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紅水河源自云貴高原,所流經(jīng)的廣大巖溶區(qū)域,環(huán)境脆弱而敏感。清代前期,隨著大量人口遷入這一地區(qū),與當?shù)氐膲?、彝、布依等民族雜居,從事農業(yè)與礦業(yè)開發(fā)活動,致使這一區(qū)域森林面積不斷減少,上游地區(qū)的紅土流失現(xiàn)象加劇,致使河水含沙量急劇增加,這是紅水河名稱得來的外在原因。
【關鍵詞】清朝;紅水河;經(jīng)濟開發(fā);環(huán)境變遷;水土流失
【作 者】劉祥學,廣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教授。桂林,541001
【中圖分類號】K2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 - 454X(2017)01 - 0120 - 011
紅水河是珠江的主要干流,它的上游由流經(jīng)滇東、滇東南地區(qū)的南盤江與流經(jīng)黔西南地區(qū)的北盤江組成。它是中國水量大(約為黃河的9倍),含沙量也大的河流。紅水河名稱的確定,與中原人士對這一流域的地理認識演進有關,但更是清代前期人類在紅水河流域的經(jīng)濟開發(fā)活動導致的自然環(huán)境變遷的結果。由于紅水河流域屬云貴高原向丘陵山地的過渡地帶,地表切割度大,巖溶廣布,石厚土薄,不少區(qū)域石漠化現(xiàn)象嚴重,屬較典型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脆弱地帶。入清以來,隨著遷入紅水河流域的人口不斷增多,農業(yè)與礦業(yè)持續(xù)發(fā)展,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也經(jīng)歷了較為明顯的變遷過程,其所產生的一些后果直到今天還有影響。由于這一地區(qū)的自然環(huán)境變遷與紅水河名稱確定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筆者擬以清代前期紅水河流域的經(jīng)濟開發(fā)活動為視角,探討由此導致的環(huán)境變遷問題。
一、清以前紅水河流域的自然環(huán)境
紅水河流域的滇東、滇東南、黔西南以及桂西北、桂北地區(qū),山嶺崎嶇,交通十分不便,居民主要以世居當?shù)氐囊?、苗、布依、壯、瑤等少?shù)民族為主。由于人口不多,生產力水平低下,開發(fā)程度有限。因而在清以前,紅水河流域大部分地區(qū)還保持著較好的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清代康熙年間之后,隨著中原人口激增,人口不斷向邊疆民族地區(qū)遷移,紅水河流域人口不斷增多。在不少地方不斷得到開發(fā)的同時,自然環(huán)境也隨之發(fā)生了難以逆轉的變化。關于清初以前紅水河流域的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筆者主要從森林覆蓋情況和中大型的野生動物種群兩方面加以考察。
紅水河流域的森林覆蓋情況,清初以前沒有明確的統(tǒng)計資料,也缺乏科學的測量手段,其具體數(shù)值已不可得知。結合現(xiàn)存各種地方志、私人游記、詩文等史籍對紅水河流域內的山區(qū)植被狀態(tài)所作的大量描述加以綜合判斷,其森林覆蓋率還是相當高的。
在南盤江流經(jīng)的滇東地區(qū),位于曲靖府東部的郎目山,“山色蒼翠”;位于府境西南的真峰山和多羅山,“山巒秀麗,饒花木”“多茂林”[1 ]卷二 ·山川 ·曲靖府。澂江府境的陽宗縣(今云南澄江縣東北)天馬山地區(qū),“危峰茂林,流泉環(huán)繞”;新興州(今云南玉溪市)奇梨山“林木薈蔚”;位于州境東匯入盤江河的鐵池河兩岸,“竹山五叢,林木深密”[1 ]卷二 ·山川 ·澂江府。南盤江大拐彎的滇東南地區(qū):臨安府(今云南建水縣),東南部的矣和城山,“林壑薈蔚如畫”;西北的豐山,“地肥草茂”;石屏州(今云南石屏縣)的干陽山,“佳木蒼翠”。寧州(今云南華寧縣)的萬松山,“多松林”[1 ]卷二 ·山川 ·臨安府。廣西府彌勒州(今云南彌勒縣)十八寨山,“山菁連屬”[1 ]卷二 ·山川 ·廣西府。在師宗州與羅平州交界之山,明末徐霞客經(jīng)過時,但見“皆叢木其中,密不可窺。而峰頭亦多樹多石,不若師宗皆土山茅脊也”[2 ]卷五上 ·滇游日記二??梢?,明末之際,紅水河上游的南盤江流域大部分地區(qū)都還保持著較好的自然生態(tài),植被覆蓋較為良好。
北盤江流經(jīng)的黔西南、黔南地區(qū),山多平原少。至明中后期時,山間壩子與河流兩岸都已得到開發(fā),如貴陽以南的程蕃府,府治周圍的平壩地區(qū),“畝畝相接,地土肥饒平曠如砥,宜稻宜麥”[3 ]卷八 ·程蕃府長官司 ·形勢,但在大多數(shù)的山區(qū),還保持著較原始的自然生態(tài),所謂“山廣箐深,重崗疊寨”[3 ]卷八 ·程蕃府長官司 ·形勢。明末徐霞客路過程蕃府定番州與廣順州(今貴州惠水縣至長順縣境)的交界山地時,記載“其嶺峻石密”,屬典型的巖溶山地地貌。但是山上植被覆蓋良好,一些地方“密樹深叢”,一些地方“層篁聳木,朽蔽日月”[2 ]卷四下 ·黔游日記一。黔西南普安州(今貴州盤縣特區(qū))一帶,河谷地帶開發(fā)較早,皆為良田,山區(qū)植被良好。因當?shù)厮疅釛l件較好,分布有大面積的闊葉林。如嘉靖時普安州境的八納山,“泉聲樹色常與煙嵐掩映,人跡罕到”[4 ]卷一 ·輿地志 ·山川。明人丁養(yǎng)浩曾有《普安公署》詩句云:“好山如畫壓城頭,盡日嵐光翠欲流。峻嶺到天偏礙月,密林藏雨不知秋。”[4 ]卷九 ·藝文至明末,徐霞客游至此地,但見城北河流兩岸“箐樹蒙密,水伏流于下,惟見深綠一道”,西南土山“則松陰寂歷,然無挺拔之勢”[2 ]卷四下 ·黔游日記二。
紅水河流域的廣西西北部地區(qū),在明代均為土司轄境,明代地方志中沒有任何記載。清初時,所修地方志對此記載亦較簡略。故清初以前這一地區(qū)的自然環(huán)境狀況已無從細考。但紅水河干流所經(jīng)的東蘭州至遷江縣一帶,史籍記載較為豐富。從史料記載看,清初以前,數(shù)百公里的紅水河兩岸山地,植被較為茂密,生態(tài)環(huán)境較好。如南丹衛(wèi)所在地三里(今上林縣境),徐霞客記載道:“土膏腴懿,生物茁茂,非他處可及”[2 ]卷四上 ·粵西游日記四;明末曹學佺所撰《廣西名勝志》卷五《賓州·上林縣》也載,縣境西南的古淥山“古樹參天,遠望蔥蔚”;清雍正時期金鉷監(jiān)修、錢元昌所纂《廣西通志》卷十七《山川·思恩府·上林縣》亦載,高眼山“在城東南,其山最高,林木深郁”;大明山,“層巒插霄,青翠奪目,飛瀑懸崖,人跡罕到”。興隆土司(今馬山縣境)境內的暗山,“林木深郁”;境內主要河流為紅水河支流清水江,“一線澄清,水色不雜”[5 ]卷十七 ·山川 ·思恩府 ·興隆土司;定羅土司(位于今大化瑤族自治縣境),大成山“峰巒秀拔峭立云表,樹木蓊郁”[5 ]卷十七 ·山川 ·思恩府 ·定羅土司。紅水河北岸忻城與永定土司分界的橫山,“磊石與密樹蒙蔽,上下俱莫可窺眺”;南丹治所北部山區(qū),“石峰復出,或回合,或逼仄,高樹密枝,蒙翳深倩?!┞勊曚?,而翳密不辨其從出” [2 ]卷四上 ·粵西游日記四。總之,紅水河流域的大部分地區(qū)在清初以前都還保持著較好的自然生態(tài),森林覆蓋較好。
此外,紅水河流域的自然環(huán)境狀況,也可從當?shù)胤植嫉囊恍┲写笮鸵吧鷦游锓N群中得到一定程度的反映。據(jù)史料記載,清以前,滇東與滇東南地區(qū)分布的野生動物主要有(見表1):
從表1所列,不難看出,至少在明朝中后期,紅水河流域的部分區(qū)域內,還有虎、豹等在生態(tài)系統(tǒng)中居于食物鏈頂端的大中型獸類野生種群的存在。根據(jù)一般動物生態(tài)學理論,每一種野生動物都有自己的領域,以滿足其基本的生存需要。在沒有人類干擾的情況下,一些野生獸類的領域是不會改變的。如豺是動物界中少數(shù)終生一夫一妻制的哺乳動物之一,一對豺通常占領一塊領域后,終生很少改變。豹的性情較為孤僻,其領域變動也不大,在缺少食物情況下,則在森林中作數(shù)十公里的移動。[6 ]349-350對于中大型的獸類而言,一定面積原生態(tài)的森林,是其獲取生存所需食物的重要保證。生長在南方的虎,活動于茂密、潮濕的熱帶雨林中,通常情況下,一只成年老虎,約需20至100平方公里不等的森林,才能提供其捕食,以保證其基本的生存需求。至于野生動物中,以青草、嫩芽、松籽、槳果、螞蟻、土峰、魚、蛙、鳥卵、鼠兔等為食的熊類、猿類,以及以野果、嫩葉等為食的猴類,森林就是它們棲息的家園,可以稱之為樹棲動物。猿、猴還有較強的社會性,尤其是猿,嚴格實行一夫一妻制,一對公母下有三四只未成年幼獸,每個家庭占據(jù)幾百畝至一二千畝不等的山林,作為自己的領地。[7 ]36西南地區(qū)的野牛為食草性動物,以野草、嫩枝葉、筍、嫩竹等為食,其生境特點是生活在林木蔥郁,樹蔭多,環(huán)境清幽,蠅蚊少的陡坡之上。根據(jù)這些野生動物的習性和生存環(huán)境,大致可以判斷一個地區(qū)的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狀況。清以前,以上野生獸類在紅水河流域不少地區(qū)都有分布,其中一些野生動物種群數(shù)量還不少,如曲靖府,明后期還存在一種野馬,史稱“馬巨者狀似雜象,野處千群,有司取以貢”[1 ]卷三 ·物產 ·曲靖府。又如黔西南興義府一帶,弘治時人何景明路過此地,曾留有《盤江行》詩,詩中云“危叢古村何陰森,尋常行客誰感臨?瑤婦清晨出深洞,虎群白晝行空林?!盵8 ]卷十二 ·河渠志 ·水道 ·盤江考生動地描繪了當?shù)亓帜旧蠲?,野生動物怡然出入的原生態(tài)景觀。這都說明,從明中后期至清初,紅水河流域不少地區(qū)還處于未開發(fā)狀態(tài),森林覆蓋較好。
二、清代紅水河流域人類的農業(yè)開發(fā)活動
雖然自明代開始,即有不少漢族移民進入紅水河流域地區(qū)。明代曾在滇東與黔西一帶組織過較大規(guī)模的屯田,但其時開發(fā)范圍主要在交通沿線及治所附近,地勢相對較為平坦的壩子與河谷沿岸地區(qū),這在《徐霞客游記》中有所反映。從事屯田的基本上是那些來自中原內地的士兵,如黔西南地區(qū)的普安州,“軍衛(wèi)戍卒,多系中土”[4 ]卷一 ·輿地志 ·風俗,他們在衛(wèi)所附近且耕且守,維持著明對西南地區(qū)的統(tǒng)治。因此,明代在紅水河流域的開發(fā)還相對有限。紅水河流域得到大規(guī)模開發(fā)是在入清以后,尤其是雍正年間以后。其原因與漢族人口的大量遷入有密切關系。
眾所周知,自康熙年間之后,全國人口呈現(xiàn)出快速增長之勢,至乾隆時全國人口已突破3億。在內地不少省區(qū),因人口增長迅猛,人地關系極為緊張,因而不少人口自發(fā)地向邊遠山區(qū)流移。另一方面,西南地區(qū)改土歸流完成后,打破了土司間森嚴的壁壘,為移民進入與彼此交流,創(chuàng)造了寬松的外部環(huán)境。紅水河流域也是當時人口遷入的重要地區(qū)之一,這在史料中有較多的反映。如滇東地區(qū)的沾益,因地處要沖,“商旅叢集,五方聚處”[9 ]卷二 ·風俗,顯然已有較多的外來人口。又如師宗州,史載“士多鄉(xiāng)居,民多散處,城居者四五十戶,而客民半之”[10 ]卷上 ·紀略 ·城池溝洫。黔西南北盤江流域,自清初以來,迄道光年間外來人口的流移從未中斷過。如安順府,“新墾之田土有限,滋生之丁口漸增,縱有棄產之家,不待外來客民存心覬覦,已為同類中之捷足者先登”[11 ]卷一 ·安順府;興義府,“屯民日漸滋生,族黨新故援引依附而來”[11 ]卷一 ·興義府。這些遷來的移民,多系湖廣、四川以及本省其他地區(qū)的貧苦農民,他們“租墾荒山”“終歲竭蹶,僅足糊口”。因興義府外來移民數(shù)量較多,以致時人聲稱“黔省固多客民,興義府尤其淵藪”[12 ]卷五 ·覆奏漢苗土司各情形折。桂西北的紅水河地區(qū),如凌云縣一帶,史載清代兩百年間,“四方商旅,徑筑其居,投籍漸廣,人口因之驟增”[13 ]第二編 ·人口;至于紅水河下游地區(qū)的遷江、上林一帶,因地處丘陵向平原的過渡地帶,交通相對便利,自明中后期以來即不斷有外省籍漢族遷入,人口增長也很快,如遷江“八寨平靖,漢人之生齒始繁,而陸續(xù)來自山東各省者,亦益盛矣”[14 ]第二編 ·社會 ·民族。此外,紅水河流域的礦區(qū)亦吸納了不少外地人口,如廣西南丹與河池交界一帶,隨著當?shù)劂~錫礦的開采,至道光年間,當?shù)亍胺e匿礦徒甚多……約有十萬余人”[15 ]篇甲 ·紀金屬礦。移民的不斷流入,使紅水河流域地區(qū)人口數(shù)量增加很快。據(jù)曹樹基教授研究,至嘉慶二十五年(1820)時,紅水河流域的滇、黔、桂三省各府人口均有較大幅度增長,人口增長率普遍較高,其原因與移民有密切的關系。具體情況見表2:
清代,移民不斷涌入紅水河流域,流域內人口不斷增加,使得流域內人地關系日趨緊張。在河谷、壩子已經(jīng)充分開發(fā)墾殖的情況下,只好轉向山區(qū),以求擴大耕地面積,增加糧食產量,以滿足新增人口的生存需求。在這樣的情況下,清代紅水河流域農業(yè)得到進一步的開發(fā),具體表現(xiàn)在:
耕種面積不斷擴大,許多坡地被開發(fā)成良田。如云南平彝,境內平原面積較小,山地居多??滴跄觊g平定“三藩之亂”后,外來移民較多。地方官吏王文晟到任時,稱“今撫滋土,見煙灶相連,林林總總,生聚寔繁,大非昔日氣象”[16 ]卷十 ·藝文 ·請減屯糧疏。為刺激農業(yè)發(fā)展,當?shù)毓倮暨€請求減輕田租,以提高生產積極性;政府組織開荒,以擴大生產面積。“令地方官量借牛種,及出陳米,務使力耕有成”[16 ]卷十 ·藝文 ·籌請屯荒減則貼墾疏。經(jīng)過努力,不少坡地被開發(fā)成梯田,所謂“畝若階梯”[16 ]卷三 ·風俗;在師宗州,一些彝族聚居的山區(qū)坡地,也出現(xiàn)了層層梯田。康熙年間《師宗州志》的作者管掄有詩描寫道:“洵水灣環(huán)瀉一溪,田田高下多胡梯”[10 ]卷上 ·彝嶆道上雜詩。貴州西南的興義府一帶,外來移民不斷往山區(qū)墾殖,至嘉慶年間時,“興義各屬已無不墾之山”[12 ]卷五 ·覆奏漢苗土司各情形折。在廣西慶遠府的“溪蠻山峒”,在道光初年時,“皆為楚、粵、黔、閩人墾耕”[17 ]卷三 ·地理志 ·風俗。這樣,從康熙至道光年間,紅水河流域各地都開墾出大量田地。各地耕田面積在這一時期都有程度不等的提高,尤其是在原先漢族較少,少數(shù)民族人口占多數(shù)的地區(qū),較為明顯。如云南的廣西府(后改為直隸州),康熙三十年(1691)時有成熟民田六千三百七十四頃八十七畝三分,雍正十年(1732)時增至七千八百五十八頃四十四畝四分,道光七年(1827)再增至七千九百一十二頃六十四畝九分。[18 ]卷六十 ·食貨志二 ·田賦四 ·廣西直隸州又如貴州興義府,乾隆前有成熟民田二萬七千七百七十七畝有奇,乾隆時增至三萬八千五百二十畝三分。[8 ]卷二十四 ·田賦在原先漢族人口較多,地勢相對平坦的地區(qū),康乾之際的耕田面積略有差異。如曲靖府,康熙三十年(1691)時有成熟民田六千二百十五頃五十九畝七分,雍正十年(1732)時增至七千八百四十五頃九十二畝三分,道光七年(1827)為七千七百四十二頃四十九畝三分。[18 ]卷五十九 ·食貨志二 ·田賦三 ·曲靖府澂江府在以上三個年份的民田數(shù)分別為五千三百八十四頃四十一畝八分、五千一百三十二頃四十一畝四分、五千一百七十九頃四十一畝四分。[18 ]卷五十九 ·食貨志二 ·田賦三 ·澂江府根據(jù)以上數(shù)據(jù)稍加分析,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第一,康乾之際,尤其是康熙至雍正年間,紅水河上游流域耕田數(shù)增長較快,乾隆后田地數(shù)目增長不大,說明這一地區(qū)的農田拓墾主要集中在康乾時期。第二,澂江府等漢族人口較多的地區(qū),耕田面積在這一時期增長不多,甚至還略呈負增長狀態(tài),說明原先宜耕土地已基本開墾完畢,不可能再有新的宜耕土地可供開墾了。如再結合表2所列紅水河各地人口基本情況表分析,即可發(fā)現(xiàn),凡是民田增加明顯的地方,也是人口增長率較高的地方,這與移民流向的情況是十分吻合的。
再從糧食產量看,康乾間紅水河流域一些地方產量增加明顯。如阿迷州(今云南開遠市),雍正時“地畝田糧日見增溢”[19 ]卷十二 ·田賦。此外紅水河流域糧食產量上升,也可從史料記載的常平倉積谷數(shù)得到反映。在康熙至嘉慶年間,紅水河流域各地常平倉都有較大幅度的增長。如廣西慶遠府,雍正時積谷總額為3.2萬石,嘉慶年間時升至62349石,接近兩倍[5 ]卷二十九 ·積貯 ·慶遠府;泗城府雍正時積谷為1.2萬石,嘉慶年間升至19052石,約為原額的1.6倍。[5 ]卷二十九 ·積貯 ·泗城府又如貴州興義府,乾隆三年(1738)時常平倉積谷為1920石,乾隆二十九年(1764)時增至21546石,道光九年(1829)時再增為33082石 [8 ]卷二十九 ·積貯,是最初的17倍多。以上積谷數(shù)額充分反映了清康熙至道光年間,紅水河流域糧食總產量不斷提高的事實。雖然糧食總產量的提高,有生產技術提高的因素,但在流域內的土壤多為紅壤與黃壤,土地肥力不高,地下溶洞多,地表蓄水困難的地質條件下,可以認為康乾之際紅水河流域糧食總產量的提高,并非是完全依靠改進耕作技術,提高單位畝產量而獲得的,而主要是靠擴大耕種面積產生的結果。
此外,清代紅水河流域農業(yè)的開發(fā),還可以從這一地區(qū)水利的興修中得到一定程度的反映。這在各地的地方志中都有大量的記載,尤其是紅水河上游的南盤江流域。如在云南沾益州,清代修有雙河壩、天生壩、黑蛇壩、羊場七壩、銅車壩、沙河三閘、梅家閘等大大小小數(shù)十處水利工程。[20 ]卷二 ·水利這些水利工程為保障農田穩(wěn)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三、清代紅水河流域的礦業(yè)開發(fā)活動
紅水河流域山多田少,石厚土薄,農業(yè)生產發(fā)展的潛力有限。然而區(qū)域內富含銅、鐵、錫、鉛、銀等有色金屬以及雄黃、水銀、硝等非金屬礦藏。開采礦藏,成為拉動地方經(jīng)濟發(fā)展,增加地方財稅來源的重要手段。因而康熙以來,各地官吏對礦業(yè)的開發(fā)給予了高度的重視,紛紛采取措施,利用地方資源優(yōu)勢,發(fā)展礦業(yè)。在此情況下,紅水河流域不少地區(qū)的礦業(yè)逐漸發(fā)展起來。
首先是銅、銀、錫礦的開發(fā),主要在滇東的曲靖府、澂江府以及滇東南地區(qū)的廣西府、臨安府以及桂北的慶遠府一帶。這些地區(qū)自明代開始即興辦了一些采煉場,清康熙至乾隆年間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開采冶煉作業(yè)。乾隆三十一年(1766),云貴總督楊應琚奏稱:“滇省近年礦廠日開,砂丁人等聚集,每處不下數(shù)十萬人”[18 ]卷七十四·食貨志八之二·礦廠二·銅廠。從清朝收取的銅課數(shù)額看,云南滇東與滇東南南盤江流域一帶銅廠產量不小。澂江府路南州是銅廠的主要分布地,當?shù)亻_設的鳳凰坡廠與紅石巖廠,清朝下達的年辦額均為1.2萬斤;紅坡廠與大興廠,年辦額均為4.8萬斤。4處銅廠年辦額合計12萬斤。根據(jù)一些學者研究的成果,綜合考慮到私銅存在的因素,各廠實際產銅量應為官銅占總產量的75%,私銅占總產量的25%。[21 ]道光年間《云南銅志》載鳳凰坡廠與紅石巖廠“每年出銅約七八千斤及一萬二千斤不等”;紅坡廠稍低,年出銅“約七八千斤及一萬余斤”;大興廠每年約出銅“八九十萬斤及一百萬余斤”[22 ]卷二 ·廠地下。按各廠公布的最大值加以綜合換算,則路南州的4個銅廠每年實際產銅量當在137.87萬斤左右。康乾之際在南盤江流域各地,所開銅廠共計達36處,開采時間長短不一,各廠年產量因缺乏詳細的數(shù)據(jù),因而南盤江流域內的銅廠總產量實難做出更進一步的估算。銀廠則主要在臨安府建水縣地,當?shù)毓灿?處銀廠,其中摸黑銀廠在道光年間還在開采。廣西慶遠府南丹州、那地州也是銅、銀、錫的產地之一。明時即已開始,徐霞客在其游記中記載道:“其地廠有三:曰新州,屬南丹;曰高峰,屬河池州;曰中坑,屬那地。皆產銀、錫?!盵2 ]卷四上·粵西游日記四清代南丹一帶還有掛紅等銀廠、錫廠數(shù)處,清朝曾于此抽取課稅,另河池有響水銅廠,不過很早即被封閉。[23 ] 卷一六一 ·經(jīng)政略十一 ·榷稅
其次是鐵、鉛礦的開發(fā),主要在滇東滇東南地區(qū)與紅水河下游地區(qū)的上林縣。如鐵礦有位于石屏州的上下廠、小水井廠,陸良州的三山廠,建水縣的普馬廠 [18 ]卷七十四 ·食貨志八之二 ·礦廠二 ·鐵廠;鉛礦有平彝縣的塊澤廠,羅平州的卑浙廠,建水縣的大黑山鉛廠,彌勒州的發(fā)咱廠、野豬耕廠,建水縣的普馬廠。其中產鉛量較大的是卑浙、塊澤、普馬三廠,清廷給其年辦額均為209769斤。[18 ]卷七十四 ·食貨志八之二 ·礦廠二 ·鉛廠假定其私鉛也占總產量的25%的話,那每廠年實際產量也會比官方征收的總數(shù)要高,達到279692斤。紅水河下游地區(qū)的廣西上林縣則有大羅山鉛礦等,不過開采時間不長即封閉了。
還有就是硝石、雄黃、水銀礦的開發(fā),主要在滇東與黔西南地區(qū)。清康乾間南北盤江流域產硝的廠礦主要有:宣威州的安得廠、師宗縣的五落河廠、石屏州龍朋里的三寶硐廠、阿彌州的阿彌州廠、羅平州的波落廠、建水縣的乾溝紅廠與夷初大小頭廠、宜良縣的大礦塘廠。年辦額在2500斤至9000斤不等。黔西南地區(qū)則有廻龍水銀廠,冊亨縣有板楷、八臥兩個雄黃廠,從康熙年間即已開采。咸豐年間時,興義府境內稅課竟“以水銀、雄黃為大宗”[8 ]卷二十七 ·賦役志 ·課稅。這些金屬與非金屬礦的開采,由于有較大利益的誘惑,在吸納了大量外地人口的同時,也吸引了眾多的本地人口。如云南臨安府附近的錫礦開采后,“近有錫礦之利,人爭趨之”[24 ]下卷 ·民事第六 ·臨安;興義府的水銀礦、雄黃石開采后,“貧民多作礦丁”[8 ]卷四十一 ·風俗。不過,不論是從礦廠數(shù)量,還是從開采門類與產量看,云南境內的南盤江流域無疑是主要的。具體情況見表3:
四、農礦業(yè)開發(fā)對紅水河流域自然環(huán)境的影響
清代前期紅水河流域的農礦業(yè)開發(fā),是伴隨著大量移民流入而開展起來的。一方面,有效地改變了當?shù)芈浜蟮慕?jīng)濟面貌,推動了當?shù)剞r工商業(yè)的快速發(fā)展,為改善當?shù)鼐用裆钇鸬搅酥匾饔?。另一方面,這一時期的經(jīng)濟開發(fā)活動,又對紅水河流域的地表自然環(huán)境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歸納起來就是森林減少、水土流失加劇,一些地方出現(xiàn)石漠化趨向,生態(tài)環(huán)境變得較為脆弱。這個變化的遠因可追溯到明代對西南地區(qū)的開發(fā)活動,但清前期的經(jīng)濟開發(fā)使環(huán)境變化大大加速。其原因與時人的耕種方式、生產技術、生活方式等有密切關系。
一般來說,壩區(qū)的農田開發(fā)引起嚴重水土流失的可能性不大,引起嚴重水土流失的主要是山區(qū)的坡耕農業(yè)。紅水河流域山多平原少,平地、壩子主要在滇東、黔西南地區(qū)的河谷兩岸,這在明代已基本開發(fā)完畢。因此康乾之際,紅水河流域的經(jīng)濟開發(fā)主要以山區(qū)的開發(fā)為主。大量移民進入后,在一些坡地開墾出層層梯田。甚至較為偏僻、交通極為不便的山區(qū)都得到了開發(fā)。如地處紅水河上游的廣西凌云縣,“平疇殊少,仰給梯田”[13 ]第一編 ·地理疆域及沿革。很顯然,在清代,當?shù)匾延胁簧倨碌乇婚_發(fā)成梯田了。一些地方水土條件較好,坡度雖然超過30度,也不致引起嚴重的水土流失。而一些水土條件不好的梯田,當?shù)胤Q為雷鳴田,基本靠天耕作,產量較低,容易引起水土流失。再就是山區(qū)開發(fā)用于種植花生、蕎麥、玉米、紅薯等雜糧的旱地,是最容易引起水土流失的。清代聚居于紅水河流域山區(qū)的一些少數(shù)民族,生產水平不高,旱地農業(yè)是其經(jīng)濟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如云南沾益州的“乾猓玀”(彝族),“雖高岡磽隴,亦力耕及之,種惟蕎菽燕麥,四時勤苦,僅足食”[20 ]卷二 ·風俗 ·彝風附;平彝縣,“種稻者皆曰田,種雜糧者皆曰地”,但當?shù)亍敖^無平原”[16 ]卷三 ·風俗,田少地多。陸良州,也是山區(qū)縣,水田較少,當?shù)胤N植的五谷一年只能一熟,產量極低,一種叫苡的雜糧則一年三熟,成為重要的經(jīng)濟作物,故當?shù)亍半m高崗磽垅,皆可耕,以藝其種。有甜苦二苡,火耕者居多”[25 ]卷二 ·民事。黔西南的興義府,同樣是山多田少,所以種稻之外,“山坡多種雜糧,包(苞)谷蕎麥之類”[8 ]卷四十一 ·風俗,以補充糧食的不足。甚至地處紅水河下游丘陵地區(qū)的廣西遷江縣,芋頭、紅薯在民國年間仍是當?shù)孛癖娋S持生存的主要雜糧,史載“芋頭,遷江最多”“紅署各鄉(xiāng)種者極多,貧民賴此充食”[14 ]第四編 ·經(jīng)濟 ·物產略。不論是把坡地變?yōu)樘萏镆埠?,還是變?yōu)楹档匾埠茫淝疤岫夹杩撤ド狡律系牧帜?,從而造成地表天然植被的減少。尤其是移民大量涌入,人口密度大,人地關系極為緊張的區(qū)域,對森林的破壞更大,后果也更為嚴重。如貴州興義府,道光時,因外省流民大量進入該地,府屬各縣“已無不墾之山”,但外地流民還是不斷往此遷移,正如賀長齡在奏中所稱:“四川客民及本省遵義、思南等處之人,仍多搬往,終歲不絕。示嘗出,亦飭屬嚴禁而不能止”[12 ]卷五 ·覆奏漢苗土司各情形折。為了解決這些移民的生存問題,在當時生產技術有限的條件下,只好不斷把耕地向林區(qū)擴展,以盡力擴大耕種面積,提高糧食總產量。因此清代紅水河流域自然環(huán)境的變遷中,存在一個耕地不斷擴大,林地逐漸減少的演進階段。
除了開墾田地造成紅水河流域森林覆蓋減少之外,當?shù)鼐用窬S持生活所需的薪柴以及毀林開礦也使流域內森林植被不斷減少。在自然生態(tài)條件下,林區(qū)也存在自然更新、復植的能力,適當?shù)目撤?、墾殖對森林影響不大。而一旦大量人口涌入,其維持基本生活所需的建筑、家具制作以及作燃料用的薪材量就會大大增加。當毀壞力度超過森林自身的復植能力的時候,環(huán)境就會朝不可逆的方向發(fā)展,林地不斷減少乃至消失。根據(jù)一些學者研究,20世紀80年代初云南農村每戶年均燒柴3.4M3,高寒山區(qū)農戶則達6.2M3。[26 ]206考慮到清代城鎮(zhèn)居民的生活燃料也是以柴為主,康乾之際大量人口遷移至紅水河流域,其生活所需薪材消耗量也是不小的數(shù)量。村落與城鎮(zhèn)周圍諸山一般作為薪材用地,森林首先消失,林區(qū)向邊遠山區(qū)退縮。而礦山均在距村墟、市鎮(zhèn)較遠的山區(qū),故礦產開采直接對邊遠森林內部造成毀壞。從作業(yè)過程看,開礦時需先清除一部分地表植被,所謂“選山而劈鑿之”[27 ]卷二 ·礦產志 ·采煉,俗稱為打■或叫打硐。為防采礦的巷道坍塌,要用許多木柱支撐,“名曰架鑲,間二尺余,支木四,曰一廂,硐之遠近以廂計”[27 ]卷二 ·礦產志 ·采煉。很顯然,開礦越久,巷道越深,用材量越大。再考慮受潮濕等因素影響,一些木柱年久朽損,需要更換,耗材量還會有所增加。每開一礦,都會吸引大量的人口前來。首先是負責開礦的廠民,又稱礦丁。如前所述,據(jù)云貴總督楊應琚的奏報,每處不下數(shù)十萬人。此外還有提供服務的商販、技工,甚至優(yōu)伶,“蜂屯蟻聚”“廠既豐盛,構屋廬以居處,削木板為瓦,編篾片為墻”[27 ]卷二 ·礦產志 ·采煉,這些人口的生活也需用大量的木材。清代探測、采煉技術不高,礦廠興廢不常;為利所趨,一些人僅憑自己主觀斷定,發(fā)現(xiàn)礦引,就呼朋引類,騙取公文進行試采,結果“往往開采數(shù)年無益”。還有的人偷偷在已封的舊廠重新開采,是故清代云南“所謂封廠,仍屬有名無實”[18 ]卷七十五 ·食貨志八之三 ·礦廠三附錢法 ·銅廠下。開礦之后,還要冶煉,根據(jù)礦產品位高低不同,冶煉難易程度不一,以及燃料(主要是木炭)的材質不同,都需要一定數(shù)量的木炭。有學者估算為每煉銅100斤,平均需要1000斤炭。而100斤木炭,平均需要300斤木柴。平均每噸銅約毀林1.2公頃。[21 ]很顯然,產量越大,耗炭量也越大,毀林面積也越大。澂江府路南州是南盤江流域內的重要產銅地,每年產銅137.87萬斤,折合今827.22噸,則需毀林992.67公頃。因此,清代在滇東一帶開辦的大量礦廠,也是造成紅水河流域森林覆蓋不斷減少的重要因素之一。
有關森林減少的情況,一些地方有明確的史料記載,如澂江縣,民國時稱“四周皆童山濯濯,惟種植雜糧而已”[28 ];又如人口密度高,礦業(yè)興盛的路南州境內,至清后期時已是“童山迷望,怪石嶙峋”[29 ]卷一 ·地理志。但大部分地區(qū)沒有明確的史料記載,在此筆者結合紅水河流域各地的物產及虎患記載情況,以及紅水河下游地區(qū)水患災害略作統(tǒng)計分析。
如前文所述,清以前紅水河流域各地的物產記載中,均有虎、豹、豺等猛獸分布。但在清嘉慶年間之后的物產記載中,情況即有了明顯變化。如黔西南的興義府,康熙年間虎豹即不多見,時人田榕所作《盤江放歌》,內有“江山清空無霧雺,虎豹遁逃瘴癘息”[8 ]卷十二 ·河渠志 ·水道 ·盤江考的詩句。乾隆年間,境內只有豹、野羊等,還見之于山箐,至于熊、虎等,地方史籍明載“間有之,非常物也”[30 ]卷二 ·土產,平常人們已很難見到。只在普安州(后改普安直隸廳)一帶,尚有虎豹、熊羆、猩猩、猿等野獸出沒。至咸豐年間,《興義府志》物產記載中,只有豹、豺,沒有虎。這至少說明虎已很難見到。云南的澂江府,開發(fā)較早,光緒年間時,境內只有豹、豺之屬。[31 ]卷十 ·風俗附物產虎的棲息需要大片森林,因此一些學者把老虎這樣的猛獸作為森林的指示劑[32 ],這無疑是正確的。而“虎患”現(xiàn)象反映的主要是人虎爭地的現(xiàn)實,說明人類的活動使森林受到的破壞程度,已接近虎群存亡的臨界值。根據(jù)康乾時期云南地方志有關物產的記載,這一時期云南境內的南盤江流域,如沾益、陸涼州、平彝縣、師宗州等地林區(qū)都還存在虎、豹、豺等大中型野生獸類。北盤江流域只在貴州西南的宣威和永寧州(今貴州關嶺境內)一帶有一些虎豹種群分布。而平彝、宣威、永寧州在康乾時期是西南地區(qū)發(fā)生多次虎患的地區(qū)。如康熙年間所修《平彝縣志》卷一《災祥》載康熙三十九年(1700)時,當?shù)匕l(fā)生“虎噬人”事件。當?shù)毓賳T為此還專門寫了一篇《驅虎牒》,說“猛虎離其巢穴,負我郊隅,晝伏夜游,吞噬村落,牢豕民不安矣”[16 ]卷十 ·驅虎牒??滴跷迨拍辏?720),宣威也發(fā)生了嚴重的虎患,老虎“噬人數(shù)百”,宣威守備朱廷貴等率兵獵捕,“連殺九虎,患乃息”[33 ]卷五 ·祥異。乾隆七年(1742),永寧州也發(fā)生虎患,知州陳嘉會一次命人捕殺30余只猛虎。乾隆三十八年(1773)時,當?shù)赜钟袃芍焕匣⒏Z至學宮附近,被當?shù)毓賳T令人捕殺。[34 ]卷二 ·災祥這些虎患也從側面說明紅水河流域的森林因人類的經(jīng)濟開發(fā)活動而日趨減少的現(xiàn)狀。
森林具有涵養(yǎng)水源、延緩河川徑流的形成,以及改善局部區(qū)域水循環(huán)等多重作用,森林減少后,河流的水旱災害就會頻繁發(fā)生。因此河流的水旱災害數(shù)量統(tǒng)計也可作為衡量一個區(qū)域內森林面積的重要指標。紅水河流域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除滇東的撫仙湖周圍等河谷盆地地勢稍平外,多是山高谷深之地,只在其下游地區(qū)的廣西遷江、來賓一帶有稍大面積的沖積、沉積平原,以此地水旱災害分析,也可以準確反映整個紅水河上游地區(qū)的森林變化情況。有關統(tǒng)計情況見表4:
從表4可以看出,元明清三代紅水河下游地區(qū)的水旱災害呈不斷增多的趨勢。其中,來賓縣在康熙至乾隆年間發(fā)生災害13次,水旱次數(shù)各為6次、7次,大致相當。值得注意的是,史料明載,所有水災多是因紅水河暴漲的緣故。這說明其上游地區(qū)遭受暴雨襲擊,短時間內山洪暴發(fā),最終影響到下游地區(qū)。紅水河上游地區(qū)森林植被遭到破壞,結果在下游地區(qū)顯現(xiàn)出來。
地表森林植被的減少,直接結果就是水土流失加劇,出現(xiàn)石漠化趨向。這是由紅水河流域特殊的氣候與地貌狀況決定的。云貴交接的滇東地區(qū)與黔西地區(qū),屬典型的季風氣候區(qū),是西太平洋副高壓帶與西藏高壓帶的交匯地帶,稱滇黔輻合區(qū)。受此影響,夏秋之季,多降暴雨。據(jù)統(tǒng)計,滇東、滇東北區(qū),包括曲靖、東川等地,是云南4個多雨地區(qū)之一。其中羅平、師宗年降水量在1400mm以上,羅平甚至達到過1600mm的記錄。[35 ]31、66其地夏秋之季多雨的天氣現(xiàn)象,在地方志中有較明確的記載。康熙年間任中宜纂《平彝縣志》卷一《氣候》載“平彝邊黔,氣候與黔近,似多雨”;康熙年間管掄纂《師宗州志》卷上《氣候》也載當?shù)囟嘞蚂F雺雨,“下則竟一月或半月,或終日昏翳不開,或暫開復閉”。紅水河流域所經(jīng)的地區(qū)則屬云貴高原向丘陵地區(qū)的過渡地帶,地表切割度大,河床落差大,跌水險灘多,所蘊藏的水能極為豐富。也正因如此,紅水河流域所受雨水的沖刷強度遠比其他流域要大。在地表植被保存良好的情況下,水土流失現(xiàn)象不多。而一旦地表植被遭到人為的破壞,產生的水土流失后果也是極為嚴重的。由于不少地區(qū)石多土少,在僅有的少量泥土因墾殖疏松而被沖走后,剩下的石頭根本不可能起到蓄水作用,植被難以生長,遂形成類似荒漠景觀的石漠化地區(qū)。因此,紅水河流域不少地區(qū)是不適宜大量人口生存,存在石漠化風險的溶巖地區(qū)。清朝乾嘉之際大量人口涌入興義府,大量開墾荒山,種植雜糧,至咸豐年間時全境已是“磽確瘠薄”[8 ]卷二十四 ·田賦。礦業(yè)發(fā)達的路南州,在清后期因為植被破壞,當?shù)鼐用瘛敖Y蓬茅以為居,耕磽確以為食”[29 ]卷一 ·地理志?!按摯_”有時又稱“磽埆”,即土地堅硬多石之意,這應該是時人對石漠化地貌景觀的直觀表達方式。地處紅水河流域腹地的廣西凌云縣,據(jù)民國時不完全精確的調查,清末時當?shù)厝丝谝延?4萬多,存在不小的人口壓力??h境東部為溶巖地帶,中間有少量的杯狀谷地。谷地土層均為紅色粘土,積層淺而土層疏松,土層最淺處不及一公尺,其下皆沙礫層。這些地方開墾后,最容易受到雨水的沖刷,造成水土流失。尤其是在縣境以東的紅水河集水地帶,地表均為石山構造,水源少,地表土壤也較為有限,“平均每戶若求數(shù)畝之地,約需占數(shù)里面積不可”[14 ]第一編 ·土層、第二編 ·人口,生存條件十分惡劣,地表生態(tài)環(huán)境極為脆弱,墾殖之后也成了石漠化的重要分布地區(qū)。
在林木相對較多的礦區(qū),開礦過程中產生的礦渣、砂石等各種廢棄物,隨意棄置,雨水沖刷后被攜帶至河谷,淤塞河道。如史料所稱“荊榛瓦礫填塞溪谷,然其余礦棄材,樵夫牧豎猶往往拾取之”[28 ]。開礦之后,為運輸?shù)V砂以及成品,也需修筑道路,都要對林區(qū)的地表植被進行翻動,這都有可能造成水土流失。一方面洗礦、冶煉產生的有害廢水,使附近農田生產難免受到影響。如紅水河下游的上林縣大羅山鉛礦廠,在乾隆三十四年(1769)開采后,因為“有礙田園”[23 ]卷一六一 ·經(jīng)政略十一 ·榷稅,被迫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將之封禁。另一方面,采礦產生的泥沙,直接排入河中,成為紅水河來沙的重要組成部分。隨著農業(yè)和礦業(yè)的發(fā)展,雍正年間,紅水河的含沙量已經(jīng)很高,史料描述為“水勢洶涌昏黑,直等黃河”[5 ]卷十六 ·山川 ·慶遠府 ·東蘭州;嘉慶《廣西通志》稱紅水河“入夏即紅,頃刻漲數(shù)丈,秋深水乃定”[23 ]卷一一一 ·山川略十八 ·川三 ·柳州府 ·來賓縣“水紅黃,不可飲”[23 ]卷一一二 ·山川略十九 ·川四 ·思恩府。紅水河河水紅黃的原因是上游南盤江流域內的土壤以紅壤為主,黔西南一帶兼有黃壤。乾隆時人王昶入滇時,過滇東一帶,但見“土皆赤埴” [36 ]。紅色的泥沙被帶入河水后,引起河水出現(xiàn)泛紅的特有景象。民國時,在下游遷江段,清水江與紅水河匯合,“清濁合流,不混者三里”[14 ]第一編 ·地理 ·川??梢?,紅水河自清雍正年間始已有較高的泥沙含量了。故清雍正之后,人們根據(jù)紅水河水文特征的變化,稱原來的都泥江為紅水江。嘉慶后再將紅水江改稱為紅水河,一直沿用至今。這一名稱變化與紅水河上游南、北盤江流域內人類的經(jīng)濟開發(fā)活動是有極為密切的關系的。
五、結束語
可以說,紅水河流域的開發(fā)造成的環(huán)境變遷是多方面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偟膩砜?,紅水河上游的南、北盤江流域的開發(fā)活動,對環(huán)境的影響最大。自明代以來,由于這一流域內人口不斷增加,人類的開發(fā)活動即在局部地區(qū)產生了不小的影響。如明代在宣威、平彝一帶屯田、開礦,使當?shù)厮亮魇Т笤?,出現(xiàn)了一條泥沙含量很高的小“黃河”[1 ]卷二 ·山川 ·曲靖府。清代康乾時期,對紅水河上游流域高強度的經(jīng)濟開發(fā),對環(huán)境的影響則大大超過了明代。其直接結果是,除一些邊遠的民族地區(qū),如云南廣西州南部、貴州永寧州、廣西泗城府等地還保留有稍大面積的原生林面積外,紅水河流域很多地區(qū)的地表植被均已遭到了較為嚴重的破壞,森林覆蓋率大為降低。有學者認為廣西在康熙年間,在山區(qū)大量砍伐天然林,以開墾種植雜糧,使森林覆蓋率下降至39.1%左右。[37 ]11在紅水河腹地的慶遠府忻城縣,1938年進行林業(yè)調查時,當?shù)厣指采w率竟只有0.05%。[38]197清前期流入人口較多,礦廠較為集中的云南省建水縣,至民國時周圍山林已盡數(shù)砍伐,用材已至石屏山林,而石屏山林亦將砍完。[39 ]41對比本文表1,可以發(fā)現(xiàn),凡是人口密度較高的地區(qū),也是人類對自然環(huán)境干擾力度較大,森林減少最為明顯的地區(qū)。森林大量毀壞的結果,必然導致水土嚴重流失,使這一區(qū)域的自然環(huán)境由明以來的漸變模式轉變?yōu)橥蛔兡J?,其后果自清后期以來即不斷顯現(xiàn)出來。由于紅水河流域內多數(shù)州縣,均為貧窮之地,地方財政較為困難,地方官吏對利用自身豐富的礦產資源,搞經(jīng)濟開發(fā)有較高的熱情。一些地方開發(fā)獲利后,爭相效尤。雖然一些地區(qū)通過清前期的開發(fā),經(jīng)濟獲得了較快的發(fā)展。如路南州,清康乾時先后出現(xiàn)了大大小小的銅廠48處,“每月所產之銅為全省冠”,以致當?shù)厣藤Z云集,“以富庶稱”,但至民國時當?shù)丨h(huán)境惡化,很快即淪為云南“四大窮州之一”[29 ]卷一 ·大事記、地理志。這說明在環(huán)境脆弱地帶,搞經(jīng)濟開發(fā),如果缺乏長遠規(guī)劃,不能合理有序進行,最終所付出的代價遠比暫時獲取的利益要大得多,這個教訓是極為深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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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THE ENVIRONMENTAL CHANGE OF THE HONGSHUI RIVER BASIN IN THE RARLY QING DYNASTY
Liu Xiangxue
Abstract:The Hongshui River originates from Yunnan-Guizhou Plateau,passing across vast karst regions with fragile and sensitive environmental condition,where the local Zhuang,the Yi,and the Bouyei live together. 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massive people immigrated and were engaged in agriculture and mining industry. As a result,the forest size gradually decreased,the red soil in the upper reaches lost rapidly,the amount of sand in the river increased. This is the external cause of the name:the Hongshui River.
Keywords:Qing Dynasty;the Hongshui River;economic development;environmental change;soil and water erosion
﹝責任編輯:袁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