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謙
民國大官人,顏楷稱大家
文|王 謙
譚延闿,號無畏、切齋,字組庵,祖籍湖南茶陵,生于浙江杭州。在清末,他稱得上風(fēng)流人物乃至風(fēng)云人物。其一,論其詩酒風(fēng)流,與陳三立、譚嗣同并稱“湖湘三公子”,又與陳三立、徐仁鑄、陶菊存并稱“維新四公子”。其二,作為民國時期的著名政治家,譚氏履歷可謂不凡,曾任兩廣督軍,三次出任湖南督軍、省長兼湘軍總司令,授上將軍銜、陸軍大元帥,在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擔(dān)任國民政府主席、國民政府第一任行政院院長。
這樣一位位階顯赫的大官人,也是民國時期的著名書法家,其書藝別出一格,有“近代顏書大家”之稱。
譚氏一生在政界起伏,可說是亦有為亦無為。他三次督湘,三次都被趕下臺。第三次督湘,被部下趙恒惕、程潛趕下臺后,他心灰意冷,索性到上海做寓公,竟因緣際會結(jié)識了孫中山。此前譚家與孫中山也有淵源,譚鐘麟做兩廣總督時曾緝拿過孫中山,譚延闿第三次督湘時,孫中山曾寫信動員他參加北伐,他執(zhí)意湖南要自治。上海相識后,譚延闿對孫中山理解漸深,逢人就講:“革命領(lǐng)袖非孫公莫屬!”并把自己變賣田地的錢拿出五萬光洋給孫中山做軍餉。
從此之后,譚氏立定腳跟跟隨孫中山,也頗受重用,做過內(nèi)政部長、北伐軍總司令。值得大書一筆的是,黃埔軍校就是譚延闿奉孫中山之命而籌建的。譚延闿在湖南時辦過教育,加之黃埔軍校的用地也是譚延闿率領(lǐng)湘軍鋪平的,大家都認(rèn)為他是校長的不二人選。不料,譚延闿認(rèn)識到辦普通學(xué)校和辦軍校不是一回事,果斷地把校長的位子讓給了蔣中正。老話說雁過留痕,卻也不假,黃埔軍校的校名“陸軍軍官學(xué)校”六個字就是譚延闿題寫的。
說到書法,在民國時期的政界有“四大金剛”之說,即于右任的草書、吳稚暉的篆書、胡漢民的隸書和譚延闿的楷書。四人均為國民黨的元老級人物,又是影響廣泛的文人。四人中,于右任、譚延闿二人較為出色,有“南譚北于”之譽。
譚氏專習(xí)顏體,是從而立之年開始,參以錢灃筆法,以《麻姑仙壇記》為日課。此碑他一生通臨過220余遍,僅只1929年4月,他在上海養(yǎng)病期間就臨寫了203遍。譚氏所臨《麻姑仙壇記》鋒藏力透、氣格雄健,酷似錢灃,而筆畫更為厚重,其雄渾較錢氏更甚,點畫間特具挺拔之氣。他在結(jié)字上追求嚴(yán)正精卓,主張“上不讓下”“左不讓右”。此外,他還泛學(xué)百家,兼涉篆隸,40歲后居于廣州,于古法帖無所不臨,極縱肆之奇,生平書學(xué)至此乃大變。譚延闿曾在1926年以行楷背臨古帖,諸如黃山谷、蘇東坡、米襄陽、趙松雪、文衡山、祝枝山、董其昌諸家,其臨帖之神速與筆畫之工,常人難及。
譚延闿書法作品
于右任在評論時人書法時曾說:“譚組庵是有真本領(lǐng)的?!瘪R宗霍也有一段文字講到譚氏書法的成長道路:“組庵早歲仿劉石庵,中年專意錢南園、翁松禪兩家,晚參米南宮,骨力雄厚,可謂健筆?!贝_實,觀其所作楷書,點如墜石,畫如夏云,鉤如屈金,戈如發(fā)弩,豎畫多用懸針法,起筆沉著穩(wěn)重、頓挫有力、貌豐骨勁。其行書將劉墉與錢灃熔于一爐,點畫之豐滿圓潤、揮灑從容乃似劉墉,渾健蒼勁、體勢開闊又似錢灃。其書法統(tǒng)而觀之,功力深厚,變化靈巧,筆筆中鋒,力透紙背,大氣磅礴,一掃流行于清代的館閣體之柔媚氣息。時人以“民國至今,學(xué)顏者無出其右”之語稱譽譚延闿。有論者稱,譚延闿是進士出身,入翰林院,學(xué)養(yǎng)豐厚,吸收前人翰墨營養(yǎng)的同時,能夠形成自己寬博溫厚、含蘊性靈、雄健開闊的韻致,此謂百學(xué)不能至也。
中國人說“字如其人”,在譚延闿這里,其作書便有種大權(quán)在握的氣象,結(jié)體寬博,顧盼自雄。中山陵半山腰碑亭內(nèi)巨幅石碑上“中國國民黨葬總理孫先生于此”的兩行巨大金字,即為譚氏手書,可列為其代表作。
從譚延闿晚年的書法追求看,應(yīng)當(dāng)是并不滿足于既成的顏楷面目。他在生命的最后幾年,曾致力章草,訪求石刻舊拓,欲借以豐富書法的變化,來尋找自己書法的表現(xiàn)語言。只可惜天不假年,剛過知天命之年,便遽爾病逝。盡管以尋常壽命計,尚未到人書俱老之境,但他的顏楷書跡已自成法度,為同時代人所難以企及。
不過,對于譚延闿的從政風(fēng)范,世人卻褒貶不一,有人稱他為“民國完人”,說他是“休休有容,庸庸有度”的大政治家,有人稱他為“黨國柱石”“藥中甘草”,也有人十分確鑿地給予“差評”,稱他是八面玲瓏的“水晶球”“伴食畫諾的活馮道”。令他獲得差評的事有許多件,比如他曾奉行的“三不主義”。那是北伐勝利后,蔣中正登上最高權(quán)力寶座,譚延闿很知趣,讓出國民政府主席職位,改任行政院院長。面對蔣氏獨裁,譚氏抱定“三不”的對策:一不負責(zé),二不諫言,三不得罪人。每次開會,他都閉目養(yǎng)神,絕少開口進言。他深知在蔣介石手下辦事不易,情愿無所事事,樂得自在,做一個伴食宰相,辦事也只相當(dāng)于一枚橡皮圖章。平心而論,甘草并不名貴,但素有“百藥之王”之譽,有調(diào)和百藥的功效。也有人把他的處世總結(jié)為一個“混”字,他對此也公開承認(rèn),并聲稱“混之為用大矣哉”。
既決意遠離權(quán)力中心,譚延闿唯一的嗜好便是下館子。南京所有有名的飯店都讓他吃遍了。他吃得異??季浚缘米寵?quán)力欲極強的蔣總裁十分放心和安心。吃著吃著,譚氏自己就成了著名的美食家,以致享有“民國第一吃家”之美稱。著名的“組庵湘菜”即是由譚延闿及其家廚所創(chuàng)立,以“原材料選取精良、刀工處理精細、烹制技藝精湛、味道調(diào)和精準(zhǔn)”的美食理念馳譽中國食壇大半個世紀(jì),被稱為“湘菜之源”。有人說,如果沒有譚延闿,就不會有湘菜現(xiàn)在的面貌。
據(jù)傳,譚延闿本有緣與著名的宋美齡結(jié)為連理,他卻主動推辭,而蔣中正與宋美齡能夠成為一家子,全憑譚延闿之助。原來,譚延闿的母親是由丫鬟而成為如夫人,生前在家族內(nèi)曾受到許多不公正待遇。譚延闿有感于此,誓不納妾。而譚妻生下一子三女后,很早就去世了,臨終前囑咐譚延闿,望他不再婚娶,要將幾個子女帶好。譚延闿在孫中山落難之際全力扶救,孫、譚關(guān)系相當(dāng)密切。宋美齡從美國留學(xué)歸國后,孫中山曾將宋美齡介紹給譚延闿,不料譚氏以“不能背了亡妻討第二個夫人”為由而拒絕。
孫中山去世后,譚延闿與蔣中正關(guān)系日漸密切。在譚氏的大力促成之下,1927年,蔣中正與宋美齡成婚。1930年,譚延闿患腦溢血,臨終前囑蔣氏夫婦在青年軍官中為女兒譚祥擇婿。他去世后,國民政府實行國葬,將其墓建在孫中山陵墓的東面數(shù)公里處。他生前的好友胡漢民撰挽聯(lián)云:“景星明月歸天上,和氣春風(fēng)生眼中?!彼Q許的即是譚氏為政的中和之道。后來,蔣、宋夫婦認(rèn)真為譚祥擇婿,使她嫁與陳誠。陳誠日后扶搖直上,成為蔣氏“三鼎甲”之一,并升任臺灣國民政府“副總統(tǒng)”之職。
李一師在詩跋中以“元方難為兄,季方難為弟”評價譚延闿與其弟譚澤闿的書藝成就。譚澤闿(1889—1948),字祖同,號瓶齋。兄弟倆同為民國時期顏體楷書名家,成就難分伯仲,如要細辨兩人書風(fēng)的差異,可以見出澤闿的作品更顯偉勁開張。二人的人生之路甚為不同,譚澤闿一生淡于仕途,鬻書謀生。他生前在上海賣字,潤格一向定得較低,即便求者甚眾,亦不漲價。他以行楷見長,尤善榜書,民國時期南京“國民政府”四字巨匾即為其手筆。至今上海、香港兩地的《文匯報》報頭仍沿用他當(dāng)年的題名,可謂馨香久遠矣。
責(zé)任編輯/于溟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