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上臺之后,除了推出一系列奇葩政策之外,他還對西漢的行政地名進(jìn)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
王莽是個狂熱的儒家復(fù)古主義者,一心恢復(fù)周制,所以改地名也有他的理由——“應(yīng)經(jīng)”。也就是說,我可不是心血來潮亂改的,都是按照經(jīng)典書籍的指示來做的,有本可據(jù)。
比如,漢武帝把全國分為十三個州部,后來又補了一個司隸校尉部。到了王莽掌權(quán)那會兒,重新劃定成十二州。他先把交趾改名為交州,為了應(yīng)《堯典》里“宅,南交”的典故,然后又嫌涼州這名字不夠古意,改為雍州,這是按照《禹貢》來的,那里頭的九州沒有涼州,只有雍州。
這還算是比較正常的改動,到了郡縣兩級,畫風(fēng)陡然就變了。
有人做過統(tǒng)計,和西漢末年對比,新莽的郡從106個增加到116個,連改帶增,一共改了91個郡名,只有25個保留了原名;縣從1587個變成1585個,其中730個縣改了名字,將近一半。
也就是說,你一睜眼,全國一半地名全變了,這是何等狂暴的變化。
比如位于中樞地帶的三輔(京兆、馮翊、扶風(fēng))中的二輔,被分成了六尉:京尉、師尉、翊尉、扶尉、光尉、列尉。
南陽、河內(nèi)、潁川、弘農(nóng)、河?xùn)|、滎陽六個郡,全改名了,南陽叫“前隊” , 河內(nèi)叫“后隊” ,潁川叫“左隊”, 弘農(nóng)叫“右隊” ,河?xùn)|叫“兆隊”, 滎陽叫“祈隊”,合稱為豫州六隊。其實這個“隊”字是“隧”的省字,意思是順?biāo)熘?,可這也太容易讓人誤會了。
這還不算完。
西漢在河西走廊設(shè)有四郡(張掖、武威、酒泉、敦煌),其中有一個武威郡。王莽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說武威這名字也得改,就叫張掖吧??墒撬目ぶ性揪陀幸粋€張掖郡啊,那可怎么辦?那張掖也改唄,就叫設(shè)屏吧——設(shè)立屏藩,抵御外敵,挺好挺好。
于是,一個新名,改了兩個舊地。
不過酒泉和敦煌也別高興,這二郡分別改成了輔平和敦德。
這倒霉事還不止河西遇著了,山東也沒幸免。齊郡(今淄博、青州一帶)也改名了,叫什么?濟南呀。旁邊濟南郡臉登時就青了,它改叫濟南,那我咋辦?。客趺Т笫忠粨],你就叫樂安吧!
于是,一個新名,又改了倆舊地。您瞧這份折騰。
剛才提到豫州六郡改了六隊,其實原來的地名也沒浪費,直接向下傳遞。河?xùn)|改給了安邑縣,河內(nèi)改給了懷縣,潁川改給了陽翟,南陽改給了宛縣,從郡名降級成縣名。
王莽還有兩個特點:一是特別迷信,看見不吉利的字就不高興。二是逆反心理特別重,跟正常人擰著來。
好多地名,就是因為他看著不順眼,就順口給改了。比如,無錫,這名字很有來歷,往上可以追溯到春秋。王莽一看這地名,覺得不好,無錫你說個應(yīng)經(jīng)???改,必須得有!然后無錫就悍然改名叫了“有錫”……
再比如出燒雞的符離。王莽特別喜歡“符”這個字,桃符嘛,聽著就吉利。他把好多地名都改叫X符。比如沛郡改叫吾符,定陶改叫迎符,劇魁叫上符,利鄉(xiāng)改章符。他拿起名單一看,嗯?符離?這個離字多不吉利啊,大筆一揮,成了符合。
有了這么個經(jīng)驗,王莽玩得越發(fā)熟練了。
上黨有個谷遠(yuǎn)縣,改成了谷近。太原有個于離縣,改成了于合。陳留有個東昏縣,改成了東明。東平國改成了有鹽郡,因為國中有個“無鹽”亭。山東有個亢父,王莽覺得這個亢字不孝順,改成了順父。
而且王莽在這次反義詞大練習(xí)中,盡顯直男本色,特別不喜歡彎。富昌郡有個地方叫“曲周”,改成了“直周”;同郡的“曲梁”改為“直梁”;常山郡有個“曲逆”,改名叫“順平”。還有“曲平”改“端平”,“曲陽”改“從陽”。
圓的他都能給掰方。并州有個西河郡,被王莽改名叫歸新郡??ぶ杏幸粋€地方叫作圜陰,“圜”字有環(huán)繞轉(zhuǎn)動之意,和圓一樣。也不知道圓圈怎么就得罪王莽了,硬被改名叫作“方陰”。
中國的地名,有一個命名規(guī)律。山南水北為陽,山北水南為陰,地名里一旦有陰陽二字,那么它的地理方位就能猜個大差不差。
不知道為什么,王莽對這些地名很敏感,能改的全改了。比如華陰縣,改成了華壇;淮陰縣,改成了嘉信。
你要一直這么改也行,可王莽的改名神出鬼沒,誰也搞不清楚。到了雒(洛)陽,他不改陽字了,把雒字一刪,改叫宣陽;襄陽的陽字也保留下來,反而襄字沒了,成了相陽。
這還算是好的,王莽的逆反心理太重,有些地名落到他手里,可倒了大霉。
比如范陽,被改成了“順陰”。范改順也就算了,為什么好端端的“陽”要變“陰”啊?王莽不解釋,沒人猜得出他的想法。于是遼陽改成了遼陰,泥陽改成了泥陰……
與此同時,王莽還為抵御外敵殫精竭慮,特別是在精神方面,付出了巨大努力。比如天水郡,他改名叫作填戎?!疤睢弊滞版?zhèn)”,意思是鎮(zhèn)壓戎狄。
這么改名本來無可厚非,也非無先例可循,可架不住他老人家改得多了,邊境一圈郡縣改了個遍。
薊縣改伐戎,北地郡改叫威戎,隴西郡改成厭戎郡——厭字也是壓制之意。順帶一說,隴西郡下有一條狄道,改成了“操虜”。這個“操”是掌握、控制、把持、駕馭之意。
戎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狄也沒逃過去。雁門郡,改叫填狄;北地郡,改叫厭狄;還有個小地方叫白狼,改名叫了仇狄。
胡字亦未幸免。武要改成了厭胡,平邑改成了平胡。
俗話說,東夷西狄南蠻北胡?,F(xiàn)在北邊西邊的胡、狄、戎已經(jīng)被罵得抬不起頭來了,東邊也不消停。
位于齊地的瑯邪郡,被王莽悍然改成了“填夷”。
南邊的,也別先樂。長沙國也改名了,叫“填蠻”。東南西北,誰也別笑話誰了。
外邦國際友人也沒幸免。王莽曾派嚴(yán)尤去攻打高句麗,回頭一想,高字你也配?遂給人改名叫“下句麗”。老對手匈奴單于,也被改成降奴單于。
據(jù)說有地方一年之內(nèi)改了五次,連章都來不及刻,更別說日常使用了。官府行文發(fā)布告,不得不在地名后頭加括號,說這是漢的啥啥啥地方,連王莽發(fā)詔書,都不得不加旁注“故漢XXXX”,否則沒人看得懂。
后來光武中興,撥亂反正,一股腦把王莽的這些胡亂改名都恢復(fù)原狀,這場混亂才算是消停了。
(摘自“馬伯庸新浪博客” 圖/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