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吟
羅明收到一只根雕麻雀,栩栩如生。
羅明戴著一副眼鏡,麻雀也戴著一副袖珍眼鏡,好搞笑。羅親了一口麻雀,麻雀仿佛在動,要飛的樣子。
麻雀是快遞送來的。羅明一看麻雀就斷定是軟糖的杰作。軟糖本名阮武堂,和羅明是初中同學。軟糖從小就會做生意,他把桃子和李子,或者玉米帶到學校分成幾個檔次賣出去,大的和新鮮的賣給老師,中等的賣給有錢的同學,次品賤價賣給沒錢卻嘴饞的同學。同學們都喊他小奸商,小王八,可他依然我行我素。軟糖上到初二輟學了,他父母在臥室里放著燒有無煙煤的火盆,冬夜要烤火嘛,睡時忘記熄了火,雙雙中毒去了天堂。沒了父母的軟糖失學了,跟著外婆過日子。他十九歲時,開著別人的拖拉機去拉貨,拖拉機翻下山坡死了兩人,軟糖雖然毫發(fā)未損,但被判刑入獄。軟糖出獄后在外打拼多年,他掙到一些錢后回山里搞起了養(yǎng)殖業(yè)賺了大錢,他為村里捐資三十萬修筑道路成了名人。羅明想給軟糖寫篇報告文學卻遭到拒絕,軟糖說他不圖虛名,只圖掙錢,還說到時去城里發(fā)展,讓世人知道一塊軟糖的韌性和味道。軟糖身上真是充滿韌性和詭異,前年一次巖崩,他的養(yǎng)殖場被山體淹沒,損失了幾百萬元。軟糖被眾人挖出來居然是活的,只是左臂折了,神奇不神奇?
羅明看著手上的麻雀,愛不釋手。羅明小名叫麻雀。麻雀這小生靈啊,人類的好朋友,他喜歡這名兒。羅明上完大學,先是教書,然后轉行到了宣傳部門,他寫的文章上過省級刊物,好友謔稱他叫“麻雀作家”。
羅明放下麻雀,想起有軟糖的電話號碼,他撥通號碼,通了,聽見軟糖的聲音還是軟綿綿的。兩人先是一陣臟話互噴,然后詢問近況。軟糖說他早就“打”進城了,住在離伊拉克不遠的地方。羅明大驚,問軟糖去了伊朗?軟糖說不是;去了沙特?也不是。羅明問軟糖到底在哪里?軟糖的手機突然不通了。羅明有些疑惑,知道軟糖做事總是與眾不同。據(jù)說幾年前軟糖病重,他通知兒子兒媳回山去看他。兒子兒媳都在城里教書,說星期天一起回山去,軟糖哇哇幾聲大哭,然后呻吟不止。他兒子兒媳急忙趕回山里,家里沒人,他們四處尋找,到了軟糖的雕刻作坊,軟糖啊軟糖,躺在作坊里的床上,硬邦邦,凸著雙眼。他兒子嚎啕大哭,一掀鋪蓋,天!床上躺的是一截木頭,腦袋是雕成的,神態(tài)與軟糖本人分毫不差。兒子正喘粗氣,見軟糖從外面走進來。軟糖哈哈一笑:“我的父母死得早,沒人關愛。兒啊,你母親也去世得早,是我把你養(yǎng)大,你眼下出息了,半年不回來看我一次,你好意思哭?”軟糖將“自己”從床上抱起來,唱起悲傷的孝歌,讓兒子兒媳下不了臺。
羅明鍥而不舍,再次撥打軟糖的號碼,無人接聽。
羅明只好將根雕麻雀放進書房,他搖搖頭,罷了罷了。
羅明已經(jīng)忘記軟糖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了軟糖。這天,羅明在大寧河街古城墻下接待外地采訪團,他看見一個人像軟糖。軟糖有一張瘦臉,左耳有缺口,走路一軟一軟的。不錯,那人是軟糖,走進了一家土特產(chǎn)銷售部。羅明四處一看,不遠處有家服裝店名叫“衣拉客”,“衣拉客”離土特產(chǎn)銷售部只有十多米遠。
羅明哭笑不得,走進銷售部,見里面有不少顧客在買土特產(chǎn)。
羅明等顧客走后,他大喝一聲:“軟糖老王八,你魂在伊拉克?”
軟糖一驚:“麻雀作家,說話文明一點。”
羅明啐一口:“我們都已五十歲了,文明和不文明的事都干過?!?/p>
兩人哈哈大笑。
羅明感慨一聲:“你真是人‘柴,走到哪里都能燒旺哪里。”
軟糖一笑:“軟糖嘛,具有頑強的生命力,生命不息,賺錢不止?!?/p>
羅明啐一口:“你在城里的生意做得咋樣?”
軟糖不謙虛:“你看看剛才的現(xiàn)場,就知道我的生意相當火爆。我這人眼睛很毒,會心理學,靠智慧掙錢。軟糖嘛,就得有軟性,耐嚼,粘牙,有回味……”
羅明咿呀一聲:“吹吧吹吧不是病?!?/p>
軟糖一笑:“不要譏笑我。我從小沒有靠山,得靠自己,就得學會生存的本領,對吧?”
羅明沒有點頭,也沒搖頭:“你這銷售部有什么獨特之處?”
軟糖的眼睛閃一閃:“你仔細看看?!?/p>
店里的左邊貨架上是大寧河土特產(chǎn),右邊貨架上是根雕藝術品……羅明仔細看,沒發(fā)現(xiàn)什么奇異的東西。
軟糖一笑:“麻雀作家,文人的眼睛應該很犀利,你咋了?實話對你說吧,我的貨物是檔次分明,高檔產(chǎn)品賣給富人,因為富人愛面子,生怕東西沒檔次,他們買東西看中的是尊嚴。不富裕的人喜歡貪便宜,總想店主打折,他們需要打折我就打折,只要不打折我的腿就行……這就是我的致富秘訣?!?/p>
羅明望著軟糖的深邃的大眼:“我呢?我這樣的人想買啥?”
軟糖一聳肩:“麻雀啊麻雀,你這樣的人,兩樣東西都想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