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開行兩趟

午夜上車

莫斯科市內(nèi)有很多火車站，火車站命名法和中國的不同，不用莫斯科東、莫斯科西、莫斯科南之類的，而是以火車站出發(fā)的鐵路線的方向命名，比如喀山火車站，是莫斯科出發(fā)去往喀山及中亞方向的始發(fā)站，和喀山火車站緊鄰的有另外兩座火車站，分別叫做雅羅斯拉夫爾站和列寧格勒站，前者是西伯利亞大鐵路的始發(fā)站，后者是去往圣彼得堡方向火車的始發(fā)站。三座火車站的站房歷史悠久，建筑均十分精美，且風格各不相同。雅羅斯拉夫爾火車站入口，有一座西伯利亞大鐵路零公里紀念碑。

走到莫斯科雅羅斯拉夫爾火車站才晚上11點，離發(fā)車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雅羅斯拉夫爾火車站是盡頭站，和北京站類似，列車只有在發(fā)車前半小時左右才拉到站臺上，平時都停在北邊的車輛段里。站臺上有了100次開往“ВЛДИВОСТОК”（海參崴）的站臺信息后，站臺上的旅客也陸陸續(xù)續(xù)多了起來，在站臺盡頭處看到幾位衣著樸素，佩戴著金日成、金正日像章的朝鮮人，他們身邊堆著一大堆能夠占滿半個包廂的行李，看來還是有朝鮮人從莫斯科上車坐這趟國際列車的全程的。

午夜時分，調(diào)機將100次列車緩緩推進站臺，可以明顯看出來，列車尾部的一節(jié)綠皮車和銀灰色調(diào)的俄鐵列車不同，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神秘的莫斯科一平壤國際聯(lián)運車廂了。

一節(jié)車廂的真容

莫斯科到平壤的國際列車每個月只有12日和26日發(fā)兩趟，每趟只有一節(jié)車廂。這節(jié)車廂在俄羅斯境內(nèi)運行時，掛在莫斯科開往海參崴的100次列車尾部，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附近的烏蘇里斯克站摘掉，由機車單獨拉往朝俄邊境站哈桑（XacaH），這一段的車次為652次；在哈桑站完成俄羅斯的出境檢查，通過圖們江口的朝俄友誼大橋，進入朝鮮一側(cè)的邊境站豆?jié)M江（TyMaHraH），然后掛在豆?jié)M江開往平壤的8次列車尾部到達平壤，全程圖定運行9天9夜，里程為10267公里。莫斯科一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的100次列車，是當今世界運行里程最長的客運列車，總里程9300公里，時間7天7夜；而莫斯科-平壤的國際聯(lián)運車廂，則是當今世界運行時間、運行里程均為最長的客運車廂，這兩部分的組合，堪稱完美的鐵路大運轉(zhuǎn)。

俄羅斯和朝鮮之間的國際聯(lián)運列車，目前有三趟，一趟是即將乘坐的開往平壤的車廂；另一趟是哈巴羅夫斯克（伯力）開往平壤的國際聯(lián)運車廂，也是只有一節(jié)，每月僅一趟，每月的22日哈巴羅夫斯克發(fā)車，也是掛在100次列車尾部，經(jīng)由哈桑和豆?jié)M江入境朝鮮，這節(jié)車廂和莫斯科-平壤的聯(lián)運車廂均為朝鮮鐵路曹運；還有一趟由俄羅斯鐵路曹運，只到豆?jié)M江，每月開行四趟，每趟有兩節(jié)車廂，每月的1、5、15、21日由莫斯科始發(fā)，掛在“俄羅斯號”即莫斯科一符拉迪沃斯托克的2次列車尾部，也是在烏蘇里斯克摘掉，經(jīng)由哈桑到達豆?jié)M江。

綠色的朝俄聯(lián)運車廂掛在銀灰色的100次列車尾部特別顯眼，車廂上掛著朝鮮的國微，水牌上用朝、俄兩種文字寫有“莫斯科一平壤”字樣。身著國際鐵路聯(lián)運統(tǒng)一制服（和中鐵北京-莫斯科3/4次國際列車乘務員制服完全一樣，只是沒有肩章）、胸戴朝鮮領(lǐng)袖像章的朝鮮列車員都下車迎客了。

我們遞上了車票和護照，四位列車員都愣了，或許這是他們頭一次看到外國人乘坐這趟列車。他們接過車票和護照反復查看，是預料中的一頭霧水。我把護照翻到朝鮮簽證頁給他們看，并指著簽證上的目的地和訪問目的欄給他看。朝鮮語的“旅游”，和“觀光”發(fā)音差不多，我指著訪問目的欄，用中文說“平壤！觀光！”列車員差不多聽懂了，他擺擺手，示意讓我們上車。

包廂里彌漫著朝鮮火車特有的味道——泡菜和明太魚的混合氣味，并夾雜著發(fā)霉的汗味兒。這也是預料之中的——2007年和2008年乘坐K19次列車時，參觀位于列尾的兩節(jié)平壤一莫斯科的俄鐵車廂，里面也是這種味道。

這節(jié)車廂是朝鮮鐵路部門2009年從俄羅斯購買的二手車廂，為MECT-36型自供電空調(diào)包廂硬臥，窗戶不能打開，只有走廊里三四個窗戶上部一個小窗可以稍微傾斜地打開一個小小的縫隙。將相機伸出車窗外拍照是不可能的了，手機倒是可以勉強伸出去。又一次后悔忘了帶自拍桿，有自拍桿可以將手機通過縫隙伸出車窗外很遠。

列車長過來要走了我們的火車票。這是國際列車的慣例：旅途中車票由列車員保存，下車前還給旅客，類似于國內(nèi)臥鋪列車的換票。

從列尾看出去

朝俄聯(lián)運車廂正好位于列尾，站在尾部的車門處，可以看到鐵軌遠去的場景。這種場景在中國的火車上是很難看到的，旅客很難從這一視角欣賞沿途風景。神秘的列車，也有了獨特的視角去欣賞它。

列車在第一個白天的清晨先經(jīng)過科斯特羅馬站。科斯特羅馬也是金環(huán)古城中的一座，位于伏爾加河畔。清晨天蒙蒙亮的時候我便自然醒，于是下車計劃又加上了這個站。列車到站之前，先經(jīng)過伏爾加河大橋，清晨的伏爾加河水天一色。站在列尾，可以拍到列車通過大橋時壯觀的場景。只看照片的話，就像在車頭拍攝的。

今天這一天，列車經(jīng)過的是俄羅斯東歐平原，自然風景一般，但是沿途的火車站大多數(shù)都很漂亮，尤其是一些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小站，大多是100多年前隨西伯利亞鐵路一起修建的站房。站在列尾，又有了一個不同的拍攝站房的視角。

列車在傍晚時分?？炕宸蛘?，下車來到候車室購買晚餐的時候，發(fā)現(xiàn)售票廳里還有基洛夫的半身像和生平簡介。這是一座以基洛夫的名字命名的城市，謝爾蓋-米洛諾維奇-基洛夫是前蘇聯(lián)的開國元勛，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的主要領(lǐng)導人之一。

夜幕下，站在列尾看遠去的鐵軌很漂亮，周圍的建筑物和樹木都成了黑色的剪影，但锃亮的鐵軌在落日余暉的映照下變得特別顯眼，真正意義上的鋼鐵長龍。列車通過車站時，鐵軌是最美的了，蜿蜒锃亮的鐵軌從車輪下徐徐鉆出，漸漸奔向天邊，像行云流水一般，流淌過每一位火車迷的腦海。

在100次列車上的第二個白天，列車將通過西伯利亞大鐵路1778公里附近的亞歐洲界界碑。列車是全速通過不停車，于是我便早早起來，來到列尾，打開車門，做好拍攝準備。一閃而過的界碑如期進入我的鏡頭。列車通過亞歐洲界界碑不到一個小時，便來到大站葉卡捷琳堡，在這站停車一個小時。我們竟然在站臺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淋浴間，150盧布一次。西伯利亞大鐵路似乎考慮到了長途列車旅客的洗澡需求，利用列車停站時間下車洗個澡再上車是完全來得及的。

一個小時足夠出站轉(zhuǎn)轉(zhuǎn)了。我們從出站口出來右拐，去參觀斯維爾德洛夫斯克州鐵路博物館，博物館是原葉卡捷琳堡站的老站房，紅色城堡式建筑在藍天白云下格外美麗。老站房的廣場上還陳列著已經(jīng)淘汰的給蒸汽機車上水的水鶴和臂板式信號機；鐵路博物館對面是一座綠色小教堂，從小教堂左轉(zhuǎn)，來到站前廣場，有一座雄偉的蘇聯(lián)人物雕塑。葉卡捷琳堡一小時游覽，也能參觀好幾個景點。

車廂里的朝鮮同志

在火車站外面的一家土耳其餐廳購買了抓飯和烤肉作為午餐后，我們回到了車上，此時發(fā)現(xiàn)隔壁包廂的下鋪已經(jīng)上來了兩名朝鮮旅客，他們帶的大包小包塞滿了包廂兩個下鋪的所有空間。此外，還有另外四位是隔壁的隔壁包廂。

這是第一次直接面對朝鮮人！以前去朝鮮都是跟著旅游團走確定的路線，除朝鮮導游外，根本沒有和其他朝鮮人直接交流的機會。我嘗試著和朝鮮人聊起天來。他們長期在俄羅斯工作，會說流利的俄語，交流起來問題不大。他倆是朝鮮的建筑工程師，長期在葉卡捷琳堡工作（進修），我看了下他們護照上的俄羅斯簽證，有效期都是365天的。其中一位在我的日記本上寫下了他的朝鮮語名字，我問他朝鮮語對應的漢字怎么寫，他說不知道，只知道中間一個字是“人”。我將他的朝鮮語名字輸入谷歌翻譯，根據(jù)轉(zhuǎn)譯拉丁字母的發(fā)音，他的中文名應該是“盧人策”。很早我便知道，在朝鮮“同志”這個尊稱很流行，而且發(fā)音和漢語也很類似，于是我便稱他為“盧同志”，他也笑著稱我為“張同志”。

盧同志一行兩人對這趟車的時刻不熟悉，一直在問我什么時間到伊爾庫茨克，什么時間到哈巴羅夫斯克，什么時間到烏蘇里斯克，我拿出時刻表給他們看，又給他們說了這幾個地點的當?shù)貢r間和莫斯科時間的換算關(guān)系。后來才知道，是這幾個站都有朝鮮人在等列車到站時托他們給親友捎一些東西。

通過這節(jié)莫斯科一平壤車廂捎東西已經(jīng)成為朝鮮人的慣例——不但旅客自己大包小包，一路上都有人托列車長、列車員捎東西，并且送給他們一些人情禮物。列車開到新西伯利亞時，列尾的走廊堆滿了箱子。后來我還發(fā)現(xiàn)，列車中間的幾個包廂已經(jīng)塞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連一張鋪位都沒有剩下，也就是說有幾個包廂不住人，是專門用來放物資的。怪不得這趟車在出發(fā)前票已經(jīng)賣完了，敢情是有人專門給這些物資買了臥鋪票！簡直就是一輛客貨混合車廂，并且貨物比人還要多。

朝鮮旅客上車時也帶了很多食物，除了成箱的方便面外，都是朝鮮特色的：大桶的泡菜，大桶的明太魚——這兩樣便是構(gòu)成朝鮮車廂里那股怪味兒的“罪魁禍首”；還有已經(jīng)蒸好的米飯，一路上米飯就著泡菜吃。盧同志還帶了紫菜包飯，是真正意義上的紫菜包飯——紫菜包著米飯，米飯中間沒有放任何其他東西。

第三個白天，列車?？吭谛挛鞑麃嗆囌荆质峭＼囈粋€小時。車站外面有一家肯德基，我們買了兩個全家桶作為午餐。在新西伯利亞車站，又有很多朝鮮人過來托人捎東西，竟然用了一輛推車，推車上堆著的箱子比人還高。所有空著的鋪位（放行李的不算）都上滿了人。每個包廂我都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全部是男性。他們幾乎都抽煙，但沒有一位在包廂里吸煙的，都很自覺去列尾抽，同時關(guān)閉列尾和車廂走廊之間的門。有好幾位朝鮮旅客有便攜式影碟機，他們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包廂里看電視劇，這些電視劇竟然都是用朝鮮語配音的中國電視劇。中國人看韓劇，朝鮮人看中國電視劇，真有意思的對比。

后來，我們和車廂里所有的朝鮮同志們都成了朋友。朝鮮人多數(shù)性格外向，能歌善舞。晚上無聊時，我們在列車員的包廂里一起唱歌。列車長會唱《中國人民志愿軍軍歌》，我們一起唱；我用中文給他們唱《金日成將軍之歌》和《金正日將軍之歌》，他們都十分震驚：外國人竟然會唱他們心中最神圣的歌曲！這首歌無疑進一步拉近了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語言不通，并不會成為友誼的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