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文協(xié)
翰墨因緣 煙霞痼癖
——過云樓書畫鑒藏管窺
◇ 潘文協(xié)
不為無益之事,安能悅有涯之生—自唐張彥遠此論一出,書畫作為文人士大夫日常生活怡情之具的價值內涵,就正式被確立了。降至宋代,蘇東坡這位最為典型的文人書畫家和影響深遠的鑒賞家,曾在他為好友王詵所作的《寶繪堂記》中,進一步以老莊式的超脫,提出君子可寓意于物而不可留意于物的觀念,稱“凡物之可喜,足以悅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書與畫”,而后現(xiàn)身說法,論欲使書畫二物常為吾樂而不能為吾病之法,則莫若視之如“煙云之過眼”。
蘇東坡的書畫鑒賞觀念,不但深深地影響著后世的文人,而且他們甚至在為自己這一方面的著述題名時,也直接從東坡這篇小記中汲取靈感,如宋周密之《云煙過眼錄》、明都穆之《寓意編》與清顧文彬之《過云樓書畫記》皆是其例。其中,顧文彬堪稱是傳統(tǒng)士大夫型書畫鑒賞家最后的絕響,所著《過云樓書畫記》〔1〕,按年代著錄了其平生鳩集名跡法書四卷58件、畫跡六卷188件。現(xiàn)在我們不妨從《過云樓書畫記》中著錄的具體作品,一窺其收藏的規(guī)模與鑒賞的旨趣。
書法作為藝術,可上溯東漢之末。其后東晉“二王”為帖學正統(tǒng),唐摹宋拓、元明復古,皆不出其范圍。過云樓所藏法書大致屬于傳統(tǒng)帖學一脈,其時限自隋之智永至明末董其昌及諸忠烈止,其內容大致包括法書名跡、唐宋寫經、尺牘手札、詩文卷軸以及著述手稿等〔2〕。
[清]顧麟士 自畫像
法書名跡乃指傳世書法范本之類,其煊赫者如《蘭亭》《十七帖》《黃庭經》《千文》等,過云樓皆有著錄,而開篇即為《釋智永千字文》(蘇州博物館藏)??贾怯滥送豸酥遄踊罩?,陳隋間人,出家永欣寺,曾書真草千文八百本散諸江東諸寺。東坡曾評其書“精整之至,反造疏淡”,蓋北宋原本尤可得見。世傳以大觀間薛嗣昌刻關中本最為可信,據(jù)云即以原本勒石,帖石現(xiàn)藏西安碑林。而現(xiàn)日本京都小川家藏《千文》墨跡本,據(jù)啟功考證即八百本之一。此《千文》墨跡卷首已殘,自“龍師火帝”起,凡160行,行12字,當系宋以前仿本。卷為董其昌舊藏,卷后有其長跋,其后歸馮銓、溫啟封,有郭尚先、李宗瀚二跋。同治九年(1870)年顧文彬候簡京師時,從松筠庵心泉和尚處得見,詫為奇寶,據(jù)日記云當時因囊中羞澀欲購未果,次年在寧紹臺道任上,方使其婿朱研生以150金代購而得,頗以為一重翰墨因緣〔3〕。
[元]王蒙 竹石及游靈巖山詩軸77.2cm×27cm 紙本墨筆 蘇州博物館藏款識:太湖秋霽畫圖開,天盡煙帆片片來。見說西施歸去后,捧心還上越王臺。西施絕代不堪招,獨倚危闌吹洞簫。七十二峰煙浪里,不知何處是夫椒。夫椒山與洞庭連,半沒蒼波半入煙。堪信鴟夷載西子,館娃宮在五湖邊。云擁空山萬木秋,故宮何在水東流。高臺不稱西施意,卻向煙波弄釣舟。至正甲辰九月五日,余適游靈巖歸,德機忽持此紙命畫竹,遂寫近作四絕于上,黃鶴山人王蒙書。鈐?。簭埵希ㄖ欤?張德機(朱) 漸江僧(白)
智永對于書法法度的講究,在唐人寫經中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過云樓著錄唐人寫經有《郁單越經》《續(xù)華嚴經疏》《三彌底部論》三種,其中《郁單越經》稀見,以其未入《大藏》而頗具文獻價值,同治十一年(1872)冬顧文彬囑其子顧承“不論價值,以成為度”而自永昌徐仰屺處外加褚摹《蘭亭》以640金得來〔4〕。《續(xù)華嚴經疏》則系琴友金芷衫處自日本攜回者,據(jù)顧文彬稱猶存唐時卷子本制度,書法則圓勁古厚。《三彌底部論》則為典型的唐經生書,書風與《靈飛經》類似。三者中《郁單越經》《三彌底部論》光緒九年(1883)皆刻入過云樓集帖中,有刻本傳世。又宋代以后,文人書法家亦往往寫經追薦先人,過云樓著錄南宋張即之楷書《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華嚴經殘冊》即是其例。如今二作雖不知去向,現(xiàn)日本京都智積院藏張即之《金剛般若經冊》即書于淳祐六年(1246),較前者早兩年而性質相同,可作為書風的參考。
尺牘書疏,千里如面。自東漢以來,名賢尺牘即成為珍藏的對象。過云樓所藏范仲淹、蘇東坡、朱熹、魏了翁及東林五君子尺牘,其作者皆名高一代,乃多所謂書以人傳、憑附增價者。其中,范仲淹除了是北宋名相之外,其在家族內創(chuàng)立義田之舉,對后世家族文化起到了模范作用。《范文正手札》二帖(蘇州博物館藏),是范仲淹寫給其三哥的兩通信,內容主要為商度義田之事,并及浸術辟瘟與攝生之法。唯其書法筆性與范仲淹傳世書跡如《師魯帖》《道服贊》頗不類,觀其書風當出元明趙孟頫一系高手所為。卷后題跋24家,蔚為壯觀。太平天國亂后,顧文彬自范氏后人得之。蘇東坡《與謝民師札》(上海博物館藏)為東坡論文名篇,書風則挾海上風濤之氣,顧文彬特別考證其卷首有割補情形;理學名臣魏了翁書跡難得一見,其《文向帖》(上海博物館藏)有關史學和作者出處,顧承尤其心愛,遂以漢銅官私印四十鈕從父執(zhí)吳云處博易。
過云樓著錄的詩文稿,可分為抄錄舊文和自撰兩大類。抄錄舊文者如黃庭堅書《梵志詩》、趙孟頫書《酒德頌》《秋興賦》、宋克書《陶詩》等,此類作品大抵或為文人日課寄興,或出于應酬贈人,其中趙孟頫書潘岳《秋興賦》(上海博物館藏),圓潤秀發(fā),乃其典型面目。自撰者如東坡楷書《祭黃幾道文》(上海博物館藏),字法精整,亦永昌徐仰屺舊藏,顧文彬亦囑其子“志在必得,不必計較價值”而終得之?!对寮屹浌P工范君用冊》(故宮博物院藏)則堪為文房史話,原為元趙孟頫、鮮于樞、李倜、趙橚、杜世學、官寶等五家贈筆工范君用而作,其中趙孟頫所書已佚。據(jù)稱范氏所制之筆,一筆可作數(shù)千字而鋒芒不挫,當時可與劉遠、李思溫、馮應科三家并稱,鮮于樞特以趨利敗藝之語為戒,書風則超逸而流潤。又元楊維楨《海棠城詩》(天津博物館藏)系晚年紀夢之作,書風奇峭;明《靖難三忠遺墨》(蘇州博物館藏)則是明初建文忠臣方孝孺等三人,為吳中姚氏“怡顏草堂”而作,有關鄉(xiāng)邦掌故。至于吳寬《種竹詩》(上海博物館藏)、祝允明《擬韓詩外傳》(故宮博物院藏)、《九愍詩卷》(蘇州博物館藏)、唐寅《龍頭詩》(蘇州博物館藏)、文徵明《落花詩》(蘇州博物館藏)等,或言寄托,或論詩學,或陳民瘼,或為一己之漫興,或為師友之唱酬,皆足以考見明代成化以后吳中文風彬彬之盛。唯據(jù)顧文彬日記自稱,其初不收文人詩稿之類,而現(xiàn)過云樓著錄不少,蓋后特為破例。
過云樓著錄的書法中,有一種比較特別的類型即是著述手稿,這是顧文彬基于保存文獻的目的而錄入的〔5〕。其例如朱熹《周易系辭本義手稿卷》、黃公望《手書畫理冊》、祝允明《正德興寧縣志稿》以及錢榖《手寫唐朝名畫錄》等即是其例。其中,祝允明《正德興寧縣志稿》(蘇州博物館藏),乃祝允明任興寧縣令時作,為重要的地方文獻。至于黃公望《手書畫理冊》、錢榖《手寫唐朝名畫錄》則關系畫史,對于研究黃公望的繪畫思想與《唐朝名畫錄》版本問題,各有著重要的價值〔6〕。
米芾著《畫史》,曾慨嘆晉唐畫跡存者寥寥。又傳世唐宋名跡,縑素居多而可靠者少,所以顧文彬皆一律只收紙本書畫。《過云樓書畫記》所著錄繪畫,雖然始于其18歲初涉此道時所收得吳道子《水墨維摩像》,但總體上時間主要限于宋代以后,而止于清初王翚。入錄者主要選取文人畫南宗一脈山水畫家如巨然、米友仁、錢選、趙孟頫等,而“元四家”、“明四家”、“清六家”尤為大宗。其余如“南宋四家”之夏圭〔7〕、劉松年雖亦入選,而浙派戴進、吳偉則不預焉,顯示出明確的流派與流品意識。
根據(jù)董其昌的南北宗觀念,南宗一脈山水畫家以董源、巨然為宗師。過云樓收有巨然《海野圖》,卷后有賈似道仿米題詩,據(jù)同治十三年(1874)日記,顧文彬曾據(jù)《書畫舫》著錄和米芾文集考證,此乃賈似道抄錄米詩,糾正卷中題跋諸人之謬,并嘆博古之難。在畫史上,米芾首倡董源平淡天真之趣,并與其子米友仁付諸實踐。過云樓著錄有米友仁《瀟湘奇觀圖》(故宮博物院藏)雖紙敝墨渝而神氣獨完,其煙容雨態(tài),顧文彬謂之為極山水之變。
在元代畫史上有一個著名的論題,這就是由《格古要論》記錄下來的趙孟頫與錢選之間關于“何謂士大夫畫”的討論。過云樓著錄錢選《山居圖》(故宮博物院藏)可謂此公案下一注腳。畫面山嵐層疊,林木青紅,綠水平堤,村落儼然,有文士或蕩舟于落照,或策蹇而過野橋。畫法以大青綠為之,設色古雅,用筆工致,尤多士氣,而其山腳赭色處悉填以金,顧文彬據(jù)《六如畫譜》考證,此法與饒自然所說正合。
過云樓著錄元四家凡13件,“元四家”之首黃公望《浮巒暖翠圖》(故宮博物院藏),溪山高遠,叢木映帶,一老策杖行吟其間,筆致沉著,淡墨輕嵐,觀之令人神清。裱邊董其昌有二跋,謂之為大癡畫中領袖。王蒙《竹石及游靈巖山詩》(蘇州博物館藏)為其至正二十四年(1364)游覽蘇州靈巖山歸后,為好友張德機而作。圖繪竹一枝斜出,如沐雨沉煙之狀;其下湖石一曲,似出清波之上。淡墨皴擦,濃苔提醒,可謂秀潤清絕。幅中長題詠西施七絕四首,以系美人之思。倪瓚《竹石喬柯圖》(上海博物館藏)乃至正十七年(1357)年自作詩意圖以贈人者,地坡以折帶皴、出枝為鹿角,叢篠間之,筆簡而意高。
[清]顧麟士 唐人詩意圖扇 蘇州博物館藏
[清]顧承 山水圖扇 蘇州博物館藏
過云樓著錄明四家凡44件,其中山水相對為多,如沈周《送行圖》(上海博物館藏)乃緣弘治十年(1497)三月至友吳寬因繼母喪服闕還京,沈周送至京口,途中吳寬有詩二首惜別,沈周皆一一唱和并繪圖為贈而來。畫面采取斜對角構圖,筆墨老辣,墨色凝重,為粗沈典型面貌。唐寅《王鏊出山圖》(故宮博物院藏)則是正德元年(1506)四月其師王鏊以吏部左侍郎起用進京,為之送行而作。畫面林巒復抱,瀑泉縈帶,王鏊冠帶坐于安車之中,斧鉞前導。風格雄奇,正如卷后張鳳翼所評:“樹石學李唐,人馬仿李公麟,而車中傳神不減長康?!蔽尼缑鳌痘萆讲钑D》(故宮博物院藏),乃紀正德十三年(1518)年清明,文徵明與蔡羽、王寵等7人茶會于無錫惠山,品泉試茗、唱和論古之事。畫面諸人被服古雅,盤桓于長松曲徑、茅亭古井之間,意趣閑適,設色清麗,乃其脫胎于趙孟頫青綠一路的神妙之作。又弘治間許國用得倪瓚《江南春》詞卷,沈周、祝允明、唐寅、文徵明、徐禎卿等吳中名士三十八家曾相繼唱和,文徵明、仇英等并多次為之補圖,文徵明之作即如過云樓著錄文衡山《補圖云林江南春卷》(上海博物館藏),款題嘉靖庚寅(1530),畫面平湖曲岸,松柳掩映,三五文士或結伴尋芳于陌上,或棹舟往來于湖中,顧文彬謂之“暮春三月,每對此卷,甚似讀丘遲《與陳伯之書》?!薄?〕唯過云樓同卷著錄仇十洲現(xiàn)為南京私人藏品,顧文彬考證即為袁袠所輯《江南春詞集》補圖者,并稱為“仇畫第一”。
文徵明之后,吳門畫派逐漸流于纖媚甜俗之習,尤其是隨著嘉興大藏家項元汴(1525—1590)的出現(xiàn),江南書畫的鑒藏中心逐漸從吳門轉移至嘉興,很大程度上影響明代后期吳門畫壇對于古法的研習。而代之而起的,正是深深受到項氏藏品滋養(yǎng)的松江董其昌,在他周圍形成了畫中九友的圈子,其中二人王時敏、王鑒入清后又成為“四王”正統(tǒng)派的代表。
過云樓著錄董其昌畫作5件,流傳可見者如《巒容川色圖》(故宮博物院藏),乃為董其昌意臨自沈周,而沈周之作又原為成化十年(1474)意臨劉玨者。近處斜岸叢林,隔水則主峰奇峭,淡墨細筆,秀韻十足,顧文彬評其于元氣渾論之中,仍寓簡淡高雅之意。雖云仿作,實乃多自家本色。董其昌這種托古改制的山水仿古方法,極大地影響了后來“四王”對仿古的理解。
[清]顧沄 怡園圖冊之一33.3cm×42.4cm 紙本設色 南京博物院藏款識:梅花館。
在畫史上,董其昌提倡的南北宗思想影響了以后“四王”正統(tǒng)畫派發(fā)展的基本方向,由于其對南宗一脈的“元四家”的復古,尤其是對黃公望的偏愛,在清初甚至形成了“家家大癡、人人一峰”的局面?!哆^云樓書畫記》卷十著錄者全為清六家凡42件,其中山水亦相對為多,如王鑒《夢境圖》(故宮博物院藏)乃其順治十三年(1656)夏避暑半塘的紀夢之作。據(jù)其自題始末云:“今六月避暑半塘,無聊晝寢,忽夢入山水間,中有書屋一區(qū),背山面湖,回廊曲室,琴書蕭灑,花竹扶疏,宛似輞川,軒外卷簾,清波浩渺,中流一叟乘棹垂綸,曠然自得。予趺坐中堂,觀左壁畫,乃思翁筆,幽微淡遠,不覺撫掌贊嘆,遂而驚醒,鼻端拂拂猶作異香,令人有天際真人之想?!贝溯S即依照夢境而作,可謂畫中奇品,風格則取法王蒙,清潤爽朗,點苔尤為濃重,而其生平神交乃師董其昌之情狀,亦于此可征。王時敏《仿黃子久秋山曉霽圖》(蘇州博物館藏)作于康熙八年(1669)。畫法淺絳,構圖高遠,長松落落,溪云蔚起,丹黃紫翠,滿紙秋色,一老策杖攜童而行。顧文彬評之曰:“繁而不重、密而不滯,千巖萬壑而復位置從容?!憋L格與黃公望現(xiàn)存《天池石壁》(故宮博物院藏)乃一家眷屬〔9〕。王原祁《湖湘山水卷》(故宮博物院藏)則作成于康熙四十年(1701),乃緣友人王奕清向其述及湖湘山水之妙后的想象之作。畫法淺絳,山川悠遠,煙云出沒,布局開合有致,用筆沉著渾厚,顧文彬謂之“蒼蒼莽莽中具有清閑超曠之境,直是大癡筆意,神而化矣”。王翚《臨大癡富春山居圖》(故宮博物院藏)乃康熙四十二年(1702)為晚年的重要贊助人蔡琦所作〔10〕,考王翚一生曾多次臨摹此作,此為最晚者,其自題中稱“文敏(董其昌)研精六法,一生宗尚,尤見于此”。據(jù)此可知其用意所在。大癡原作的燼余之物《剩山圖》現(xiàn)藏于浙江省博物館,所謂“荒寒簡率,妙得象外之趣”,我們不妨可取與對勘。清六家中,王翚與其余五家皆有交往,其中與惲壽平之間,更有讓賢之說。過云樓著錄王翚《水竹幽居圖》(蘇州博物館藏)乃王翚康熙十一年(1672)秋八月與松子閣主人笪重光同客于毗陵楊兆魯之竹深齋,盤桓十日,談古論畫,而友人惲南田亦時來討論其間。王翚因作此卷奉贈笪氏,南田則題詠七絕于其上。一時文會之雅,令人想慕。
除了山水以外,過云樓所藏花卉竹石、人物仕女亦不乏銘心絕品。花卉竹石如南宋揚無咎《四梅圖卷》(故宮博物院藏),為南宋孝宗乾道元年(1165)揚無咎應范仲淹曾孫范直筠之請而作。畫梅四枝,一未開、一欲開、一盛開、一將殘,疏影橫斜,水墨清逸,卷后以《柳梢青》各賦詞一首,非常典型地反映南宋文人士大夫愛梅癖梅的風尚。元人《七君子圖》(蘇州博物館藏)乃集元趙天裕、柯九思、趙原、顧安、張紳、吳鎮(zhèn)等六人所畫墨竹而裱于一長卷中,其中柯九思兩幀?;騾仓駸熁\、或老干斜出、或為龍角、或為紆竹、或作推蓬、或如鳳尾,形態(tài)萬千而逸筆橫出,堪稱一部具體而微的元代墨竹簡史。人物仕女如文徵明《湘君湘夫人》軸(故宮博物院藏)乃是正德十二年(1517)文徵明畫贈弟子王寵者。畫中娥皇、女英一執(zhí)扇回顧,一亭亭獨立,高髻切云,長裾御風,筆法高古,設色淡秀。陳洪綬《鐘馗軸》(蘇州博物館藏)乃為清順治二年(1645)端陽作于青藤書屋的應景之作,畫面以淡設色畫鐘馗烏帽簪花,玄衣龍文,玉帶橐鞬,右持寶劍,左執(zhí)銅爵,置蒲艾與其中,作仄行卻立之狀。勾勒圓轉,風格奇崛〔11〕。
《過云樓書畫記》顧文彬撰成于光緒初年林下歸來之后,由其子顧承共同參訂。如果我們披覽其日記即會發(fā)現(xiàn),他們平生所過目和收藏者尚遠不止此。大抵其賞鑒之法,于藏品之流傳始末、跋者之生平出處,皆援據(jù)廣博、考證精嚴,至于其品藻畫境、集詞跋尾之妙,無疑堪稱鑒家典范。想當年這些由顧文彬父子多方鳩集得來的藏品,或展玩于竹窗松軒之下、或相賞于真率銷寒之會,而如今時過境遷,經其后人的什襲珍護和慷慨捐贈,現(xiàn)在主要庋藏于上海、北京及蘇州等地的公共博物館。2016年12月,蘇州博物館舉辦“煙云四合—過云樓顧氏的收藏展”,其中的不少名品可謂重回故地。
(作者單位:蘇州博物館)
責任編輯:歐陽逸川
注釋:
〔1〕此書本文參考者為《過云樓書畫記 續(xù)記》顧榮木點校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
〔2〕據(jù)《過云樓書畫記》凡例,書法類只著錄墨跡,碑拓不預焉,蓋碑拓原來準備別錄成書。
〔3〕《過云樓日記》,文匯出版社2015年4月版,第30、118頁。據(jù)日記可知,顧文彬對此作之真?zhèn)螁栴},最初亦在疑似之間,其最后確定為真跡,乃主要受到卷后董其昌跋語“唐人無此寫法”以及翁方綱《石刻真草千文跋》的影響。
〔4〕《過云樓日記》,第210頁。
〔5〕《過云樓書畫記》凡例云,乃仿《揅經室集 四庫未收書目》例,以冀后世志經籍者采擇焉。
〔6〕按,據(jù)李軍兄惠告并見示,蘇州博物館另藏《手寫唐朝名畫錄》副本,楷法亦學文徵明一路。
〔7〕顧文彬認為夏圭于宋四家中得董巨法乳為多。
〔8〕按:丘遲《與陳伯之書》,見《文選》卷四十三。
〔9〕顧文彬自稱雅慕王時敏,蓋類似文衡山之雅慕趙子昂?!哆^云樓書畫記》于其著錄后,特將其七世孫所編年譜錄入并跋。
〔10〕按:關于蔡琦與王翚的藝術贊助關系,請參見林霄《王翚晚年的藝術贊助者蔡琦(魏公)考》,載范景中、曹意強、劉赦主編《美術史與觀念史》第16輯,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
〔11〕按,蘇州博物館另藏有咸豐元年(1851)任熊臨本。
[明]陳洪綬 鐘馗圖軸124.5cm×58.6cm 絹本設色 1645年 蘇州博物館藏款識:乙酉端陽老蓮陳洪綬為柳塘王盟兄畫于青藤書屋,勸蒲觴也。鈐印:臣綬(白) 蓮白衣(白) 晚寤書堂(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