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垅
假如這一頁可以翻去。
假如在另一頁上種下荒草。
就有垂涎三尺的風探出身子,
警覺的野兔豎起耳朵。
假如你是我多年前的鄰居,
熟悉又陌生的狩獵之人,
寡言少語,且我行我素。
偶爾也會坐在石頭上傷神。
偶爾也會吹幾聲輕松的口哨。
你我之間只隔著一片天空。
在秋雨連綿的滴嗒聲中,
有時我會想起你,但你未必記得。
那一天
那一天,是哪一天?
捂住嘴巴,我還有眼睛。
蒙住眼睛,我還有耳朵。
塞住耳朵,我還有呼吸。
遮蓋呼吸,我還有軀體。
最后一刻,我會借用他人之手
在石碑上刻下想要說出的話。
那一天,是哪一天——
你不怕天崩地裂,就怕滿世界突然花開。
愛如潮水,壓得你喘不過氣來。
那一天,是哪一天?
我瞎子摸象,許多明天有鼻子有眼
滿臉都是張開的嘴巴。
禪定寺
肯定與佛有緣,與別處的不同。
幾只鳴蟬,蟄伏一段矮墻的草叢間。
它們肯定在最小的寺院里打坐,
身穿最小的袈裟,敲擊最小的木魚
點燃世上清苦的香火。
我想,它們齊聲誦經(jīng),但內(nèi)心已沉靜如夜。
一陣涼爽的風吹來,使過往的朝拜者
不再有夏日的炎熱和郁悶。
當仰望的目光從阿米日公神山落下,
夕照正越過寺院的金頂,
在最低的塵埃中輪回。
洮 河
不問源頭。藏王的佩刀,永不生銹。
日夜以漫不經(jīng)心的濤聲來打磨,回音依舊厚重、雄渾。
那漫不經(jīng)心的愛,揮趕著草地上游蕩的羊群。
愛過的馬匹,生風的鐵蹄在塵土和旌旗里回旋。
愛過的女人,綿軟的四肢仍流水和山巒上起伏。
愛過的皮靴,踩踏過千難萬險之后,仍在傳奇中行走……
那漫不經(jīng)心的愛——
如今在大河兩岸,開遍了寂寞的野花。
三格毛
這是我妹妹的名字。
這是用三根紅頭繩扎起來的名字。
不多不少,三根發(fā)辮綴著緋紅的瑪瑙
和烙花的白銀。
黑色如水的瀑布,要在早晨的鏡中
梳理妙齡的時光。羽翅漸豐的飛鳥就要離巢
她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騎在我脖頸上拍手歡笑
或坐在黃昏的門檻上等我回來。
如今長發(fā)已及腰,嫁衣已縫制。
倚門的一聲輕嘆,隨枯黃的落葉飄零。
思念的臉龐浮現(xiàn),她始終對比心中的那個男人
要有我的模樣,沒有韁繩
也能拴住的一匹溫馴善良的高頭大馬。
極 花
隔著一張紙,不要把降臨的夜色捅破。
我不言語,并不代表內(nèi)心產(chǎn)生了恐懼。
窗外的風吹過樹叢,一盞燈散落的光亮
依舊溫暖、沉靜
指引并回答著漫游回來的敲門聲。
那是什么花?
筆替代了嘴唇在說話
與一些恬淡的時光對白。
一次次被修改的文字
將四周悄然發(fā)生的變遷困擾其中。
那是怎樣盛開的花?
雖然青春已不再,黃土已過膝
但我還有一些愛需要傾訴
還有一些恨需要討回
無暇去探究那花是青紅還是皂白。
那是怎樣的燦爛,比一現(xiàn)的曇花更為短暫?
看到了什么?——
那天我只看到一個老人
臨終前抬起又垂下無力的手指
眼角溢出兩滴渾濁安詳?shù)臏I
臉頰泛起的回光漸漸消退。
現(xiàn)在,我以熱血拒絕罪惡之花
不想在不適宜的地方和時間見到它。
黑暗澆灌出的花,不屬于人間。
屋頂上的貓
應該最早出現(xiàn)在這個早晨。
她移來一片云,伸展一下睡醒的腰
學著我的樣子,下床洗臉。
像暗影里反著光線的柔軟瓷片,
含著易碎干凈的聲音。
不可否認:
在古代,你是某種不祥的預兆。
在絲線的花邊,你是一針針展開的刺繡。
在少女的臥房,你是無話不說的閨蜜。
在美人無骨的膝頭,你是類似于男人的鼾聲。
而作為躍上屋頂?shù)呢?,躲過了鄰居的謾罵
在慵懶的陽光里走出一條直線,
帶動出頗有風情的雨水,也是屬于夜晚。
一樹含苞欲放的櫻花高過屋頂。
接二連三的貓叫聲,軟得像一團白棉
蓬松著身上的月光,
那可是離春天最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