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冬天就慘了。春夏秋三季，我們還能搗弄點草木蟲魚吃吃，冬天草木凋零，冰凍三尺，地里有蟲挖不出來，水里有魚撈不上來。但人的智慧是無窮的，尤其是在吃的方面。大家很快便發(fā)現，上過水的洼地地面上有一層干結的青苔，像揭餅一樣一張張揭下來，放在水里泡一泡，再放到鍋里烘干，酥如鍋巴。吃光了青苔，便剝樹皮。剝來樹皮，用斧頭剁碎、砸爛，放在缸里泡，用棍子拼命攪，攪成糨糊狀，煮一煮就喝。吃樹皮的前半部分的工序和畢昇造紙的過程差不多，但我們造出來的不是紙。從吃的角度來說，榆樹皮是上品，柳樹皮次之，槐樹皮更次之。很快，村里村外的樹都被剝成裸體，十分可憐的樣子，在寒風中顫抖著。在這危急的關頭，政府不知從哪里調撥來救濟糧。所謂救濟糧，根本不是糧，而是一些發(fā)霉的蘿卜葉子一類的東西，擠壓成件。現在拿那樣的東西喂豬，豬也不會吃。但在當時確是貨真價實的寶貝。分配時人人都紅著眼，盯著秤桿，一星一點，秤高秤低，都十分計較。這種東西也不是常有的，總是在人們餓得即將停止呼吸時，才會發(fā)放一次，可見國家也是相當的困難。發(fā)放救濟糧的鐘聲敲響時，連躺進棺材里的人也會蹦出來。這當然是夸張。

（節(jié)選自莫言《會唱歌的墻》，題目為編者加）

寫法出擊

開篇一個“慘”字突出了冬天找食物的困難，令人同情，但人們積極樂觀的態(tài)度更讓我們佩服不已。明明是青苔，作者卻說“酥如鍋巴”，就連味同嚼蠟的樹皮也能被人們分出“上品”“次之”“更次之”，現在連豬都不吃的東西，在當時被當成“貨真價實的寶貝”。還有介紹制作過程中“揭、泡、烘、剁、砸、攪、煮”等動詞的使用，體現出人們苦中作樂的精神，讓我們相信世上沒有戰(zhàn)勝不了的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