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由于社會的變遷和政治制度的嬗變,魏晉時期九品官人法之上品的含義有一個演變過程——在曹魏和西晉前期,它指一品至三品;在西晉后期和東晉南朝,它指一品和二品。在晉惠帝元康中期,政府出臺了“以二品系資”的規(guī)定,即清顯官職需要由鄉(xiāng)品二品者出任。此后三品逐漸被擠出上品的行列,只有二品以上才屬于上品?!白迫欢贰薄岸分薄白迫弧薄伴T第二品”“二品才堪”等并不是二品的別稱。在曹魏和西晉,門第高低不同的士族也并沒有同列二品。門第高者其鄉(xiāng)品相應(yīng)就高,其起家官品相應(yīng)也高;門第低者其鄉(xiāng)品相應(yīng)就低,其起家官品相應(yīng)也低。士族的門第、鄉(xiāng)品與起家官品三者基本一致,這才是當(dāng)時基本的社會規(guī)則與制度規(guī)定。
關(guān)鍵詞:九品官人法;魏晉;上品;起家官制度
中圖分類號:K236; K23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257-5833(2020)02-0160-11
作者簡介:楊恩玉,青島大學(xué)歷史學(xué)院特聘教授 (山東 青島 266071)
九品官人法作為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一項重要政治制度,在當(dāng)時產(chǎn)生了非常重要的影響,中外學(xué)者對其進行了深入研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但由于史料的匱乏和對史料解讀的見智見仁,有些觀點還存在分歧,有些見解似是而非,還需要進一步深入探討。例如,有學(xué)者認為九品官人法的上品專指二品,這一觀點可能不妥;而學(xué)者對上品的誤解,又導(dǎo)致了對“灼然二品”“灼然”“門第二品”“二品才堪”的誤讀,進而造成對兩晉門閥士族的劃分以及對魏晉上品與起家官品層次的認識都欠妥。本文擬對這一制度有關(guān)上品與二品以及對應(yīng)的起家官品等幾個問題,提出一些不同見解,敬請專家批評和指教。
一、“上品”的含義及其演變
九品官人法創(chuàng)立后,擔(dān)任中正者對人才的評定,劃分為九個品級。對于這些品級,當(dāng)時有“上品”的稱呼。對于上品的含義,學(xué)者們有三種不同的見解。唐長孺先生認為:“二品亦即上品?!?/p>
唐長孺:《九品中正制度試釋》,載《魏晉南北朝史論叢》,三聯(lián)書店1955年版,第111頁。
張旭華先生也說:“魏晉時鄉(xiāng)品在三品以下者(即‘下品)”,上品“特指二品”。陳長琦先生則提出:“在曹魏創(chuàng)立九品官人法之初,具有九品中的一、二、三品即屬于上等資品的人”,即“一到三品都屬于上品”。黃惠賢先生則說:“二品、三品屬于上品?!?/p>
筆者認為,陳先生的觀點更合乎實際。由于社會的變遷和政治制度的嬗變,上品的含義有一個演變過程——在曹魏和西晉前期它指一品、二品和三品,在西晉后期和東晉南朝它指一品和二品。下文就結(jié)合有關(guān)史料對“二品亦即上品”的觀點予以辨析,并對上品的含義及其演變予以考證。
《宋書》記載:“凡厥衣冠,莫非二品,自此以還,遂成卑庶?!?/p>
東晉前將軍溫嶠奏軍國要務(wù),其第六條說:“使命愈遠,益宜得才,宣揚王化,延譽四方。人情不樂,遂取卑品之人,虧辱國命,生長患害。故宜重其選,不可減二千石見居二品者?!?/p>
唐長孺先生據(jù)此得出結(jié)論:“只有二品才是上品……三品以下都是卑品。”
這一觀點毫無疑問是完全正確的。但以上史料反映的是東晉南朝的社會狀況,由于社會的發(fā)展變遷,我們不能據(jù)此推斷,在曹魏和西晉前期也是如此。因為上品指代二品的事例都發(fā)生在西晉后期?!凹皠⑸驗椋ㄑ啵﹪笾姓?,元康中,進(霍)原為二品,司徒不過,沈乃上表理之。詔下司徒參論,中書監(jiān)張華、令陳準奏為上品,詔可。”
《晉書》卷94《霍原傳》,第2435頁。按,中華書局校點本為“中書監(jiān)張華令陳準奏為上品”,這容易讓人產(chǎn)生誤解,認為是張華指使陳準上奏,標點有誤,今逕改。
唐長孺先生說:“這是西晉初期之事?!?/p>
這一論斷有失準確。張華任中書監(jiān)在元康元年(291)六月至六年正月,陳準任中書令在元康五年十二月至永康元年(300)八月。因此,劉沈舉霍原為寒素在元康五年(294)十二月至六年正月期間,元康共九年,這與“元康中”恰好吻合。西晉存在的時間為泰始元年(265)至建興五年(317),因此這個事件屬于西晉后期?!妒勒f新語·賢媛篇》劉孝標注引王隱《晉書》:“后(羊)晫為十郡中正,舉(陶)侃為鄱陽小中正,始得上品也。”
陶侃獲得上品的時間可考。武岡縣令陶侃“棄官歸,為郡小中正。會劉弘為荊州刺史,將之官,辟侃為南蠻長史”。劉弘出任荊州刺史在晉惠帝太安二年(303)六月,陶侃獲得鄉(xiāng)品二品在此前不久。根據(jù)以上兩個事例可知,上品指二品發(fā)生在西晉惠帝時期。
在曹魏和西晉前期,按照上上、上中、上下一直到下下的九等分類法,三品以上應(yīng)該都屬于上品。對此我們可以舉出以下四個證據(jù):其一,唐朝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記載,閻立德和閻立本兄弟都是“上品下”,并認為“二閻同在上品”。由此可知,直到唐朝初期,對畫家的品評第三品以上都屬于上品。其二,趙王司馬倫稱帝后,齊王司馬冏舉兵討伐,進攻洛陽,孫秀“使京城四品以下子弟年十五以上,皆詣司隸(校尉),從(司馬)倫出戰(zhàn)”。此處的“四品”指中正品第。孫秀征發(fā)兵役,豁免的對象是三品以上士族子弟,而不是二品以上,據(jù)此不難推測,三品以上原本都屬于上品。其三,西晉鎮(zhèn)東大將軍司馬伷在上表中言:“從事中郎缺,用第二品。中散大夫、河南山簡,清粹履正,才識通濟,品儀第三?!?/p>
山簡獲得鄉(xiāng)品的時間可考。山簡“年二十余,(其父)濤不之知也。簡嘆曰:‘吾年幾三十,而不為家公所知?!鯙樘由崛?,累遷太子庶子、黃門郎……年六十卒”。永嘉六年(312)“夏四月丙寅,征南將軍山簡卒”。據(jù)此可以推斷,山簡獲得鄉(xiāng)品并入仕應(yīng)在泰始七年(272)左右。宮崎市定先生認為,起家官品比鄉(xiāng)品低四等
參見[日]宮崎市定《九品官人法研究》,韓昇、劉建英譯,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8頁。
。晉朝的太子舍人為七品,山簡的鄉(xiāng)品與此恰好吻合,這說明山簡最初的鄉(xiāng)品的確為三品。山簡之父山濤封新沓縣伯,歷任侍中、吏部尚書、太子少傅兼吏部尚書、尚書仆射兼吏部尚書、司徒等要職。段灼在上表中言:“今臺閣選舉,涂塞耳目,九品訪人,唯問中正。故據(jù)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孫,則當(dāng)涂之昆弟也?!?/p>
“當(dāng)涂”指身居要職、掌握大權(quán)。由山濤的官爵可以斷定,山簡應(yīng)該位居上品,即他獲得的三品屬于上品。其四,吉茂,“州舉茂才,除臨汾令……轉(zhuǎn)為武德侯庶子……后以茂為武陵太守,不之官。轉(zhuǎn)酂相,以國省,拜議郎。景初中病亡……(馮翊郡中正王)嘉敘茂雖在上第,而狀甚下,云:‘德優(yōu)能少”。此處的“上第”就是上品。權(quán)貴子弟山簡尚且僅為三品,吉茂的父祖無聞,本人官位不顯,由其出身和仕歷可知,他所獲得的“上第”不可能為二品,應(yīng)該是上品中最低的三品。綜上所述,在曹魏和西晉前期(265—290),三品以上都屬于上品。
九品慣用的上、中、下分類方法,也可佐證三品屬于上品。唐長孺先生說:“品第雖有九等,類別卻只有二?!?/p>
這兩個類別即上品和卑品。黃惠賢先生和張旭華先生都繼承了唐先生的觀點,認為鄉(xiāng)品“只有兩等,即‘上品和‘下品,或稱為‘高品和‘卑品”。閻步克先生則說:“中正七、八、九三品,也就是下上、下中、下下這三品,均屬‘下品……中正三品屬于‘上下,從形式看仍在‘上品,魏晉時三品仍不算卑品;四至六品即‘中上、中中、中下屬于‘中品?!薄I现伦匀粚儆谏掀?。齊梁時鐘嶸所撰的《詩品》,將漢魏至齊梁的詩人劃分為上品、中品和下品三等。唐朝張彥遠說:“夫中品藝人,有合作之時,可齊上品藝人。上品藝人,當(dāng)未遒之日,偶落中品。唯下品雖有合作,不得廁于上品。”他的《歷代名畫記》記載的畫家,其中曹魏至唐朝初年的畫家基本都注明了品第,有上品上、上品中、上品下、中品中、中品下、下品上、下品下,另外還有不少中品和下品,這兩個品第有脫文,也就是說它有完整的九個品級,上品上注明為第一品,中品上為第四品。張彥遠也將九個品級劃分為上品、中品和下品三類;第三品即上品下屬于上品。這足以說明,直到唐代人們?nèi)匀涣?xí)慣于將人才劃分為九等,這九等又分為上、中、下三類。據(jù)此可以推斷,鄉(xiāng)品的九等在最初也是劃分為上、中、下三類,在曹魏和西晉前期上品包括一至三品。
張旭華先生認為,兩晉時期上品的一個含義為:“上品是代表門閥士族社會地位和身份等級的政治標識,是區(qū)分士庶的重要分界線?!?。據(jù)上文所引《宋書·恩幸傳序》和《晉書·溫嶠傳》的史料可知,鄉(xiāng)品二品成為士庶的分界線始于東晉。西晉時期有些士族的鄉(xiāng)品為三品、四品甚至五品,二品還沒有成為士庶的分水嶺。例如,張軌,“家世孝廉,以儒學(xué)顯。父溫,為太官令。軌少明敏好學(xué),有器望,姿儀典則……泰始初,受叔父賜官五品”。此處的“五品”指鄉(xiāng)品,張軌的鄉(xiāng)品僅為五品,但他顯然屬于士族?!皶x南陽中正張輔言司徒府云:‘故涼州刺史揚欣女,以九月二十日出赴姊喪殯,而欣息俊因喪后二十六日,強嫁妹與南陽韓氏,而韓就揚家共成婚姻。韓氏居妻喪,不顧禮儀,三旬內(nèi)成婚,傷化敗俗,非冠帶所行,下品二等,本品第二,今為第四。請正黃紙。梁州中正梁某言:‘俊居姊喪嫁妹,犯禮傷義,貶為第五品?!?/p>
由《晉書》卷六○《張輔傳》可知,韓氏為車騎長史韓預(yù)。他們都屬于士族,即所謂“冠帶”。韓預(yù)由二品被貶為四品;揚俊與韓預(yù)類似,也應(yīng)該貶降兩個品級,即原來為三品,被貶為五品。他們的鄉(xiāng)品被貶降后,仍然屬于士族,這說明當(dāng)時二品還沒有成為士庶的分界線。西晉時存在不少鄉(xiāng)品升降的事例,東晉南朝則銷聲匿跡,就因為這時候二品已經(jīng)成為士庶的分水嶺,如果再貶降士族的鄉(xiāng)品,就等于將他們由士族貶為庶民,顯然已經(jīng)行不通了。當(dāng)時一旦發(fā)生違犯禮儀的事,對當(dāng)事人的處罰只有免官禁錮,例如,沈約彈劾“東海王源嫁女與富陽滿氏……請以見事免源所居官,禁錮終身”。
在曹魏和西晉前期,鄉(xiāng)品三品以上都屬于上品。在西晉后期,三品才被剔出上品的行列。這主要有以下兩個原因:其一,“在魏及西晉初期……鄉(xiāng)品二品不容易取得,一般為鄉(xiāng)品三品”;后來“中正逐漸濫授鄉(xiāng)品”,導(dǎo)致“鄉(xiāng)品膨脹的傾向”。即西晉中期三品擁有者大量增加,導(dǎo)致三品貶值。其二,朝廷“以二品系資”的直接影響。元康(291—299)中期,尚書吏部郎李重在上奏中說:“如詔書之旨,以二品系資,或失廉退之士,故開寒素以明尚德之舉。”
這條史料對于認識九品官人法的嬗變至關(guān)重要,但學(xué)者對“以二品系資”的解讀存在分歧。陳琳國先生認為:它是指“以二品作為舉士的資格”。胡寶國先生則認為:“‘二品系資是說憑借‘資獲得二品……‘資即是‘世祚之資,是指前輩傳下來的官資爵位?!?/p>
這些解釋都有道理,但尚需進一步探討。西晉鎮(zhèn)東大將軍司馬伷在上表中言:“從事中郎缺,用第二品?!眲⑺纬跄?,金紫光祿大夫領(lǐng)國子祭酒范泰在上表中言:“昔中朝助教,亦用二品?!?/p>
據(jù)此可以推斷,“以二品系資”,是指清要官職以鄉(xiāng)品二品作為任職資格,即清顯官職需要由二品者出任。這個規(guī)定是逐步形成的,起初僅限于從事中郎等個別官職,后來逐漸擴展到所有的清要官職。從事中郎是西晉諸公及開府位從公加兵者的參謀并分管諸曹,秩比千石,僅次于千石的長史和司馬,但它們同為六品;國子助教是教授門閥士族子弟的官員,所以二者都要求二品士人出任。中書省、尚書省、門下省、秘書省、東宮等部門的清望官自然也都需要二品者擔(dān)任?,F(xiàn)在來考證司馬伷上表的時間。泰始五年(269)二月,東莞王司馬伷擔(dān)任鎮(zhèn)東大將軍、都督徐州諸軍事;太康三年(282)十二月,鎮(zhèn)東大將軍、瑯邪王司馬伷晉升大將軍。結(jié)合山簡在泰始七年左右入仕,筆者推測,司馬伷上表推薦山簡很可能在太康二年至三年期間。太康元年(280)三月晉軍平定孫吳;五月,“吳之舊望,隨才擢敘”。因為平定了孫吳,西晉的版圖驟增,官員的候補者隨之大增,同時三品擁有者的數(shù)量也進一步膨脹,在這種形勢下朝廷提高了從事中郎的任職資格,即在太康二年左右朝廷出臺了“從事中郎缺,用第二品”的規(guī)定。到元康中期形成“以二品系資”的規(guī)定,多數(shù)清要官職需要鄉(xiāng)品二品者出任。因為二品以上基本為有權(quán)勢的門閥士族所壟斷,為了選撥沒有官爵的貧寒士人,朝廷開設(shè)了寒素科。它始于太康九年正月,“令內(nèi)外群官舉清能,拔寒素”。在“以二品系資”制度的影響下,鄉(xiāng)品三品逐漸被排擠出上品的行列,從晉惠帝元康中期開始,變成只有二品以上才屬于上品。時至東晉南朝,二品成為士庶的分界線,二品以上為門閥士族所壟斷,三品以下都屬于寒庶階層的品級;因為寒庶身份卑微,因而又被稱為卑品。這是政治制度的嬗變導(dǎo)致社會變遷的結(jié)果。我們必須以發(fā)展變化的觀點來看待九品官人法,不能將曹魏西晉時的制度等同于東晉南朝,也不宜將東晉南朝的制度視同曹魏西晉。
二、對所謂二品別稱的辨析
學(xué)者對上品的解釋存在偏差,導(dǎo)致對一系列歷史概念的解讀可能不妥。唐長孺先生說:鄉(xiāng)品“事實上并沒有一品。只是二品中卻另外有名稱來表示其非一般的二品”。唐先生所謂二品的別稱有“灼然二品”“二品之精”“灼然”“門第二品”“二品才堪”等。下文就結(jié)合有關(guān)史料對這些詞匯的含義予以辨析和探討。
鄧攸,“初,祖父殷有賜官,敕攸受之。后太守勸攸去王官,欲舉為孝廉,攸曰:‘先人所賜,不可改也?!e灼然二品,為吳王文學(xué)”。唐長孺先生說:“灼然二品這一個科目,乃是從二品中選擇優(yōu)異應(yīng)舉,卻不升一品而只說灼然二品,也就是貨真價實的二品?!?/p>
學(xué)者們普遍信奉唐先生的這一觀點,但這一闡釋可能并不妥當(dāng)。其一,察舉的科目名稱是“灼然”而不是“灼然二品”。例如,阮瞻“舉止灼然。見司徒王戎”。中華書局校勘記:勞校:“孫志祖曰‘止字疑衍?!迫徽?,晉世選舉之名,于九品中正為第二品?!?/p>
“灼然”作為察舉的科目東漢時就有?!侗碧脮n》卷86引《續(xù)漢書》:“陳寔字仲躬,舉灼然,為司徒屬、太丘長?!庇嗉五a先生據(jù)此指出:“灼然之為科目自后漢已有之,不起于魏之中正也。”
這進一步佐證,科目的名稱是灼然,而不是灼然二品。其二,“舉灼然二品”是舉自二品以下或沒有鄉(xiāng)品的士人,被察舉并審核通過者,才獲得鄉(xiāng)品二品。如同閻步克先生所言:“魏晉時所言之‘賜官,大抵是指賜拜郎中或中郎”,“(張軌的)‘賜官當(dāng)即指散郎”,“(鄧攸的)‘賜官也是郎中之類”。鄧攸賜官得到的鄉(xiāng)品與張軌一樣都是五品。因為鄧攸的鄉(xiāng)品太低,很難入仕,所以太守建議他放棄賜官,察舉他為孝廉,來提高他的鄉(xiāng)品。鄧攸舉灼然前的鄉(xiāng)品并非二品,而是五品;他舉灼然后才獲得二品,始有資格擔(dān)任六品的吳王文學(xué)的清官。灼然的察舉科目與寒素類似。閻步克先生說:“‘寒素舉自尚無鄉(xiāng)品或鄉(xiāng)品不及二品之人,舉后則給予二品資格。”
事實的確如此。“(尚書吏部郎李)重奏曰:‘案如《癸酉詔書》,廉讓宜崇,浮競宜黜。其有履謙寒素靖恭求己者,應(yīng)有以先之……(霍)原定志窮山,修述儒道,義在可嘉……如詔書所求之旨,應(yīng)為二品。詔從之?!?/p>
《劉沈傳》更明確記載:“進霍原為二品。”顯然霍原起初的鄉(xiāng)品不足二品或沒有鄉(xiāng)品,他被察舉為寒素并審核通過后才獲得二品。當(dāng)時門閥士族壟斷了二品以上的鄉(xiāng)品,清望官的任職資格又要求是鄉(xiāng)品二品,出身寒微的優(yōu)秀人才失去了入仕的機會。政府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開設(shè)了寒素、灼然等科目,被察舉并審核通過者才獲得鄉(xiāng)品二品。其三,“貨真價實的二品”,意味著此外存在著一些假冒偽劣的二品,這顯然不合乎情理?!柏浾鎯r實的二品”也是二品,對于入仕和晉升官職來說不存在優(yōu)待,也就是說與普通的二品沒有差異,因而沒有任何實際意義,是難以成立的。
張軌,“泰始初,受叔父錫官五品。中書監(jiān)張華與軌論經(jīng)義及政事?lián)p益,甚器之,謂安定中正為蔽善抑才,乃美為之談,以為二品之精。衛(wèi)將軍楊珧辟為掾”。唐長孺先生說:“二品之精也和灼然二品之意相同?!?/p>
如前文所述,灼然二品并非指二品中的優(yōu)異者。因而此處的“二品之精”與“灼然二品”,其含義并不相同。張軌原來的鄉(xiāng)品為五品,要晉升二品幾乎是不可能的。張華為了讓他晉升二品,一方面埋怨“安定中正為蔽善抑才”,即安定中正委屈了他,當(dāng)初給他評定的鄉(xiāng)品太低;另一方面極力褒獎他,說他是二品中的優(yōu)秀者,也就是說張軌獲得二品當(dāng)之無愧。一般人難以問津一品,由霍原和張軌的事例可知,要獲得二品也并不容易。所以張華贊譽張軌為“二品之精”。
前秦皇帝苻堅為了進攻東晉,大舉征發(fā)士兵,“門在灼然者,為崇文義從。良家子年二十已下,武藝驍勇,富室財雄者,皆拜羽林郎”。唐長孺先生說:“(灼然)意思是說門第屬于上品的人。把灼然逕代替了二品?!?/p>
這一見解頗值得商酌。余嘉錫先生對上引史料評論說:“可見當(dāng)時名列灼然者甚眾。雖在九品之中,然并不能盡登二品。否則必如紀瞻、溫嶠之流,始與此選,其人當(dāng)稀如星鳳,安能發(fā)為義從乎?”
余先生的質(zhì)疑頗有道理,然而對這條史料仍未能作出合理的詮釋。如前文所述,察舉灼然者必然獲得二品。苻堅僅征發(fā)二品門第的子弟,三品以下的子弟則被豁免,這顯然是不可能的。“良家”指具有自由身份、從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家庭?!伴T在灼然”與“良家”對舉,也應(yīng)指一個社會階層。此處的“灼然”不是察舉的科目,意思是明顯、顯而易見。因為當(dāng)時存在不少“士庶莫辨”的情況,“門在灼然”是說顯而易見屬于士族,沒有什么疑問?!白迫弧币辉~在史書中常見。司馬?!吧蛎粲卸攘浚伙@灼然之跡,故時人未之識焉”。司馬睿在西晉后期為了避免禍難而韜光養(yǎng)晦,所以世人都誤認為他平庸無能。此處的“灼然”顯然與二品無涉。劉寔在《崇讓論》中說:“推讓之風(fēng)行,則賢與不肖灼然殊矣?!?/p>
長兼司隸校尉傅咸在上事中說:“皇太子在行馬之內(nèi)而得糾之,尚書在行馬之內(nèi)而不得糾,無有此理。此理灼然,而(御史中丞解)結(jié)以此挫臣?!彼袄圩陨戏Q引故事,條理灼然,朝廷無以易之”。這四個“灼然”與上引《苻堅載記》中的“灼然”含義相同,都是顯而易見的意思,因而灼然并不是二品的代稱。
宋武帝永初二年(421)籌建國子學(xué),金紫光祿大夫領(lǐng)國子祭酒范泰上表說:“昔中朝助教,亦用二品。潁川陳載已辟太保掾,而國子取為助教,即太尉準之弟。所貴在于得才,無系于定品……今有職閑而學(xué)優(yōu)者,可以本官領(lǐng)之,門第二品,宜以朝請領(lǐng)助教,既可以甄其名品,斯亦敦學(xué)之一隅。其二品才堪,自依舊從事?!?/p>
唐長孺先生認為:“范泰的建議將二品中分為二類人物,一是‘門第二品,這一些人是只由于家世而列于二品的;二是‘二品才堪,這是不單由于家世而也確有才能的。他主張第一類人物以朝請領(lǐng)助教,讓他有求學(xué)的機會,第二類的人物則不在此例。”
胡寶國先生則認為:“二品才堪”“并不包括家世一項,而只是憑其才能位居二品的?!?/p>
張旭華先生卻說:“所謂‘二品才堪既不是指門第顯赫的高門甲族,也不是指出身卑微的寒門庶族,而是指那些博學(xué)多識或有濟世之才的低等士族?!?/p>
這些闡釋似乎都不符合范泰的本意,范泰所言是如何選拔新的國子助教和如何處置在職的國子助教,他提出國子助教需要具備“門第二品”(即出身士族)和“學(xué)優(yōu)”兩個條件。具體而言,選拔新的國子助教時,需要才學(xué)優(yōu)異并且出身二品門第,例如職務(wù)閑散的奉朝請之類,可以本官兼任國子助教;現(xiàn)任國子助教如果出身二品門第并且其才學(xué)能勝任該職務(wù)者可以繼續(xù)留任,這就是“其二品才堪,自依舊從事”的含義;如果鄉(xiāng)品不是二品或者才疏學(xué)淺者就要罷免。西晉時的國子助教要求鄉(xiāng)品二品者擔(dān)任;東晉時由于擔(dān)任國子助教者出現(xiàn)了一些雖然富有才學(xué)但屬于二品之下的寒庶人士和雖然出身二品門第但并沒有真才實學(xué)者,范泰的建議就針對這種現(xiàn)狀而發(fā)。由于國子生是出身二品門第的士族子弟,所以國子助教的人選也應(yīng)該是門第二品,否則國子生就會感到屈辱,這就是“甄其名品”。國子助教擔(dān)負教授士族子弟的職責(zé),所以其人選必須要求“學(xué)優(yōu)”,即精通儒家經(jīng)典,不存在讓國子助教“求學(xué)”的用意?!岸貙W(xué)”即重教的意思。例如,“及鄧后稱制,學(xué)者頗懈。時樊準、徐防并陳敦學(xué)之宜,又言儒職多非其人,于是制詔公卿妙簡其選,三署郎能通經(jīng)術(shù)者,皆得察舉”。這兩個“敦學(xué)”的含義完全相同,其語境也非常類似。
唐長孺先生對“灼然二品”“灼然”“門第二品”“二品才堪”的解讀,在史學(xué)界產(chǎn)生很大影響。張旭華先生據(jù)此提出:“兩晉時期名列上品的門閥士族略可分為三等,而且各有其不同的名稱:其一,上品中的帝室茂親和高等士族稱為‘灼然二品,表明這些宗室貴族和當(dāng)朝權(quán)貴是灼然超群的二品,而非一般的二品?!薄捌涠掀分械闹械仁孔宸Q為‘門第二品,表明這些家族或依憑祖上官爵,或依恃當(dāng)今位勢而居于上品,即地地道道的二品?!薄捌淙掀分幸灿猩贁?shù)的低等士族,他們既非高門舊族,也非當(dāng)朝權(quán)貴,多為‘累世豪強的地方大族,并依靠自己的博學(xué)或濟世之才而列為上品,被稱為‘二品才堪?!?/p>
這些觀點似乎都難以成立。蕭齊豫章王蕭嶷臨終前對其子蕭子廉、蕭子恪說:“若天道有靈,汝等各自修立,灼然之分無失也。勤學(xué)行,守基業(yè),治閨庭,尚閑素,如此足無憂患。”
張旭華先生認為:此處的“灼然”“指門第屬于上品的顯赫家族,即把‘灼然代替了二品”;《苻堅載記》的“所謂‘門在灼然,蓋指勛著當(dāng)世、位極人臣,其家世閥閱灼然可知的名門望族”。事實并非如此。當(dāng)時士兵的地位低賤,而士族享有免除兵役和勞役的特權(quán)。如果“‘門在灼然,蓋指勛著當(dāng)世、位極人臣”,苻堅卻要征發(fā)他們從征,次等士族卻被豁免,有悖情理。如同前文所述,孫秀在危機關(guān)頭僅征發(fā)四品以下士族子弟,“門在灼然”是指顯而易見屬于士族。這兩個“灼然”都是顯然的意思。蕭嶷告誡蕭子廉兄弟只要勤奮修習(xí)儒學(xué)和禮儀,就能保持高貴的門第,貴賤優(yōu)劣就自然顯現(xiàn),就不用擔(dān)心喪失士族的身份,類似于劉寔所說的“賢與不肖灼然殊矣”。北魏孝文帝定族姓的詔書說:“其穆、陸、賀、劉、樓、于、嵇、尉八姓,皆太祖以降,勛著當(dāng)世,位盡王公,灼然可知者,且下司州、吏部,勿充猥官,一同四姓?!?/p>
此處的“灼然”也是顯然的意思。這八姓宗族歷代都是高官顯宦,不僅有政府檔案的記載,而且世人也耳熟能詳,顯而易見、毫無疑問,所以其待遇與四姓相同。因而灼然二品、灼然都不是士族的一個等級,更不能視同“帝室茂親和高等士族”“宗室貴族和當(dāng)朝權(quán)貴”。高門士族的確有特定的稱謂,但不是灼然,而是貴族、華族、甲族等?!伴T第二品”“二品才堪”的含義如前文所述,都不宜視為士族的中層和下層。
三、對魏晉上品任官層次的辨析
學(xué)者對魏晉時期上品的誤解,不僅導(dǎo)致對兩晉士族等級的劃分不妥,而且造成對魏晉時期起家官制度的認識也有失偏頗,很有必要予以澄清。
張旭華先生認為:曹魏時期,“逐漸形成了同是上品而起家官品分為三個層次的銓選格局”:“屬于官品第一、第二的三公、諸大將軍等高級士族子弟,大都由五品官散騎侍郎、黃門侍郎、給事中等職起家”;“居官三品的列卿、令仆、諸曹尚書等中級士族子弟,則多由六品官秘書郎、尚書郎等職起家”;“屬于官品第四、第五的州刺史、郡太守等低級士族子弟,雖然也列入上品,卻多由七品官起家”。這些觀點有以下五個疑點。其一,既然曹魏士族分為高級、中級、低級三個等級,鄉(xiāng)品則劃分九個等級,那么他們的鄉(xiāng)品為何卻都是二品呢?既然他們的社會地位高低不同,他們的鄉(xiāng)品也理應(yīng)參差不一。如同前文所述,在曹魏和西晉時期,士族多為鄉(xiāng)品三品,甚至為四品和五品;時至東晉南朝二品才成為士庶的分水嶺,所有的士族都位居二品以上。其二,鄉(xiāng)品與起家官品密不可分。杜佑說:“吏部不能審定覈天下人才士庶,故委中正銓第等級,憑之授受,謂免乖失及法弊也?!?/p>
唐長孺先生也明確指出:“當(dāng)時選舉,官位和品第必須相當(dāng),即使‘狀上的評語十分真實,也受品的制約,不能超出與本品相當(dāng)?shù)墓傥恢狻!?/p>
吏部根據(jù)士族不同的鄉(xiāng)品授予高低不同的官職,鄉(xiāng)品高者其起家官品就高,鄉(xiāng)品低者其起家官品就低,即起家官品的高低與鄉(xiāng)品的高低相一致,鄉(xiāng)品相同的士族其起家官品應(yīng)基本相同。其三,張先生所列舉的中級士族,其實基本為高門士族。如同唐長孺先生所言:“魏晉所重者是父、祖官爵……中正考慮的主要是‘當(dāng)代軒冕,而不是‘冢中枯骨?!?/p>
鄭默的祖父鄭泰在曹魏官至揚州刺史,有高名;其父鄭袤在西晉初年受封二品的密陵縣侯,晉武帝晉升他為一品的司空,鄭袤堅決推辭,就授予他一品的儀同三司。無論是其祖輩的官爵,還是當(dāng)代位宦,鄭默都屬于高門。“初,(晉武)帝以貴公子當(dāng)品,鄉(xiāng)里莫敢與為輩,求之州內(nèi),于是十二郡中正僉共舉(鄭)默。”
能夠與貴公子司馬炎為倫輩的鄭默,毫無疑問是第一流名門,否則豫州中正不可能薦舉鄭默,鄭默也不可能斗膽充當(dāng)這個角色。陳騫之父陳矯在曹魏歷任吏部尚書、尚書令,官至一品的司徒,其兄陳本歷任郡守、九卿、鎮(zhèn)北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屬于當(dāng)朝權(quán)貴、三公子弟。杜預(yù)的祖父杜畿是曹魏的尚書仆射,其父杜恕為幽州刺史,因為不滿司馬懿擅權(quán),憂憤而死;司馬昭當(dāng)政時卻將其妹高陸公主嫁給杜預(yù),這足以證明杜預(yù)也屬于一流高門。其四,張先生在任官的第一層次列舉有王嘉。張先生說:“王嘉‘還為散騎郎,馮翊郡移嘉為中正,則是散騎侍郎選用二品之證?!?/p>
這一見解可能不妥,因為散騎侍郎不是王嘉的起家官。王嘉之父王琰為郡守、護羌校尉,與司空王朗和陳群、司徒華歆、大司馬曹真、征南將軍夏侯尚、丞相司馬懿門第懸殊,不可能屬于高級士族,而是一般士族。其五,張先生在任官的第三層次列舉有吉茂?!拔撼跫@上品后,也曾拜除七品議郎之職……但其父祖官爵均無考,顯為低等士族?!?/p>
如前文所述,吉茂獲得的“上第”應(yīng)為三品,而不是二品。因此,所謂曹魏士族三個層次的銓選格局可能難以成立。
張旭華先生認為,兩晉時期逐漸形成上品任官的四個層次:“帝室茂親和三公子弟可起家為五品官,這是上品任官的最高層次”;“一般高級士族子弟……多由臺省、公府、王國官屬中的六品官起家,某些‘身有國封的名家子弟則由六品官員外散騎侍郎起家,從而形成上品任官的第二層次”;“名列上品的中級士族子弟多起家為太子洗馬、太子舍人、東宮東西閤祭酒、諸曹掾?qū)俚绕咂饭?,這是上品任官的第三層次”;“上品中的低級士族多起家為八品官,這是上品任官的最低層次”。這些觀點都需要進一步商酌。
其一,西晉時期士族的鄉(xiāng)品高低不一,并非都是二品。如同閻步克先生所說:“雖然通過察舉,一部分普通士人有了提高自己鄉(xiāng)品的較多可能,但特別是在最為主要的秀孝歲科之中,仍有相當(dāng)一部分人不能得到上品二品,而只能屈居三品或四品,盡管形式上他們?nèi)员环Q為‘一州俊選、‘古之名貢?!?/p>
事實的確如此。黃恭《廣南記》:“吳甫舉茂才,累年不遷。甫有老母,年九十有余,乃上書自乞減品為四百石長,庶得其俸以養(yǎng)母。詔聽,除補南陽新蔡長。遂以甫為準率,減交趾茂才皆為四品也。”
由此可知,當(dāng)時察舉秀才者,一般為鄉(xiāng)品三品。朝廷借此機會壓低交趾郡秀才的鄉(xiāng)品,才變?yōu)樗钠罚渌さ男悴艅t仍為三品。溫嶠,“舉秀才、灼然。司徒辟東閤祭酒”。紀詹,“舉秀才……永康初,州又舉寒素,大司馬辟東閤祭酒”。溫嶠和紀詹察舉秀才后僅獲得鄉(xiāng)品三品,察舉灼然和寒素后方才晉升為二品,從而出任司徒東閤祭酒和大司馬東閤祭酒??梢娢鲿x時期有很多士族的鄉(xiāng)品在二品之下。前文所述張軌和鄧攸起初僅為五品。霍原察舉寒素經(jīng)過激烈的爭論,最后由皇帝裁定才得到二品;張軌晉升二品得力于張華的鼎力襄助,這足以說明士族要躋身二品并非易事。
其二,宮崎市定先生認為,起家官品比鄉(xiāng)品低四等。據(jù)此,帝室茂親和三公子弟都起家五品的散騎侍郎、中書侍郎、給事中、冗從仆射、太子中庶子等五品官,說明他們的鄉(xiāng)品為一品而不是二品。作為貴公子的司馬炎不可能屈居二品,他的鄉(xiāng)品只能是一品,所以他起家五品的給事中。因此“帝室茂親和三公子弟”的鄉(xiāng)品應(yīng)該都屬于一品。依此類推,西晉前期起家六品者其鄉(xiāng)品應(yīng)為二品,起家七品者其鄉(xiāng)品則為三品。
其三,張先生在第二層次列舉的人物多為名門望族,其門第與最高層次的三公子弟不相上下。眾所周知,瑯邪王氏、陳郡謝氏、潁川庾氏、譙國桓氏四大家族,輪流執(zhí)掌東晉朝政,為東晉四大名門望族。謝弘微、謝琰、謝靈運及其父謝瑍出身陳郡謝氏,與瑯邪王氏并駕齊驅(qū),同為六朝第一流的名門望族。庾冰出身潁川庾氏,其妹庾文君為晉明帝皇后,其女庾道憐為廢帝海西公司馬奕的皇后,毫無疑問他也是第一流高門。杜錫出身京兆杜氏,其曾祖杜畿在曹魏時官至尚書仆射,其父杜預(yù)尚司馬昭之妹高陸公主,受封二品的當(dāng)陽縣侯,追贈二品的征南大將軍、一品的開府儀同三司,其孫女杜陵陽為晉成帝皇后。傅暢出身北地傅氏,其父傅祗官至司徒,其兄傅宣尚晉惠帝之女弘農(nóng)公主。周馥出身汝南周氏,其從父兄周浚受封二品的成武縣侯,官至二品的使持節(jié)、都督揚州諸軍事、安東將軍。王坦之出身太原王氏,其高祖王昶在曹魏時官至司空,其曾祖王湛為西晉司徒王渾之弟,其父王述官至尚書令,追贈侍中、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其從弟王遐為簡文帝王皇后之父。這些人都是魏晉以來的高門華閥,多屬于三公子弟,將他們劃歸第二等級的“一般高級士族”不妥。王坦之的祖父“(王)承少有重譽,而推誠接物,盡弘恕之理,故眾咸親愛焉。渡江名臣王導(dǎo)、衛(wèi)玠、周顗、庾亮之徒皆出其下,為中興第一”。這足以證明,上述人物都是第一流的名門望族,在西晉和東晉初年太原王氏的位望還在王導(dǎo)和衛(wèi)玠等人之上。西晉和東晉在社會狀況和政治制度方面都存在較大差異。西晉前期起家官品與鄉(xiāng)品之間的對應(yīng),東晉時基本不復(fù)存在。曹魏和西晉前期,六品的秘書郎、著作郎以及王國師、友、文學(xué)屬于鄉(xiāng)品二品者的起家官,七品的公府掾?qū)偈青l(xiāng)品三品者的起家官。東晉時以上官職則都成為著名的清望官,因而都成為高門士族的起家官,例如,王導(dǎo)長子王悅起家吳王友,王導(dǎo)之孫王珣,“弱冠與陳郡謝玄為桓溫掾”;王導(dǎo)之孫王珉起家著作郎,王導(dǎo)曾孫王謐起家秘書郎。謝玄之子謝瑍和庾冰起家秘書郎,謝琰起家著作郎,杜錫起家長沙王司馬乂文學(xué),周馥起家諸王文學(xué);王坦之不是起家尚書郎,而是起家會稽王司馬昱的撫軍將軍掾。由王導(dǎo)子孫的起家官可知,這些人的起家官都是名門望族的顯著標志。東晉時期,由于所有的士族都位居二品以上,起家官的清顯超過官品的高低。秘書郎“與著作郎,自置以來,多起家之選。在中朝或以才授,歷江左多仕貴游”。在東晉起家秘書郎和著作郎者基本為貴游子弟?!皶x世名家身有國封者,起家多拜員外散騎侍郎?!?/p>
西晉的束皙說:“員外侍郎及給事冗從,皆是帝室茂親,或貴游子弟。”
這說明貴游子弟的門第與“帝室茂親”并駕齊驅(qū)。謝弘微和謝靈運起家員外散騎侍郎,也屬于貴游子弟。在西晉后期,由于鄉(xiāng)品與起家官品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已經(jīng)遭到破壞,而清官意識逐步增強,東晉時士人起家不僅看重官品的高低,更注重官職清美的程度。
其四,張先生在第三層次列舉的很多人物也屬于高門士族而不是中級士族。荀奕出身潁川荀氏,曹魏以來權(quán)勢顯赫,是著名的權(quán)貴勢家,其祖荀勖是晉武帝的佐命功臣和寵臣,歷任中書監(jiān)、尚書令,贈司徒;其伯父荀藩起家五品的黃門侍郎,受封一品的西華縣公,歷任尚書令、司徒,贈太保;其父荀組歷任中書監(jiān)、司隸校尉、太子太保、司徒、太尉。傅敷出身北地傅氏,其祖傅玄、其父傅咸都官至三品的司隸校尉,其從叔傅祗歷任中書監(jiān)、尚書右仆射、開府儀同三司、司徒。盧浮出身范陽盧氏,其祖盧毓是曹魏的司空,其父盧欽官至尚書仆射,追贈衛(wèi)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溫嶠出身太原溫氏,其曾祖溫恢為曹魏揚州刺史,其伯父溫羨為西晉司徒,其父溫憺為河?xùn)|太守。據(jù)此可知,荀奕、傅敷、盧浮、溫嶠都屬于三公子弟,都是第一流門閥。紀詹出自丹陽紀氏,其祖紀亮為孫吳尚書令,其父紀陟為光祿大夫。賀循出身會稽賀氏,其曾祖賀齊為孫吳名將,其祖賀景為孫吳的滅賊校尉,其父賀邵為孫吳的中書令。史家稱贊“顧、紀、賀、薛等并南金東箭,世胄高門”。因此,紀瞻和賀循也都是高門。這些人的起家官品較低,是由于他們起家在西晉前期,與山簡類似,盡管父祖身居高官顯宦,但他們本人的鄉(xiāng)品起初僅為三品,所以從七品官起家。
其五,“上品中的低級士族多起家為八品官”也有問題。雖然范泰說“昔中朝助教,亦用二品”,但晉朝的國子助教卻不是八品?!皶x武帝初立國子學(xué),置助教十五人,官品視南臺御史,服同博士?!蹦吓_御史指侍御史,據(jù)《通典》卷37《職官一九·晉官品》,侍御史為六品。國子助教也應(yīng)是六品。其次,范泰所說是國子助教的任職資格,需要鄉(xiāng)品二品者,但并不能據(jù)此斷定,鄉(xiāng)品二品者起家國子助教。例如,前文范泰所說陳載是由太保掾轉(zhuǎn)任國子助教,而不是起家國子助教。張先生說:“晉代由察舉秀孝而拜除郎中者,其鄉(xiāng)品多為二品,而官品則為八品,鄉(xiāng)品與起家官品的對應(yīng)差額高達六品?!?/p>
這一觀點可能不妥。如同閻步克先生所說:“‘散郎乃冗散無事、居職待調(diào)之官,由察舉拜者是居‘王官以待遷調(diào)”;因此“‘散郎之授沒有鄉(xiāng)品的限制,但由‘散郎遷調(diào)之官,就必須與鄉(xiāng)品一致”
。因此,我們不宜將散郎看作士族的起家官。華譚舉秀才后,“尋除郎中,遷太子舍人、本國中正”。任旭“察孝廉,除郎中,州郡仍舉為郡中正,固辭歸家”。華譚的起家官不是郎中,而是七品的太子舍人。華譚的祖父華融官至孫吳的左將軍、錄尚書事,其父華谞官至黃門侍郎,因為早卒,官位不高,但他不可能是低級士族。華譚和任旭作為“亡國之余”,受到北方士族的歧視和壓制。任旭的父親任訪為孫吳南海太守,門第較低,受到的歧視更為嚴重,因為無法獲得實職,被迫回鄉(xiāng)。
張旭華先生認為:“在名列上品的世家大族當(dāng)中,門第高者起家官品就高,門第低者起家官品則低,所以門閥等第的高卑決定著起家官品之高下,這就是上品和起家官品間存在的一條基本規(guī)律?!?/p>
事實上,在曹魏和西晉時士族的門第高低不同,其鄉(xiāng)品也相應(yīng)高低不一,并非都位居二品。如同胡寶國先生所說:“既然高、中、低三級士族都可以得到二品,因此,獲得二品并無實際意義,并不能決定以后擔(dān)任何種職務(wù),又如何升遷……在西晉獲得上品的只是西晉政權(quán)的高官顯貴及其子孫,而一般的低級士族卻很難踏入二品之門?!?/p>
胡國寶:《關(guān)于九品中正制的幾點意見》。
在曹魏和西晉,門第高低不同的士族并沒有同列二品;門第高者其鄉(xiāng)品相應(yīng)就高,其起家官品相應(yīng)也高;門第低者其鄉(xiāng)品相應(yīng)就低,其起家官品相應(yīng)也低。也就是說,士族的門第、鄉(xiāng)品與起家官品三者基本一致,這才是當(dāng)時基本的社會規(guī)則與制度規(guī)定。
(責(zé)任編輯:陳煒祺)
Abstract: Due to the changes of society and political system, the meaning of upper rank has a process of evolution. It refers to the first rank to the third rank during Cao Wei and early stage of Western Jin. It refers to the first and second rank in the late stage of Western Jin, Eastern Jin and South Dynasties. The government issued the regulation of “as the qualification in the second rank” in the middle of Yuankang of Emperor Hui of Western Jin. Namely, important offices need the second rural rank. Since then, the third rank had gradually been excluded from upper rank, only the first and second rank belong to upper rank. In the Wei Dynasty and the Western Jin Dynasty, the gentry with different family status didn't have the same second rank; the gentry with the higher family status had the corresponding higher rural rank and the corresponding higher rank of entering the official career; the gentry with the lower family status had the corresponding lower rural rank and the corresponding lower rank of entering the official career. Aristocrats family status, rural rank and rank of entering the official career were basically consistent; this is the social rules and regulations at that time.
Keywords:Nine-rank System; Wei and Jin Dynasties; Upper Rank; Entering the Official Career Syst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