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梅
喜歡看初冬的蘆葦,白茫茫的,好似原野提前飄落的雪?!笆智锷珶o人管,半屬蘆花半蓼花?!痹谠它S庚眼里,平分秋色的是蘆花和蓼花,蓼花以熱烈為美,那蘆花則是清淡傳神。蕭瑟之中舞動的柔軟的葦花,已是初冬原野里的主角。
關(guān)于蘆葦?shù)脑娋渖⒙湓跉v史的書卷中,可最初的,來自《詩經(jīng)》的,蒹葭蒼蒼,在水一方,再沒有哪一個詞能比“蒼蒼”更能寫出蘆葦?shù)捻嵨?,而這種韻味只有在秋冬之際才能體會得到。
生命的寒意在一群群蘆葦那里顯露無遺。冬日,到了蘆葦這里,用的全是簡淡的筆法,這些蘆葦如素面朝天在唱一出清淡的戲,在它們面前,河水緩緩流淌,和時間相仿,毫不回返地離我們而去。
立于冬寒中,褪去了生命的青蔥鮮嫩,袒露的更是淡而又韻的風(fēng)姿。我們的生命,要經(jīng)過怎樣的春夏,才能對霜寒處變不驚?像深秋初冬的蘆葦一樣有著內(nèi)外兼修的淡然?
于是,去看它們,在立冬,它們也立于蒼茫中。收割過的大地平靜、平和,它們寧靜、寧和。走近一群無語的葦。想起那位叫葦岸的詩人,在每個節(jié)氣的上午九點去觀察、拍照、記錄,收割大地上美好的意象。我只想收割往事,收割淡定?;蛘呤裁匆膊幌?,和葦花一起接受這入冬清澈的陽光。
沿著坡度傾斜的河灘下去,冬日的河水已經(jīng)很淺了,得比夏日的豐水季節(jié)多走數(shù)十米才能走到渡船上,將那些土坡旁清瘦的蘆葦丟在身后,不過,迎接你的,是對岸的一群,因為近水,顯得更有生氣。水中只有在冬季露出的淺灘上也有,水鳥們徑直飛到葦叢里,或許會留下幾個小而圓的蛋,沒有人會驚動它們的寧靜。
蘆葦上的露水剛剛被朝陽曬干,身子骨似乎輕盈了不少,風(fēng)很輕,葦花也微微舞動。它們能稱為花么?沒有芬芳,沒有嬌嫩,灰白的一莖,也難怪清少納言感嘆葦花“全然沒有什么可看的地方”,可我還是執(zhí)意把它們稱為花,甚至比對菊更喜愛它們。它們持久,恬淡,在細(xì)頸的瓶里插了數(shù)月也依舊沒有謝幕的意思。
一些往事漫過記憶,像風(fēng)輕盈地漫過葦花。村子里的人會有一些口口相傳的方子,看病不需找大夫,哪一種植物的葉子治咳,哪一種草木的花驅(qū)毒,或是去火補虛,老人們常常如數(shù)家珍??匆娔赣H臉上手上的細(xì)痕,知道母親去了葦塘,籃子里的蘆根還要分給鄰里一些。用它燉水喝,據(jù)說可以除燥,我們小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是燥的歲月里,也就當(dāng)解渴的水,喝了一碗又一碗。
最實用的,也是費了母親數(shù)月工夫,集了蓬松松一包葦花,它們再也不能飛散時,是被縫進(jìn)一個布袋里,枕在我們有夢的夜晚。至少,不用枕窸窸窣窣作響的稻殼芯的枕。
葦花,從此和溫暖關(guān)聯(lián)。
(若子摘自《北京日報》2017年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