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
東籬
普陀山有兩塊上下堆積的奇石名日“磐陀”,上者底尖,下者頂尖,一線相連,似接未接,看似搖搖欲墜,實則風雨不動——這是自然界的恰好;“懸空寺,半天高,三根馬尾空中吊”,豈止是陡與險,更是令人心驚的懸,巧借力學原理的恰好; 《出彩中國人》的舞臺上,一位選手,一根輕飄飄的羽毛,就讓15根竹片層層相壓成一個平衡系統(tǒng),這是人類挑戰(zhàn)自我的恰好;難忘老家那句形象而詼諧的俏皮話, “瘸老爺對了個瞎奶奶,彎刀子對了個瓢切菜,破鍋箱對了個狹鍋蓋”,則又是因陋就簡的非常般配的恰好。
恰好,是一種適當,是一種和諧,在建筑中就是黃金分割點,在戲曲中又是情感的拿捏,在烹飪中則是火候的把握與掌控,在身材長相或衣著打扮上能做到恰好,就是美,套用宋玉的話便是“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有句話說花看半開,酒飲微醺。若是過分或不足,不是意境未到,就是有泛濫之嫌,總讓人覺得不是那個味兒,不過癮,心中有憾。
沈從文年輕時寫給張兆和的情書說:我看過很多地方的云,走過很多地方的橋,喝過很多地方的酒,但只愛過一個正當好年華的女子。這一“正當年華”就是恰好。若是雙方都正年輕,風華正茂,一見鐘情,彼此相好,真正是金玉良緣,天作之合了,美得就像山崗上那輪滿月,了無遺憾,幸福一生。但有時候,“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在時間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是多么難得。人世間,并非所有的有情人都能
牽手,并非所有的等待都有結果,并非所有的好夢都能成真,即便多年以后有緣在人海里再見,那也不過是多看上一眼,嘆息一聲,然后默默走開。
有時候,恰好是必須的。雛雞出殼,正好21天,早一日晚一日,都不行。寶釵服用“冷香丸”,就得用同一年雨水那天的雨、白露那天的露、霜降那天的霜、小雪那天的雪各十二錢作配方調制而成,否則不靈。而皇家御批的“雨過天青”釉,更得在出窯那一瞬恰好有一場煙雨,早一刻晚一分都不行,如此方能保證其瑩潤光潔色純正,胎體無瑕若凝脂,淡雅脫俗,極具美感。歌里唱的“天青色在等雨,而我在等你”,其實是在等待一份叫作“恰好”的緣啊。
只是,恰好實屬難得。難得便常有奇跡發(fā)生,恰好有一場煙雨,便燒出了傳世青花;日月與地球恰好連成線,便有了日食與月食;旅途中你丟了錢包,他恰好撿到,也就成了今生今世攜手與共的最佳注腳。但是,平淡庸常的生活中,哪有那么多恰好.委實有太多偶然的因素,沒有,也強求不得。如詩人所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恰好,有時真的可遇,不可求。
(常朔摘自《揚子晚報》2016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