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軍明
娃愛唱戲,在村里瞎唱。媒婆湊過來問,干唱也不能當飯吃,想女人嗎?娃低下頭臉紅了。媒婆撮合娃和鄰村一個姑娘見了面,定了終身。女人長得不丑也不靚,性格不溫也不火,是一個一心一意過日子的人。
一年后,女人生了個娃,是個男孩,長得虎頭虎腦。等女人生過孩子,再經風刮雨淋日曬煙熏,模樣大不如從前。女人愛笑,一笑,露出滿嘴很不整潔的牙齒。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娃高興起來就唱戲,是豫劇,標準的大本腔豫東調,有板有眼字正腔圓,頗有豫東紅臉王劉忠河的氣韻。娃下地唱,收工也唱,唱腔傳遍四面八方,連地里的莊稼樹上的鳥院里的家禽,都側著耳偷聽娃唱戲。娃沒事的時候愛喝兩口,有時夜深了,娃借著酒勁翻上女人的身子,把女人耕耘得風生水起。
城里一個女人中了邪一樣,不遠百里踏著娃的唱腔而來,七曲八拐找到莊稼地,非要娃跟她到城里去唱戲。娃看著城里的女人皮膚很白,白得像一尊菩薩。
女人說,跟我走吧,保證能讓你在城里唱紅。
娃羞澀地又看了女人一眼。女人的面目很慈善,說出的話很入耳。女人說,在村里唱是瞎唱,到城里唱是讓人欣賞。
娃也想讓人欣賞,特別是城里人欣賞的眼光,能徹底改變他的人生軌跡。娃又看了女人一眼,女人宛如一片白云,烘托著娃浮躁不安的心。娃心動了,不知不覺,跟著城里女人進了城。
戲班是片樹林子,各種各樣的“鳥”在里面飛來飛去。城里女人是班主,娃被安排跟翟三當徒弟。翟三愛捉弄娃,娃再被捉弄也是沒有脾氣。翟三說,娃,你橫三豎四沒怨言,不管咋的也不能這么沒骨氣。娃說,俺就一心一意想學戲。翟三摸著娃的頭,說,認我當干爹吧,我把什么都教給你。娃第一次沒有搭理他,獨自一人去練功了。
翟三比娃大一歲,說這話也不怕閃了舌根子。
城里女人常來看娃。城里女人離異了,據說,和翟三有一腿??赐薜臅r候,翟三就在一旁譏諷城里女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城里女人回敬翟三,放你媽的大狗屁。
夜深人靜,娃有時也會想他的女人和他的娃??赏薏幌腚x開城里,他終歸有一天要出人頭地。
一次,城里女人和翟三鬧僵了。翟三是班里的臺柱子,正要翟三上場,翟三一下撂挑子。救場如救火,迫不得己,娃披掛上陣。娃那走勢,那做派頗具功底,抬手頓足也很入戲。娃一亮相,二目炯炯,神采飛揚,唱腔繞梁盤旋,直霄云天。聽眾聽呆了,直呼紅臉王。
散場了,娃還在迷離的慌亂中不能自拔。城里女人走過來,拉著娃到她屋里,高興地對他說:“你成功了。”娃還沒有享受到成功是啥滋味,屋里的燈一下就滅了。
翟三望著女人屋里漆黑一團,不動聲色地苦笑了一下,一轉身,灰溜溜地走了。
從此之后,娃沒有再回過家。娃借勢發(fā)力,摸爬滾打,成了這一帶真正的紅臉王。
多少年之后,翟三組織了一個戲班卷土重來,要與娃比高下。為首的紅臉是個毛頭小伙,也被稱作紅臉王。
這一天,他們兩個戲班在同一個地方相遇,兩個舞臺對峙著,一決雌雄的時刻到了。城里女人給娃助威打氣,說:“別怕,憑你多少的唱功,絕不會輸與他?!?/p>
女人說這話時,早已依附在娃的臂彎,和娃不明不白過上了。
對壘開始,兩家都唱的同一出戲《打金枝》,火藥味濃烈的快要爆炸了。剛開始,娃沉著穩(wěn)健勝券在握。娃一高傲,就不經意地掃了對面臺上的后生一眼,越看后生越像當年的他。娃一下亂了方寸,唱腔也開始荒涼走板。娃用余光看了對面臺上的一個角落,翟三正嬉戲身邊的一個女人,女人一笑,露出參差不齊的牙。娃脖子上青筋突現,面目窘得通紅。一個高調又被他提高了八度,就像他的唱腔要上天,去對接陰暗的烏云,一不小心,觸了雷電了。
他的嗓音立時給唱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