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忠魁
在浮夸風年代的一個寒冬,村里讓青少年們到野地去摟樹葉,兩個人一輛排子車,分給三個大布單子(村里人叫臥單),用來兜樹葉。
天剛蒙蒙亮,一輛輛排子車就出發(fā)了。在郊區(qū)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我終于找到了一個還沒有建好的廠子,院里一排排參天大楊樹,地上的樹葉踩上去軟綿綿的。我們二人一口氣就用竹耙子摟滿了三大臥單樹葉。
半下午時,大家才陸續(xù)聚到市區(qū)最東頭滏陽河木制大橋集合。我一看,大家都是滿滿的三大臥單樹葉,心里說,大家都很能干??!
積回來的肥,要倒在生產(chǎn)隊豬圈的糞坑里,小伙子們爭搶著在抖落著自己大臥單里的樹葉。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爭搶著倒,是因為大臥單里用樹枝支撐著,用很少的樹葉把臥單的四個角塞了一大把干草,里邊用樹葉填了空間,外表看著很滿的大臥單,其實寥寥無幾。大家的樹葉都混在了一起分不清是誰的了,怪不得大家都讓我最后一個倒,原來是讓我的樹葉蒙在上邊。我最后一個倒完,一看我的大臥單少了一個,大家亂倒亂扔一氣,不知道是誰把我的弄混拿走了??墒?,拿混了,也應(yīng)該夠數(shù)啊,我怎么向革委會主任交代??!
革委會主任來了,一看豬圈里的樹葉很少,把氣都泄在了我的身上,說我思想落后,不忠于毛主席。他把大家叫在一起:“是誰帶的這個壞頭兒?”都說是滿滿的樹葉,我也這樣說著,可是,主任寧可相信所有的人,也不相信我。
革委會主任后來知道我又丟了一個大臥單,更是對我的失誤上綱上線,說是故意破壞,讓我反省,不讓上班了。
過了正月十六,大隊開始往春耕的田地里拉豬糞,上草木肥,我們幾個小伙子又被分到出糞拉肥的小組里,先從豬圈里用糞叉往外扔草木肥,我分的豬圈里的草木肥沒有多少了,可是怎么也挑不動下邊的東西,只有用手伸到帶著豬糞的污水下去拽,竟是一個大臥單,我的天??!我完全明白了一切,原來是有人往下倒樹葉的時候,不小心把臥單掉進了糞坑里,上邊大家亂倒一起,被掩埋住了,誰也沒有注意,我終于想到是誰在陷害我了,他是革委會主任的兒子,沒人敢惹。因為破單子上還能模糊地看出來上邊的號碼,是一個大大的“三”字,他的臥單是三號。怪不得主任批評我時,他在一邊偷偷地樂呢!
提著這個已經(jīng)發(fā)漚變黑變霉的、散發(fā)著惡臭的破粗布單子,我一縱身跳出了豬圈,想找主任的兒子評理去,但又愣住了,心想:誰又能證明不是你丟在豬圈坑里的呢?那個小壞蛋一口咬定他的不是三號,又能如何呢?我不是根正苗紅的家庭,我是“四類分子”的后代,誰能替我做主?我強忍淚水不讓它落下,我要堅強!我便去找喂豬的飼養(yǎng)員倒了半瓶煤油澆在散發(fā)著惡臭的大臥單子上。
破布單子在烈火中“噼噼啪啪”地響著,好像在訴說著人世間的不平。我把心中所有的怨憤、委屈,全部傾倒在熊熊的烈火中,讓它燒盡這顛倒黑白的齷齪的世道。火勢越燒越旺,照亮了整個黑暗而骯臟的豬圈。一團熊熊的火焰映紅了一個少年清瘦而堅毅、倔強而冷峻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