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云瀚

【摘要】本文從《永遠的尹雪艷》的情節(jié)與人物形象的塑造入手，著重分析探討這篇小說的主旨思想，認為這篇小說蘊含的思想主要有臺北人離開故鄉(xiāng)的悲涼與對故鄉(xiāng)的思念，對命運無常的思考，以及對男女關系的探討。內蘊如此豐富的小說給我們的創(chuàng)作帶來了一定啟迪。

【關鍵詞】尹雪艷；繁華落盡；命運；男女博弈

《永遠的尹雪艷》是白先勇《臺北人》系列小說的第一篇，描述了上流社會的舞女尹雪艷富有傳奇色彩的一生。這篇小說的內涵豐富，主人公形象豐滿，蘊含思想深刻，因此本文想就這篇文章的主題展開探究。

一、繁華落盡的惆悵

文章的開頭就說，“尹雪艷總也不老?！币灿腥苏f，“上海永遠不老”。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最先對外通商的上海一片繁華，歌舞升平。當時的上海居民，恐怕沒人能料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淪落他鄉(xiāng)。上海在屢遭兵燹后一片蕭條，臺灣這個小島又難以像昔日的上海灘一樣富麗，流落至此的人們地位又大不如前，所以難免讓逃亡到臺灣的人有國破家亡之感。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這些遺民從未對過去的人生有任何反思，沒有想過自己究竟為何會淪落至此。這些上流社會的人們，沒有對人生痛定思痛，產(chǎn)生一種自責自悔的教訓或者一種生活哲理的升華，而這種虛弱精神狀態(tài)對于“重新崛起”這個希望是致命的。所以他們渴望重返故地卻又無能為力，滿懷哀怨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到尹雪艷那里去尋找安慰。

頹廢的背后，則是濃濃的鄉(xiāng)愁，有人就把臺北人的鄉(xiāng)愁分成三種，即小鄉(xiāng)愁、大鄉(xiāng)愁、文化鄉(xiāng)愁。尹雪艷就好像是從舊上海漂流過來的一顆遺珠，而且她自身又擅長交際，辦事能力強。人們看到她，與她交往，進入到她的公館中，就好像回到了之前的種種生活?！案┢G結交的那班太太們，打從上海起，就背地數(shù)落她……可是十幾年來這班太太們一個也舍不得離開尹雪艷，到了臺北都一窩蜂似地聚到尹雪艷的公館里……”最典型的是小說里說的吳經(jīng)理，他本來是上海一家銀行的總經(jīng)理，到了臺北只是掛個顧問，身體多病的他就像“淺水龍困在沙灘”，可是尹雪艷卻用一聲聲的“干爹”哄得他心花怒放。照我看來，尹雪艷對于這些人群更像是一劑精神鴉片。他們見到尹雪艷便得到安慰，但是由此又激發(fā)出更濃烈的思鄉(xiāng)之情，為了緩解這情感不得不再去尹雪艷的公館尋找安慰，由此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huán)。這便是尹雪艷的住處常年絡繹不絕的原因。但是這些“遺老遺少”們在這個世界里也只不過是得到了一種精神麻醉，在與同病相憐的伙伴相處中，醉生夢死地度過余生。面對此情此景，不僅讓人對這些“亡國之民”產(chǎn)生一種同情，而且又生發(fā)出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感情。

二、命運的無常

時代影響著人，但人又造就著時代。脆弱的人不愿把悲慘的現(xiàn)實全都歸咎于自己頭上，所以只好責備這個時代的無情。前往臺灣的人，都深刻地感到了人生無常，感到自己被命運左右。尹雪艷本身好像也是宿命的象征。文章在引用別人對她的評價時，說她是“白虎星”下凡，是男人的煞星，命里?？四腥?，文章的情節(jié)也描寫了三個對她有好感的男人都沒有好下場。這似乎就是在暗示人的宿命性。特別是寫徐壯圖之死，作者更渲染出了一種神秘感，“有一天，正當徐壯圖向一個工人拍起桌子喝罵的時候，那個工人突然發(fā)了狂，一把扁鉆從徐壯圖前胸刺穿到后胸?！彼普嫠苹?，就好像他真是被尹雪艷這個白虎星“克死”的。

不過綜合整篇小說，尹雪艷自身卻好像超脫了命運，漠然地看著這一幕幕的悲嘆感慨。她的服飾、妝容，都是白色的，“尹雪艷也不愛穿紅戴綠，天時炎熱，一個夏天，她都混身銀白，凈扮的了不得?！薄跋駛€冰雪化成的精靈，冷艷逼人，踏著風一般的步子，看得那些紳士以及仕女們的眼睛都一齊冒出火來?！卑咨谷寺?lián)想到“空”，一種人生如夢的幻滅感，就像尹雪艷及其身旁的朋友所常感到的那樣。尹雪艷出身是舞女，很多男人都把她看成一種玩物，一件待征服的物品。但是沒想到，追求她的男人反而最后都被尹雪艷“玩弄”了。作者通過這樣的描寫固然表現(xiàn)了尹雪艷對于人情世故的熟練，對于前仆后繼追求者的冷漠，但從另一方面看，尹雪艷已經(jīng)洞悉了生命，她就像是“命運”的象征，甚至是死亡的象征。她本身就象征著命運：多少人想要駕馭命運，但最后卻總是被命運操控，被世道左右。

尹雪艷在安慰宋太太時說道：“宋家阿姐，‘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誰又能保得住一輩子享榮華，受富貴呢？”一句俗語就已經(jīng)說明尹雪艷對人生的看法有多深邃了。注意，這里用了“憐憫”這個詞，這使得尹雪艷幾乎有一種以上帝視角俯瞰眾生的色彩。不過她這位“上帝”卻未必真有一顆同情他人的心，也許她只是一個旁觀者。所以她是一顆“煞星”，而不是“拯救者”。尹雪艷既然已經(jīng)超脫了命運，那么她對命運，對時代就有了清醒的認識，她也就不再追求人生所常需的榮譽、愛情等等，不在反抗命運，而是隨著大家一起沉浮，只不過與他們保持著一定距離。

三、男女之間的博弈

尹雪艷與三位成功男人的關系也反映了男女之間的博弈。前文已經(jīng)提到，在這篇文章中，尹雪艷才是真正的主導者。表面上尹雪艷是個舞女、交際花，地位低下，但是所有的男人卻都對她趨之若鶩，仿佛她才是真正的女王。這與之前中國傳統(tǒng)以男權為中心的小說截然不同。而白先勇在這里使用了一個“偷梁換柱”的技巧，表面上寫男人們把尹雪艷看成玩物，似乎依舊是男權視角，但其實男人們已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才是情場中真正的主導者。

這種“偷梁換柱”的情況在白先勇其他的小說中也出現(xiàn)過。比如在其另一篇代表作《玉卿嫂》中，玉卿嫂在外面仿佛也展示得軟弱嬌小，可以隨時被男人左右。但實際上當她面對慶生時，則兇狠之態(tài)畢露，就像野獸一般，而慶生此時則成了一頭“小綿羊”。如果說玉卿嫂是因為“情到濃時”才顯得瘋狂，那么尹雪艷則是因為“過度無情”才顯得冷淡。就像前面說的，尹雪艷已經(jīng)“超脫”了，當然不會再對男人的追求有任何動心之處。白先勇在寫到前面兩個與尹雪艷交往的男人時，是帶著諷刺色彩的，“當王貴生犯上官商勾結的重罪，下獄槍斃的那一天，尹雪艷在百樂門停了一宵，算是對王貴生致了哀。”“可是洪處長的八字到底軟了些，沒能抵得住尹雪艷的重煞。”

不過這里要注意對徐壯圖相關情節(jié)的描述。徐壯圖是小說的主要的男性角色，與小說之前兩個主人公點到為止的描寫顯然不同。尹雪艷在打牌時給予徐壯圖的指導，與徐壯圖的談話，院子里花朵的芬芳都使人感到了一種人情味。在徐壯圖去世后，尹雪艷特意過來吊唁，這不禁使人幻想，也許這不僅僅是禮節(jié)性的到場，也代表尹雪艷內心人的感情的蘇醒？不過，作者在最后的描述徹底打碎了讀者的期望，小說里面講到，在祭奠完徐壯圖的當晚，尹雪艷就又開了個牌局，“南國紡織廠新上任的余經(jīng)理”、“大華企業(yè)公司的周董事長”成了吳經(jīng)理引薦的新客人。這似乎是在暗示，這兩個人將是下一個徐壯圖，結局也未必好。也暗示，尹雪艷將永遠沿著這個生活軌跡走下去。讀者讀至此難免有憤怒之感，覺得尹雪艷怎可無情如此！但過后仔細體味，不禁又替尹雪艷感到悲涼?；蛟S，她已經(jīng)喪失了關愛別人的能力，只能在無休無止的交際場中度過余生？如果不能關心關愛別人，那么人生的大半意義就已經(jīng)喪失了，這樣的尹雪艷，也只不過是一具空殼。也許在夜深人靜之時，她自己也會感到凄涼吧。

《永遠的尹雪艷》是一篇意蘊豐富的小說，對其主題進行多方面的探究，可以開闊我們的研究視野，使我們對白先勇的寫作技巧與創(chuàng)作思想有進一步了解，對我們自身的創(chuàng)作也會有啟發(fā)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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