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
很久之前就想寫一篇關于姥姥的文章,我的童年時期大多是在姥姥家度過的,不過我已經(jīng)離開姥姥家多年。因為外出上學的緣故每年與姥姥相見的也不過數(shù)面,姥姥家的生活對我來說也變成有些遙遠而陌生的回憶,但是在回憶的薄霧中,有些像星星一樣的東西閃著光,讓我每次想起就有家的感覺。
從姥姥年輕時候的照片看,她并不能算得上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女人,但是我出生之后,姥姥已經(jīng)當了姥姥,有著一張姥姥的面孔。因為她是姥姥,所以我看不到她的美丑,只覺得她很慈祥。姥姥的顴骨很高,我和我媽都繼承了她的這個特點,因為長年在地里干活兒,風吹日曬,她的臉早就變成了土黃色,但她腿腳很利索,筋骨很強健,所以雖然有著土黃色的皮膚,卻顯得很健康。
我小時候,她總是騎著一輛黑色自行車,前面有大梁的那一種,前面帶著表妹,后面帶著我。我很想跟表妹搶前面大梁的位置,因為小時候的我們都覺得坐在前面就代表著跟姥姥更親。我從小是一個肢體很不協(xié)調(diào)的人,不敢像妹妹一樣疊著腿坐在大梁上,所以每次只能坐在后面。姥姥經(jīng)常這樣帶著我們,去別的村子里和鎮(zhèn)上趕集或者買點日用品。偶爾那輛自行車,也有專屬于我的時候。
我上三年級時,我爸和我媽去了旁邊的一個地級市開火鍋店,我就是從那時起,完全寄住在姥姥家。每半個月,我會坐車去城里找爸媽。跑城里的車每天早晨5點半會經(jīng)過北面村子后面的公路上。每當?shù)搅宋铱梢匀タ窗謰尩闹芰?,姥姥四點半就起床。后來我才知道,她心里有事兒就睡不著,生怕誤了車。每次不到一點,她就醒了,起來開燈看看鐘,再接著睡,哪怕是定了鬧鐘也不放心。瞇不了半個鐘頭,她就又醒了,這樣反反復復,起床看鐘,一夜就過去了。
為了讓我多睡一會兒,她總是做好飯再把我叫起來,然后給我穿衣服,讓我吃飯。要是在冬天,她會把我裹成一個大包子:秋衣,毛衣,棉襖,外面還要再套上一個大大的羽絨服;里面明明戴了一個毛線帽子,還要把羽絨服的帽子再戴上;把羽絨服帽子的扣子扣好之后,再在外面包一層圍巾,捂得我只漏出一雙眼睛。我說:“我要憋死啦?!崩牙压室鈬樆N遥骸暗饶愠鋈ゾ椭览淞?。”
好不容易才能穿完衣服,姥姥就用那輛舊自行車送我去公路上坐車,這次沒有表妹了,只有一個我,對于作為小孩子的我來說,這讓我很開心,因為這個時候姥姥就是我一個人的了。姥姥在前面騎車,我就在后面唱歌,其實唱了什么誰都聽不清,因為捂得太嚴實了!我很喜歡姥姥,也很喜歡那輛自行車,雖然它很舊,也不好看,但它很結(jié)實,姥姥去哪兒都要騎它,它像舅舅家的大黑狗,聽話,又很牢靠。
后來我上了初中,去了寄宿學校,每個星期回家一趟。學校不讓學生在校期間洗澡,到了周末,姥姥就騎著自行車,帶著我和表妹到鎮(zhèn)上的澡堂洗澡??墒俏覀冮L大了許多,也長高了多,被我們一追,姥姥就變老了———她帶不動我們兩個人了。于是姥姥先帶一個小孩兒,另一個在后面走一陣,等過一段路程就把前面那個孩子放下,再來接后面這一個,前面放下的那個孩子接著往前走。我讓姥姥先帶妹妹,然后拼命在后面跑,姥姥回頭對我說:“不用跑,慢慢走就行?!笨墒俏蚁肱?,我跑快一點兒,姥姥就能少騎一段路程。等姥姥回來接上我再去追妹妹,發(fā)現(xiàn)妹妹也已經(jīng)飛奔出去老遠了。
后來,我上了高中,依舊是寄宿學校,但是回家的時間變成半個月一次,帶著一大堆作業(yè)和各種疲憊。但是每當我回來的日子,姥姥都會來我家看我。她每次來都會給我?guī)c小玩意兒,有時候是別人送她的罐頭,有時候是她剛從地里摘的西紅柿。再后來,我上了大學,表妹上了高中,爸媽也跑到城里定居,我們都走了,就像姥姥家屋檐下那窩長大了就會飛走的小燕子一樣,只留下那兩只老燕子,陪著姥姥和姥爺依舊住在那棟有些破舊的平房里。
終于有一天,姥姥賣了她的自行車,換成了電動車,她年紀大了,爬上那輛高高的自行車太吃力。再后來,姥姥因為腿疼,連電動車也不太能騎了。
姥姥常說:“都是你們這些孩子,把我攆得這么老啦。”是啊,一轉(zhuǎn)眼,我都成這么高的個子了。所以啊,時間,能不能請你讓孩子們快點長大,讓姥姥們慢點變老呢?
前幾天,我給姥姥打電話,姥姥問我們什么時候回家過年,她已經(jīng)幫我們蒸好了過年要用的大饅頭。我媽在電話一頭“訓”她:“腿疼還給我們蒸饅頭!我們自己不會花錢買嗎?”姥姥笑著說:“我這不是還能動,花這個錢干什么,等我動不了的時候想讓我蒸我也蒸不了啦!”
聽著電話那邊姥姥爽朗的回答,我的思緒又回到了小時候,我和妹妹坐在姥姥家的熱炕頭搶遙控器,姥姥在下面拉著風箱,搖著蒲扇,笑瞇瞇地用灶臺蒸饅頭。
姥姥啊,只要活著,那顆為子孫操勞的心就不會停止跳動!
選自《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