由頷聯(lián)可知,作品創(chuàng)作時間約為農歷五月。首聯(lián)開門見山,交代此次使行的終點,即被朝鮮君臣視為“蠻夷之地”的清朝國都北京。詩人將醞釀的主觀情感投射到觸目可及的實景中,一路隨處可見攜弓佩箭的胡兒,凸顯了北方游牧民族的生活習性。詩歌又以“凄風”“野暗”“沙塵”“城殘”“草棘”等詞匯,勾勒出遼東邊地的苦寒景象和久經戰(zhàn)亂后民生凋敝、城毀樓殘的落魄情狀?!熬磐酢敝笖z政王多爾袞,“盛禮九王宮”五字用反諷的藝術手法表達對清朝不義之舉的譏刺。尾聯(lián)寫出使團風餐露宿、晝夜兼程的勞頓情狀和滿月當空引發(fā)的思鄉(xiāng)情懷,意境悠遠,動靜相諧,寓真情于實景之中,別有一番韻致。又如《深河道上記見》一詩:“遠遠青山坦坦途,始看南畝有耕夫。花冠舊制猶存漢,土屋新居半雜胡??途脻u知容鬢換,行多稍辨語音殊。歸期屈指知何日,怕見秋風落一梧?!盵7](P31)深河驛位于山海關西向六十五里,相比高坪途中的荒涼映像,詩中描繪的民生環(huán)境則明顯增添了幾分雅致與閑適。渺遠的青山,平坦的道路,以及田畦間穿梭往來、耕作不息的農夫,節(jié)奏不疾不徐,悠然快意,靜態(tài)的山野與動態(tài)的村民構成一幅生機盎然的華北民俗畫卷。詩人還對此處的市井生活進行了細致觀察:在著裝形貌上,依然隨處可見漢家衣冠的痕跡,而越向京畿靠近,滿漢雜處的氣息就越濃郁,這不僅體現(xiàn)在饒有情韻的民居風格和多民族聚居的日常生態(tài)中,也在于每日遇到的中國人語音迥異,令人難以辨識,正是對17世紀清代北方社會生活的真實寫照。
申翊全的燕行詩還寫到17世紀的清代坊間技藝和民俗景觀,此類以異域視角描述中國古老民間藝術的作品,可為清代民俗文化研究提供新的注腳。駐留北京期間,申翊全與同僚饒有興致地欣賞了中國幻術和雜技,盛贊之余創(chuàng)作了古體長詩《觀燕人幻戲效謝自然詩》,用白描手法還原藝人出神入化的演繹,如寫傀儡戲:“紅衣木偶人,嘯作優(yōu)人戲。跳身倏上竿,回轉復下地。道士立旁呵,瞥然遽潛體?!盵7](P10)傀儡戲是中國一種古老的劇種,其源頭可追溯至古代用以殉葬的“俑”,陶宗儀《說郛》云:“傀儡戲,木偶人也?;蛟划敃X’,蓋象古之魁礨之士,仿佛其言行也?!盵9]早在漢代,宮廷已出現(xiàn)傀儡戲表演。據(jù)東漢應邵《風俗通義》記載,漢末“京師賓婚嘉會,皆作魁櫑,酒酣之后,續(xù)以挽歌?!盵10]盛唐時期,傀儡戲成為專供皇帝后妃、王公大臣消遣娛樂的一門劇種。唐玄宗曾作《傀儡吟》:“刻木牽絲作老翁,雞皮鶴發(fā)與真同。須臾弄罷寂無事,還似人生一夢中?!盵11]兩宋市井文化勃興,傀儡戲遂流傳民間,成為百姓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吳自牧在《夢梁錄》中生動再現(xiàn)了宋代傀儡戲表演盛況:“凡傀儡,敷演煙粉、靈怪、鐵騎、公案、史書歷代君臣將相故事話本,或講史,或作雜劇,或如崖詞?!盵12]明清時期,傀儡戲在宮廷和民間廣受歡迎,并被許多外國使臣載入作品中,申翊全的這首古體詩前三句即專述傀儡戲的表演情態(tài)。小小木偶身著紅衣,于方寸間騰挪跌宕,呼風喚雨,而這一副變幻莫測的身手,皆出自藝人靈活十指的調遣,堪稱神乎其技,令人拍案叫絕。又如寫變幻之術:“手運兩圓筒,無蓋亦無底。相襲頓之地,巾拂覆其上。瓜畫環(huán)四外,朱旗指天仰。仍持遶筒行,小錚和念祝。俄頃鳩躍筒,振翼聲肅羽肅羽。揮刀斷頭頸,翅足俱異處。淋漓血瀉土,觀者慘無語。染指續(xù)其斷,還投筒里置。巾開鳩戴頭,但無足與翅。取翅翅其翅,取足足其足。鳩鳴且能奮,離視難分續(xù)?!盵7](P10)詩中展示了藝人以圓筒、利刃、布巾等道具完成一系列高難度幻術的過程:在藝人的指引下,飛鳥沖出圓筒,振翅翱翔,卻伴隨刃光一閃,瞬間身首異處,血灑塵埃。唏噓驚詫間,藝人泰然自若,以布巾覆筒,念念有詞,剎那鳥兒完復如初,奮翼長鳴,整個畫面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無一絲遲滯掛礙,令觀者目不暇接。詩中還寫到吞針、劍術、馴獸等雜耍技藝,以寫實手法將中國藝人的精湛表演描摹得詳盡真切,令讀者如臨其境。此外,申翊全的《七夕》一詩還寫到七夕之夜,中國常見的女子乞巧習俗:“銀漢雙星會,金風一葉凋。又看人乞巧,爭道鵲成橋。切切蛩音促,悠悠夜漏遙。佳辰伴孤燭,羈緒轉難聊。”[7](P18)銀河、星宿、落葉、秋風,伴以悠悠更漏、切切蟲鳴,以外部秋景烘托出室內孤燭掩映下乞巧女子的微妙心緒,融情、景、心理于一爐,自然天成,饒有意趣。申翊全的燕行詩,無論是對中國東北、華北地區(qū)氣候地貌、風土民俗亦或曲藝娛樂的描寫,皆蘊含著濃郁的生活情趣和厚重的人文情懷,展現(xiàn)了17世紀清代社會的獨特景觀。
總之,順治七年朝鮮王朝護行使申翊全的燕行詩,以寫實筆法記錄了多爾袞迎娶義順公主這一歷史事件,再現(xiàn)了中國東北、華北地域的山川形貌和市井民情,為研究17世紀的清代社會與東亞宗藩關系提供了珍貴的域外文獻。
注釋:
① “燕”即燕京,指清朝的都城北京。朝鮮使臣稱使清為燕行,即進入燕地,后“燕行錄”亦成為明清時期朝鮮使臣出使中國期間相關作品的總稱。
[1] [韓]全海宗.清代韓中朝貢關系考[M]//[韓]全海宗著,全善姬譯.中韓關系史論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1997.
[2] [朝]申翊全.東江遺集:第 17 卷[M]//[韓]民族文化推進會.標點影印韓國文集叢刊:第105輯.首爾:景仁文化社,1990.
[3] [朝]李敏敘.贈領議政禮曹參判申公墓表[M]//[韓]民族文化推進會.標點影印韓國文集叢刊:第144輯.首爾:景仁文化社,1990.
[4] 杜家驥.清朝滿蒙聯(lián)姻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5] 清世祖實錄:第47卷[M]北京:中華書局,1986.
[6] 朝鮮孝宗實錄:第3卷[M]首爾:國史編纂委員會,1986.
[7] [朝]申翊全.東江遺集:第 9 卷[M]//[韓]民族文化推進會.標點影印韓國文集叢刊:第105輯.首爾:景仁文化社,1990.
[8] 朝鮮孝宗實錄:第5卷[M].首爾:國史編纂委員會,1986.
[9] [元]陶宗儀.說郛:第19卷[M]//[清]紀昀等編纂.文淵閣四庫全書(子部·雜家類).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10][清]何焯.義門讀書記:第 47卷[M]//[清]紀昀等編纂.文淵閣四庫全書(子部·雜家類).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11]欽定全唐詩:第3卷[M]//[清]紀昀等編纂.文淵閣四庫全書(集部·總集類).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12][宋]吳自牧.夢梁錄:第20卷[M]//[清]紀昀等編纂.文淵閣四庫全書(史部·地理類).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谷小溪(1984-),女,遼寧錦州人,遼寧工業(yè)大學文化傳媒學院講師,文學博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本文系遼寧省教育廳項目“清代前期朝鮮‘燕行錄’文獻研究(1637-1736)”(項目編號:JW201615411);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中朝三千年詩歌交流系年”(項目編號:14ZDB069)的研究成果。
2017-06-13
I206.2
A
(責任編輯:劉北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