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賢君
[摘 要] 蔡元培是中國近現(xiàn)代著名教育家,他在對教育理論研究和豐富實踐的基礎上,構建了教育民主決策制度——評議會和教授會,大凡國家和各省教育大政方針均由評議會、教授會議決,然后討諸實施。他所構建的教育民主決策制度及其實施,本質上是教授治校、教育獨立、學術獨立、學術自由的探索,是我國現(xiàn)代“教育獨立”思想的一次實踐,是使教育行政與學術相結合理想的踐履,是以學術改變教育行政官僚腐敗氣息的努力。
[關鍵詞] 蔡元培;民主決策;評議會;教授會;教育史
[中圖分類號] G40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8129(2017)04-0097-10
蔡元培是中國近現(xiàn)代著名教育家,1912年擔任民國首任教育總長,1917年初擔任北京大學校長,1927年再次出任教育行政首腦——大學院院長,其間還擔任過一些學校的董事和創(chuàng)辦人等。他在教育方面的任職時間都不長,卻給所執(zhí)掌的機構乃至整個中國的教育帶來石破天驚般的影響。蔡元培之所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功績卓著,除了他具有獨到的眼光和理念外,就是他構建了教育民主決策的機制。
一
蔡元培出身于商賈之家,年少時飽讀經(jīng)史,17歲考取秀才,隨后出任塾師,21歲中舉人,24歲中進士,26歲長補翰林院編修,如此少年得志者無論在浙江還是全國并不多見。他雖然是傳統(tǒng)士人出身,走的卻不是同一條發(fā)展之路。
一般士人以點翰林為功成名就,光宗耀祖,而蔡元培則信仰教育,以為中國非教育無以救國,非人才無以救國。當戊戌六君子的楊銳極力拉攏蔡元培時,他婉拒了。他對羅家倫說:“中國這樣大,積弊這樣深,不在根本上從培養(yǎng)人才著手,他們要想靠下幾道上諭來從事改革,把這全部腐敗的局面轉變過來,是不可能的。我并且覺得他們的態(tài)度也未免太輕率。聽說有幾位年輕氣盛的新貴們在辦公室里彼此通條子時,不寫西太后,而稱‘老淫婦。這種態(tài)度,我認為不足以當大事,還是回家鄉(xiāng)去辦學堂罷?!盵1] 98-99從此走上了興學育才以救國的道路。后來,到紹興府中學堂當校長,赴南洋公學任教,主持愛國女學,等等,投身于教育救國、人才救國的行動中。
在紹興府中學堂任校長時,蔡元培已經(jīng)提出了學校公器,校長不得擅權的思想。學堂督辦徐樹蘭要求他將1900年正月廿一日的上諭“恭錄而懸諸學堂”,是為了避免麻煩災禍。這個上諭是清廷在戊戌變法后對同情變法、昌言維新人士的恫嚇,要求“京師管學大臣、各省撫學政:凡有教士之責者,務令宣明圣學,……慎選生徒,……其或內行不修,鄉(xiāng)評不洽,放言高論,氣質囂張,沾染康梁惡習者,嚴斥而痛懲之” [2]。他給徐樹蘭發(fā)了辭職函,說“元培所理者,學堂而已。學堂者,紹興之公事也,非元培一人所得而蟠據(jù)也”。這不是他本人的私人物品,個人也不能在學堂擅權自作主張。他采取了三十六計之上計——“辭總理之責而已” [3] 93。
辭校長職后,蔡元培于1900年3月撰《上皇帝書》,向皇帝坦陳自己“大惑不解者三,不白之而不快”。他說:“國者,公司也;民者,出資本之股主也;天子者,總辦也;諸侯者,官也,皆總辦所自辟之分辦也。彼股主者出資本以為公司辦事之費,而總辦之支應,分辦之廉俸,皆于是取給焉?!盵2] 99在這里,他將國家與公司作比,將天子比作公司總裁,天子與臣民的關系,猶如公司總裁與股民的關系??偛米鹬毓擅?,因為總裁受股民的委托實現(xiàn)股民的愿景。他在這里將國家、社會、學校比作大型的工商業(yè)組織,具有現(xiàn)代民主決策的觀念,反對視股民如草芥,反對“公司”決策違背“股民”意愿,反對“公司”總裁獨斷專行。蔡元培《上皇帝書》中用“土生土長”的民主決策思想對違背民主決策制度的清廷提出了質疑。估計《上皇帝書》沒有送達,否則,張之洞一定要斥之為立論“荒謬”,可能就沒有了以后“翰林學士”出國留學之事。
在南洋公學和中國教育會期間,蔡元培試行了民主決策制度——評議會制。在他起草的《中國教育會章程》(13章52條),“會員”章中提及設有評議會,“會員有個之意見。只可提出于開會時會議,不得于未經(jīng)議決之事有單獨之動作”?!翱偫頌樵u議員議會之議長,……干事、書記、會計亦參預評議員議會事”[3] 238。1916年6月,蔡元培與李石曾等在法國成立華法教育會,所通過的《華法教育會大綱》也有評議會之設。但評議會制度并不完備,對評議會的職責權限、任期等,并沒有明確的規(guī)定,可以看作蔡元培民主決策制度的萌芽。
正在蔡元培“所圖皆不成,意頗倦時”,適1907年6月孫寶琦出任駐德國公使,蔡元培經(jīng)人關說,愿在駐德使館中任一職,以便半工半讀。孫寶琦答應每月助銀30兩,供給他作學費。商務印書館也同他訂約,每月送編輯費100元。他在申請報告《為自費游學德國請學部給予咨文呈》中說:“編修蔡元培為以自費游學德國,……竊職素有志教育之學,以我國現(xiàn)行教育之制,多仿日本。而日本教育界盛行者,為德國海爾伯脫派。且幼稚園創(chuàng)于德人弗羅比爾。而強迫教育之制中,亦以德國行之最先?!毈F(xiàn)已自措資費,前往德國,專修文科之學,并研究教育原理,及彼國現(xiàn)行教育之狀況?!盵2] 393-394
蔡元培初入柏林一年,次年遷居萊比錫,在萊比錫大學聽課3年。對于哲學、文學、文明史、人類學等課程,他向來對哲學比較有興趣,到德國后覺得哲學范圍太廣,想把范圍縮小一點,便著重于實驗心理學及美學研究。后又進世界文明史研究所,研究比較文明史,并在課余延請講師到寓所講授德國文學。蔡元培在德國4年的半傭半讀生活,對西方文化教育科學知識有了廣泛的涉獵與研究,“對他以后從事進步的文化教育事業(yè)及參加民主運動,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4] 41。 “二次革命”后,蔡元培再次赴歐洲留學,由德國而法國,在法國對文化、藝術和科學尤所關注。兩次留學的經(jīng)歷,使蔡元培逐漸形成了他的教育民主決策的思想。
第一,歐洲大學學術自由和大學自治、教授治校對蔡元培深刻的影響。學術自由是指大學教師享有教學和研究的自由。大學自治是指機構本身不受外來干涉而具有的自我管理的權限,教授治校是指大學教授具有決定大學學科專業(yè)發(fā)展、管理學校事務而不受外國勢力影響的權限。這些為德國和法國及歐洲其他國家的大學所繼承,有學者深刻地指出:“學術自由思想的提出以及永久的警戒保護它的需要,可能是中世紀大學史上最寶貴的特征之一?!盵5] 65加拿大學者許美德也說:“大學一旦失去自治和成為教會或國家的衛(wèi)道士的時候,也就失去了它的高水平的學術地位和可貴的社會批評職能?!盵6] 167盡管蔡元培沒有直接論述到兩國學術自由的情況,但在他長北京大學和執(zhí)掌大學區(qū)制改革中,卻處處都可以看到這一傳統(tǒng)對他的影響。
第二,法國大學區(qū)制為蔡元培大學區(qū)制改革提供了參考。19世紀初,拿破侖政府頒布《大學組織令》,將全國教育行政組織分為中央帝國大學、學區(qū)和省三級。帝國大學是帝國教育行政領導機關,教育大臣是帝國大學的最高行政領導;大學訓導長和財務總長兩位高級官員參與領導,均由皇帝任命罷免。根據(jù)有關法令,帝國大學之下將全國分為29個學區(qū),每一學區(qū)由學院、國立和私立中學、國立小學組成。其中學院是高等教育機構,每學區(qū)的文、理、法、神、醫(yī)5個學院承擔教學和研究任務,但他們之間各自為政,相互獨立。帝國大學的建立,“體現(xiàn)了國家包攬教育的決心,在法律和實踐上統(tǒng)一了零亂分散的教育體系,形成了法國現(xiàn)代大學的基本模式” [5]222。蔡元培在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初期進行的大學區(qū)制改革,正是以法國帝國大學為模板或外殼進行的。
第三,評議會制成為蔡元培教育民主決策制度的核心要件。法國帝國大學組織法第10章對大學評議會的組成、職權作了規(guī)定:大學評議會分5個小組開展工作,如第一組負責教學,第二組負責學校的行政和治安?!懊總€小組對校長委托給它的事務進行檢查,并向評議會提出報告,由其對此進行評議”。其職權是,“帝國大學校長把要各級學校實行的章程和規(guī)定的計劃都提交給大學評議會討論”。還決定著辦學許可證的發(fā)放,決定著“存有嚴重缺點和在原則上與帝國大學規(guī)定相違背的私立學校和寄宿學校”是否關閉[7] 346,347。蔡元培從出任首任教育總長到大學區(qū)制改革,評議會制始終是他的教育民主決策的核心制度。
二
中華民國政府建立伊始,蔡元培出任首任教育總長,開始了他的教育行政管理生涯。1912年初擔任教育總長,1927年出任大學院院長,兩次時間都不長,在這短短的歷史瞬間,他都把建立評議會作為教育行政首腦的“要政”,將教育民主決策作為教育行政的重中之重來抓。
1912年10月24日,教育部公布《大學令》,規(guī)定“大學以教授高深學術,養(yǎng)成碩學閎材,應國家需要為宗旨”。大學設評議會,以各科學長(相當于各學院院長)和各科教授互選若干人為會員;大學校長可隨時召集評議會,為當然的議長。評議會審議以下五個方面的事項:“一、各學科之設置及廢止;二、講座之種類,大學內部規(guī)則;四、審查大學院學生成績及請授學位者合格與否;五、教育總長及大學校長咨詢事件?!盵8] 368對于高等教育相關的事情,評議會如有意見,得建議于教育總長。1917年9月,教育部修正民初《大學令》大學設評議會條保留,但大學各科設教授會條取消。規(guī)定“大學設評議會,以各科學長、正教授及教授互選若干人為會員。大學校長隨時召集評議會,自為議長。遇必要時,得分科議事”。其職權稍有變化:“一、各學科之設立、廢止;二、學科課程;三、大學內部規(guī)則;四、學生試驗事項;五、教育總長及校長咨詢事件。”[8] 373而與集權獨裁的清末《奏定高等學堂章程》的“大學總監(jiān)督,分科大學監(jiān)督”“大學總監(jiān)督受總理學務大臣節(jié)制,總管全堂各分科學大學事務,統(tǒng)率全學人員”[9] 387是格格不入的。
民初教育部《大學令》不僅全面體現(xiàn)了蔡元培高等教育思想,也準確地表達了他的教育民主決策主張?!洞髮W令》出自誰之手?蔡元培的秘書高平叔在《蔡元培年譜長編》1912年10月24日條中寫道:“手訂的《大學令》廿二條,經(jīng)臨時教育會議通過,本日,教育部以第十七號令公布?!盵3] 487在《讀周春岳君〈大學改制之商榷〉》一文中,蔡元培寫道:“周君又以通常大學專設文、理二科為不然。案此條為鄙人所提議?!倍鴵?jù)高平叔回憶,1935年秋,蔡元培在審閱《孑民文存》稿件時,“也曾向我提到此令是他親自起草的” [3] 495。誠哉,斯言!結合蔡元培畢生的教育實踐來看,民初教育部《大學令》由他手訂,是勿庸置疑的。他畢生對高等教育情有獨鐘,對集權獨裁的管理恨之入骨,而對民主管理則備加推崇。足見他對民初《大學令》有首創(chuàng)之功。
1927年4月27日,蔡元培被任命為國民政府教育行政委員會委員。隨即仿效法國教育行政制度,與李石曾等提議組織中華民國大學院為最高學術教育行政機關,將民國初年理想的民主決策制度—評議會—大學委員會作為大學院的核心制度。他給大學院的定位是:“中華民國大學院,為全國最高學術教育機關,承國民政府之命,管理全國學術及教育行政事宜?!贝髮W院的核心機關是大學委員會,這是近似于評議會的決策機構,由“各學區(qū)中山大學校長、本院教育行政處主任及本院院長的選聘之國內專門學者五人至七人組織之,以院長為委員會”“議決全國學術上教育上一切重要問題”。[9] 36在這里,蔡元培將評議會改為大學委員會,其實是換湯不換藥。但在他起草的《大學區(qū)組織條例》中,仍然明確規(guī)定“大學區(qū)設立評議會,為本區(qū)立法機關”“大學區(qū)設研究院,為本區(qū)大學研究專門學術之最高機關,院內設設計部,凡省政關于一切建設問題,隨時可以提交研究” [9] 24。
大學院和大學區(qū)創(chuàng)設的特點和創(chuàng)設的理由,蔡元培在一次談話中作了具體說明:“大學院最初組織法之起草,遠在去年秋間,約在大學院成立前兩三個月,當時國民政府方以全力應付軍事,對于教育事業(yè)尚無具體計劃,余與李(石曾)、張(靜江)、吳(稚暉)諸先生以教育不可無主管機關,又不愿重蹈北京教育部以官僚支配教育之覆轍,因有設立大學院之主張。其特點有三:(一)學術教育并重,以大學院為全國最高學術教育機關。(二)院長制與委員制并用,以院長負行政全責,以大學委員會負議事及計劃之責。(三)計劃與實行并重,設中央研究院為實行科學研究,設勞動大學提倡勞動教育,設音樂院藝術院實現(xiàn)美化教育。——此三點為余等主張大學院制之根本理由。”[10] 216
大學院和大學區(qū)之設,使大學院和大學區(qū)同中央政府和省政府之間,保持有相對獨立性,使之能夠不受上級政府的干涉,按照專家學者們發(fā)展教育的思路行使職權。因此,大學院和大學區(qū)改革,體現(xiàn)了蔡元培以學者為教育行政之指導,以“學術化代官僚化”,將教育事業(yè)完全交與教育家,使教育保有獨立的資格,毫不受各派教會或其他社會組織的影響,而免遭干涉?zhèn)涫艽輾垺?
三
蔡元培以評議會作為民主決策核心制度的思想,在他長北京大學時得到了實踐。他在擔任民初首任教育總長時手訂的《大學令》,規(guī)定大學設評議會作為決策機關,又規(guī)定:“大學各科設教授會,以教授為會員;學長可隨時召集教授會,自為議長?!薄敖淌跁徸h下列諸事項:一學科課程;二、學生試驗事項;三、審查大學院生屬于該科之成績;四、審查提出論文請授學位者之合格與否;五、教育總長、大學校長咨詢事件”[8] 368。他主張的評議會和教授會,看似兩個不相干的組織機構,本質上實行的是教授治校,體現(xiàn)了蔡元培的教育獨立理想。評議會和教授會兩者并行不悖,評議會之議員都由各科學長、教授組成,各科學長本身也是教授,更負擔有各學科組織者和領導者的責任。就評議會和教授會兩機構而言,前者更主要的是大學教育與發(fā)展層面,后者則更多的是各學科教學與發(fā)展層面。
1917年1月初,蔡元培正式接掌北京大學。在全體學生歡迎會上,他發(fā)表演說闡述了實行教授治校的意圖:“……德國大學學長、校長均每年一換,由教授會公舉;校長且由神學、醫(yī)學、法學、哲學四科之教授輪值;從未生過糾紛,完全是教授治校的成績。北大此后亦當組成健全的教授會,使學校決不因校長一人的去留而起恐慌。”[10] 354北京大學“新派”教授沈尹默對剛到任的蔡元培建議道:“我建議您和政府提出三點要求:第一,北大經(jīng)費要有保障。第二,北大的章程上規(guī)定教育組織評議會,而教育部始終不許成立。中國有句古話: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與其集大權于一身,不如把大權交給教授,教授治校,這樣,將來即使您走了,學校也不會亂。因此,我主張您力爭根據(jù)章程,成立評議會。第三,規(guī)定每隔一定年限,派教員和學生到國外留學?!辈贿^,“以成立評議會為最重要” [12] 74。他的建議,正中下懷,蔡深以為然。
蔡元培上任后不久,按照民初教育部《大學令》中的規(guī)定,在北京大學建立了評議會和教授會兩個重要機構,開始了民初教育部《大學令》公布后第一個建立評議會和教授會的改革。北京大學評議會由評議員組成,評議員從各科學長和教授中選舉產(chǎn)生,不是教授不得當選為評議員,具5名教授可選評議員1人,一年選舉一次,可以開會選舉,也可以在選票上定好被選人姓名,將選票寄給評議會,然后由評議會定期當眾開票。校長是評議會的當然議長,負責評議會的召集。評議會制定和審核學校的各種章程、條令,凡大學立法均須經(jīng)評議會通過;決定學科的廢立;審核教師的學銜和學生的成績。提出學校的預決算費用[12] 60。另一改革是成立教授會。蔡元培進北京大學當年的12月,北大評議會通過了各學科教授會組織法。在他的主持下,按學門分別成立教授會,以各該學門的教授、講師為會員,主任由教授互選,任期兩年。當年成立了國文、英文、德文、法文、數(shù)學、物理、化學、哲學、政治、法律、經(jīng)濟、商業(yè)等12學門教授會。各學科教授會負責規(guī)劃本系的教學工作,包括課程設置、學生成績考核等等。
此外,北京大學還設立了行政會議、教務處等機構,行政會議是全校最高行政機構和執(zhí)行機關,實施評議會決定事項。其成員亦以教授為限。教務處長由各系教授會主任推選,任期一年,亦須由教授擔任。
蔡元培曾手訂參與創(chuàng)辦并擔任董事的孔德學?!督虅赵u議會簡則》,闡明設評議會的旨趣是“改進孔德學校教務,使?jié)u即于同人理想中之新教育”。評議的事項為審定課程、選定教科書、選聘教員及視察教務之進行。1918年春,他召集孔德學校教務評議會全體評議員及部分教員舉行會議,討論教科書問題。他最后歸結說:“今日所討論者,約有四問題:(一)教育之根本問題。(二)教授資料。(三)教科書之形式。(四)各科聯(lián)絡問題?!彼鞒至诉@次評議會,還親自記錄每個人的發(fā)言要點。這份記錄手稿長達4000多字[13] 94。
評議會和教授會設立后,認真履行職能,因為廣泛吸納了各方意見,做出了最適合教育規(guī)律和體現(xiàn)民意的決策,所以避免了校長一人獨斷專行。1919年,是現(xiàn)代中國的多事之秋,也是北京大學的多事之秋,以致下半年的教學任務嚴重拖延。大學生們課業(yè)嚴重沒有完成,因而耽誤了教學任務和學業(yè)考試。因為特殊情況,學生要求學業(yè)評分是合理的。但教學、學業(yè)考試是學校工作的大事,于是校長將大學生們的要求提交評議會討論。評議會就此事展開了激列的爭論,各位議員就此事進行思想交鋒。雖然會議成了“馬拉松”會,但最終還是作出了迅速恢復教學秩序,延遲放寒假的決定。既堅持了原則,又照顧了大學生們的“憤青”情緒。
蔡元培理所當然地維護評議會的決定。一次北大評議會通過一項辦法,規(guī)定學生必須交講義費。數(shù)百學生聞聲集合示威,反對此項規(guī)定。蔡元培趕到現(xiàn)場,告訴同學們必須服從評議會的決定。同學們涌進教室和辦公室,要找主張這條“可惡的”決定的議員算賬。蔡校長告訴他們,收講義費的決定應由他單獨負責,學生群情激憤。蔡元培亦不示軟,居然丟掉斯文,卷起袖子說道:“有膽的就請站出來與我決斗,如果你們那一個敢碰教員,我就揍他?!?“這位平常馴如綿羊,靜如處水的學者,忽然之間變?yōu)檎x之獅了。”[14] 134足見他對評議會決定的原則性。
蔡元培在北京大學進行評議會、教授會民主決策制度改革,貫徹了教授治校和資產(chǎn)階級民主制,廣泛吸納了專家教授的意見,提高了行政工作效率,克服了分散狀態(tài),推動了北京大學向近代新型大學的轉變。馬敘倫評價說,北京大學的大事“經(jīng)委員會審查,評議會通過,校長也無法干涉,教授治校的精神即在這里。表面看來,校長只有‘無為而治,什么權力好像都被剝削了,但是,北大在連續(xù)幾年風波動蕩里面,能夠不被吞沒,全靠了他” [15] 65。
四
蔡元培進行的教育民主決策制度改革,在教育行政機關和大學推行評議會和教授會制度,本質上是教授治校、教育獨立、學術獨立、學術自由的探索,無論是對當時社會還是后世,所產(chǎn)生的影響是十分深遠的。
第一,蔡元培實行民主決策改革是教授治校的嘗試。蔡元培是一位與時俱進的人,胡適晚年曾如是評價:“當我在北京大學出任教授的時候,北大校長是那位了不起的蔡元培先生。蔡校長是位翰林出身的宿儒,但是他在德國也學過一段時期的哲學,所以也是位受過新時代訓練的學者,是位極能接受新意見新思想的現(xiàn)代人物。他是一位偉大的領袖,對文學革命發(fā)生興趣,并以他本人的聲望來加以維護?!盵16] 165-166同樣,他也是近現(xiàn)代教育獨立、教授治校思潮的弄潮兒,教授治校辦學思想的先試先嘗者。他通過設立評議會和教授會,使教授們參與學校發(fā)展的大事討論與決策,這對于過去北大校長獨攬大權,連各科學長也無權一聞校務的事實,是中國近代大學實行教授治校的大膽嘗試,蔡元培第一個將教授們的智慧吸納到治校機制中來,堪稱空谷足音。
第二,蔡元培推行評議會和教授會之制是“教育獨立”的實踐?!敖逃毩ⅰ笔侵袊F(xiàn)代教育家和知識分子的理想。民國建元以來,教育層面滋生出的種種事端,究其原因,都因為教育不獨立。故李石岑認為,“今日談教育,首在改造行政機關,超乎政府管轄之外,政潮影響免受波及”“北大為吾國最高學府,應即聯(lián)合全國教育界,共負教育獨立運動之責任”[17]。他早在1922年就發(fā)表了《教育獨立議》,認為“教育是幫助被教育的人,給他能發(fā)展自己的能力,完成他的人格,于人類文化上盡一分子的責任;不是把被教育的人,造成一種特別器具,給抱有他種目的的人去應用的。所以,教育事業(yè)當完全交與教育家,保有獨立的資格,毫不受各派政黨或各派教會的影響”。教育怎樣才能獨立呢?蔡元培依照法國帝國大學體制,勾畫了“實行超然的教育”的圖景:中央設大學院,各省設大學區(qū),“大學的事務都由大學教授所組織的教育委員會主持。大學校長也由委員會舉出”。由各大學校長組織高等教育會議,“辦理各大學區(qū)互相關系的事務”。教育部“專辦理高等教育會議所議決事務之有關系于中央政府者,及其他全國教育統(tǒng)計與報告等事,不得干涉各大學區(qū)事務。教育總長必經(jīng)高等教育會議承認,不受政黨內閣更迭的影響”[18] 178。而大學設評議會和教授會以決定學校發(fā)展大事,不受外部勢力干涉,不聽任何政派瞎指揮。故這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次“教育獨立”實踐。
第三,蔡元培推行評議會和教授會之制是使教育行政與學術相結合理想的踐履。蔡元培的評議會和教授會制改革,矛頭直指當時的大學和教育行政部門的弊端。他指出:“竊職會鑒于吾國年來大學教育之紛亂,與一般教育之不振,其原因固屬多端,而行政制度之不良,實有以助成之。大學教員勤于誨人者已不多得,遑論繼續(xù)研究?”設立大學院、大學區(qū),重在倡導“凡大學應確立研究院之制,一切庶政之問題皆可交議,以維持學問之精神”。而“一般教育之行政機關,簿書而外,幾無他事,其所恃以為判斷之標準者,法令成例而已,不問學術根據(jù)之如何。于是而與學術最相關之教育事業(yè),亦且與學術相分離,豈不可惜!”而使教育行政學術化,使“遇有難題,得由各學校相助以解決之,庶幾設施教育得有學術之根據(jù)” [10] 134。無論是教育行政機關還是大學,評議會和教授會成員都是做學問的專家學者,他們有其學問追求,對官場氣派頗為厭惡,對權力敬謝不敏,這樣的人多了,官僚氣息就少了。而對于教育行政官員而言,他們受到了“學院派”的影響,也會慢慢對學術產(chǎn)生興趣,自然也會少一些官僚氣息。
第四,是蔡元培以學術改變教育行政官僚腐敗氣息的努力。他曾指出:“顧十余年來,教育部處于北京腐敗空氣之中,受其他各部之熏染,長部者又時有不知學術教育為何物,面專鶩營私植黨之人,聲應氣求,積漸腐化,遂使教育部名詞與腐敗官僚亦為密切之聯(lián)想。此國民政府所以舍教育部之名,而以大學院名管理學術及教育之機關也。”[10] 195蔡元培雖然出身于舊式知識分子,但對腐敗的官場卻十分厭倦,立志不做官,專以從事科學文化教育為職志。他將評議會和教授會引進到教育行政部門,就是要借助評議會的議員和教授會的教授營造學術文化氛圍,讓他們對國家和省政事務進行研究,使教育行政學術化,沖淡和改變官僚氣息。
自然,蔡元培構建教育民主決策體制的嘗試也有其問題與不足。他是一位教育理想主義者,以為看清了中國教育的問題,只要開出了正確的處方,必定藥到病除。然而他的教育民主決策制度,不論是當時,還是現(xiàn)在,抑或是將來,都具高等學校管理操作意義。從這個意義上講,民主決策永不過時。譬如當今黨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在這種保證前提下,校長應敢于負責。其次,應努力發(fā)揮廣大教授的主體作用,積極為當代大學發(fā)展作出應有貢獻,起碼在校長辦學決策方面,應起到群策群力的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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