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
公眾應(yīng)杜絕八卦之心,把季先生放在時代大背景下去打量,
或許便會理解這位老人的悲傷與無奈。
不久前,季羨林遺物案二審開庭。自2009年季羨林辭世后,與其遺產(chǎn)有關(guān)的糾紛一直沒有停歇。2016年5月,季羨林之子季承將存放父親遺物的北京大學(xué)告上法庭,要求退還,一審判決駁回了季承的全部訴訟請求。從辭世到今天已整整8年,季羨林一次次被推到輿論風(fēng)口,依然承受著世人復(fù)雜的眼光。
公眾心目中有兩個季羨林:一個是翻譯、創(chuàng)作了諸多皇皇巨著的大師;一個是隨著遺產(chǎn)爭奪案,其家庭生活被不斷曝光的平凡老人。其實,隱私一次次被公之于眾,這并沒有磨損季先生在學(xué)術(shù)上的輝煌成就,但由此暴露了他在家庭生活中的脆弱一面。
季承曾出版《我和父親季羨林》。在書中,他將父親形容為“一個人生失敗者,一個孤獨、寂寞、吝嗇、無情的文人”,還寫到如此細節(jié):“記得父親在摸了我的頭之后,立刻去水缸里掏了一瓢水去沖手?!泵鎸Ω赣H的冷漠,兒子的積怨在成年后爆發(fā),這種人倫悲劇,其實無外乎一個字——愛。
缺乏父愛的季承,表面上看是在索要父親的財物,但從情感深處分析,這又何嘗不是兒子在向父親討要欠缺的父愛。
近些年,“缺愛的一代”成了一個熱詞?!?0后”“70后”紛紛自稱“缺愛的一代”,甚至一直被認為在溺愛中長大的“80后”“90后”也認為自己“缺愛”……其實向前追溯,季羨林那一代才是真正“缺愛”的源頭。他生于1911年,正逢亂世;父親在他12歲時去世,給他留下的印象是“荒唐離奇”;青年顛沛流離,后來娶了一個自己不愛的女子為妻。情感教育的缺失以及情感體驗的匱乏,也許才是季羨林“對親情冷漠”的真正原因。
對親情冷漠,也是時代留給知識分子的集體烙印。類似的事情,在當時并非個例。比如老鬼在《母親楊沫》中還原了作家楊沫在家庭生活中真實的一面:她在父親打罵兒子時添油加醋,說老鬼的小說《血色黃昏》是大毒草,還給北大寫信檢舉他。那時,許多人忙于處理時代傷痕,無暇顧及親人感受。親情無形中變得如同炭火,觸碰一下就會被灼傷。
累累傷痕下,知識分子寄情于創(chuàng)作,把所有激情都用于學(xué)術(shù)鉆研。季羨林先生有一個細節(jié)值得關(guān)注:在女兒、嬸母、妻子去世后,他都沒有去參加葬禮,卻分別寫了散文悼念。也許對季羨林來說,只有在文章里表達情感才是安全的——不用那么直接地揭開陳年傷疤,而是用文字去修飾人生的裂痕。
作為局外人,關(guān)注季羨林的私人生活,應(yīng)有悲憫之心。他個人或者家庭的命運,在放大或縮小之后,都會投射到萬千家庭中。只是普通家庭的隱傷,就算暴露后也會很快自我愈合于無聲當中,而季先生作為極富知名度的公眾人物,卻不得不承受輿論的點評。
正是因為如此,公眾才更應(yīng)杜絕八卦之心,把季先生放在時代大背景下去打量,或許便會理解、體諒這位老人的悲傷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