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秀枝,1928年生于上海??箲?zhàn)后期參加革命工作,在學校參加了地下黨組織。新中國成立后,曾任蘇南團校教育科長、江蘇省委宣傳部科長、啟東縣委宣傳部副部長、江西省教育廳副處長。原中共江西省委副書記劉仲侯同志夫人,1985年離休,由中共江西省委組織部明確為享受副廳級待遇。
離休后,每每回憶起新中國成立前夕的那段革命經歷,我都感觸良多。在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我讀過《西行漫記》《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經典著作,堅定了革命理想信念。我們那個年代的青年學生愛黨愛國,革命激情很高,現(xiàn)在有的青年學生難以理解。我認為我們這一代人有責任、有義務讓現(xiàn)在的青年人了解我們黨和國家的歷史,所以我把自己在學校的革命經歷講出來,讓他們懂得革命勝利來之不易、新中國來之不易,和平安寧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從而倍加珍惜、努力奮斗。
聲援“五二○”運動
1945年抗日戰(zhàn)爭后期,我在上海愛國女中讀書時參加了地下黨組織。1946年夏考入光華大學(華東師范大學組成之一),在上級黨組織的領導下,我的公開身份是學生,黨組織交給我的任務是開展群眾工作,同國民黨反動派進行合法斗爭。
1947年夏,解放區(qū)形勢發(fā)生了根本性轉折,蔣介石的全面進攻和重點進攻相繼破產,人民解放軍開始了全國性的戰(zhàn)略反攻,把戰(zhàn)爭引向了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在這種形勢下,國民黨白區(qū)對共產黨員、愛國人士的迫害更烈,甚至進行秘密逮捕。與此相對應,上海學生運動也此起彼伏,逐漸形成高潮。南京“五二〇”慘案發(fā)生后,各大院校紛紛響應反內戰(zhàn)、反饑餓、反迫害的斗爭,聲討國民黨反動派的罪行。光華大學也不例外。一天,我與黃如意同學(她是女同學會會長,地下黨員)去貼大字報,以女同學會的名義聲援南京“五二〇”事件。我們把大字報貼在教學大樓門前,不料我剛貼完,一名“三青團”學生上來一把撕去,我非常氣憤,馬上跑去將他們貼的反動大字報也撕去。許多圍觀學生一致伸張正義拍手叫好,隨后我與好友秦惠琴同學往后邊食堂走去。當我們走在去食堂的小路上,此時四周無人,忽然那個撕大字報的“三青團”學生跑來伸手就打了我兩記耳光。秦惠琴同學急忙高聲呼叫“打人了”,那個學生旋即溜走。不一會同學們都來了,大家憤怒極了,強烈譴責這一“打人事件”。
我們?yōu)榱松鞆堈x,聲援“反內戰(zhàn)、反饑餓、反迫害”的五二〇運動,竟然遭此毒手,廣大同學義憤填膺,一致起來罷課以示抗議。當時一、二、三年級學生都采取了罷課行動。四年級學生由于臨近畢業(yè),怕影響功課,又不敢越規(guī),因而未參加罷課。報社記者都來采訪了這一新聞,群眾要求校方對“打人事件”做出嚴肅處理。最后,由學校教務主任出面調解,“三青團”頭目張子華(當時他也是學生,解放后此人去了臺灣)出面賠禮道歉,就算平息了風波。可此事并未完結,因為我們是在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學校受國民黨政府領導,要聽他們的,因此等到學期結束后,暑假里我們總共有13名黨員和進步同學都收到了學校給家長的信,內容很簡單,稱:“貴家長,令該學生下學期勿再來校?!睂W校也未明確說開除,教務主任曾經向我們表示過“大家心照不宣,學校也是出于無奈”。
這樣,我們13人就被學校開除了。
1948年春,組織上要我們幾個黨員同志再考入大夏大學(華東師范大學組成之一),因為學校不收插班生,即使收插班生,組織上講,也會引起校方注意,所以我們只能再從一年級進校。到了大夏大學后,組織上通知我們注意工作方法,要隱蔽些,不要再拋頭露面。但是“三青團”分子還是密切注視著我們。有一次,我與幾個同志去學生信箱取信,看見有一名“三青團”學生的信箱沒上鎖,我們發(fā)現(xiàn)里面有信,信封上注明是光華大學寄出的,我們警覺起來了,隨即取出拆看,果然是光華大學“三青團”給大夏大學“三青團”通風報信,信中告訴他們,我們幾個人已轉到大夏大學,估計目前活動可能會隱蔽起來,囑咐他們密切注意我們的行動。
當時,大夏大學的反動勢力較強,同鄉(xiāng)會特別多?!叭鄨F”利用鄉(xiāng)土觀念,聯(lián)絡一些同鄉(xiāng)結成反動戰(zhàn)線。1948年后,我們黨在大夏大學的力量也有所增長,我們以學生自治會和女同學會來團結廣大同學伸張正義,揭露國民黨反動派迫害愛國進步人士的真面目。例如,為紀念五四青年節(jié),我們帶領一批進步同學去上海交大參加營火晚會。交大進步力量是很強的。那時在學生運動中流傳了許多革命歌曲,如《茶飯小調》《老天令》《跌倒算什么》《你這個壞東西》《團結就是力量》等,大家又唱又跳,使一些從未參加過這種集體活動的同學深受教育,深為感動。晚會后回校途中,住在麗娃麗妲河后面女生宿舍的同學,突然被埋伏在路邊草叢的“三青團”學生用棍棒打了,天黑也看不見是誰打的。后來聽說那天晚上參加打人的都發(fā)了獎金。
1947年、1948年上海學校地下黨與國民黨反動分子進行了針鋒相對的斗爭,情況是尖銳復雜的。我在解放后獲取—個資料也可證明。當時國民黨反動派的反動宣傳極盡顛倒黑白、歪曲污蔑之能事。
在民國三十七年(1948年)四月十日國民黨一份學生論壇報第二十三期中有一篇反動宣傳報道,涉及有關我的情況,現(xiàn)摘錄如下:
蔡秀枝,女,教育系,也是光華大學開除的學生,她和上述二位同學(即黃如意、徐蓮珍)來大夏的用意就是想把大夏一向安定的風氣給打破,也和其他學校一樣的不安分,她在光華時,南京“五二○”事件她負責張貼大字報、罷課及叛國XX(原文如此),引起大部分同學的不滿,因此被中立同學左右開弓連摑二掌,不曉得蔡同學還能記得當時臉紅耳赤的情景嗎?
論壇報上還附了“大夏群奸譜黃如意、徐蓮珍、蔡秀枝……等十三人”的名錄。這些是我在1947年、1948年開展學生運動中印象較深的部分回憶。
經歷“四二六”大逮捕
1949年4月23日,我解放大軍百萬雄師渡過長江,解放了南京,紅旗插上國民黨總統(tǒng)府,蔣家王朝至此宣告覆滅。而上海真是“天快亮,更黑暗”,國民黨窮途末路,狗急跳墻,到處公開或秘密逮捕迫害我地下黨員和進步人士。
1949年4月26日,國民黨特務在全上海各大院校進行了一次大規(guī)模的逮捕行動,共抓去300多名學生,其中有共產黨員和進步的積極分子,這就是解放前有名的“四二六”大逮捕。因為是公開逮捕,被捕學生名字全部登報公布。我大姐在蘇北解放區(qū)區(qū)黨委工作,她在報上看到了我的名字,焦急萬分。
我們幾個從光華大學轉來的地下黨員,雖然入校時間不長,活動也不多,但我們的名字早已上了特務的黑名單。
我記得那一天——1949年4月26日,上午我從學?;丶胰∫恍┮挛锘匦!寢寣ξ艺f:“現(xiàn)在外面很亂,時局緊張,你就不要去學校了?!蔽艺f:“學校還有些事要辦,今天一定要去?!闭f完就騎了自行車直奔學校。當時全校學生已走掉一半多,外地學生大部分離校逃難去了,我們地下黨的任務是發(fā)動群眾進行護校,迎接解放軍到來。我們黨員同志全部都住在學校里日夜輪流值班。那天輪到我值上半夜班,到半夜十二點鐘,當我回到宿舍后,不久就聽到馬路上汽車馬達聲特別響,因為當時大夏大學地處郊區(qū),很少有卡車往來。我們住的群英齋靠近校門,只見來了許多卡車、軍警和便衣特務,將學校大門四周團團包圍,接著聽到校鐘猛敲,有人呼叫全體學生到大禮堂集中。我與同宿舍的林玉梅等幾個同學來到大禮堂,只見整個禮堂已站了一半學生,約1000多人,我站在人群后面,只見遠處放了一張桌子,周圍有幾個便衣特務,中間一人坐下拿出了一本冊子(即黑名單),叫每個學生拿出學生證逐個過堂。此時,我見到一個女學生,個子高高瘦瘦的,在那里和特務們指手畫腳。(此人解放后1950年我在無錫見到過她,后來請無錫同志了解到,她名叫周子明,1949年底至1950年初分配到蘇南花紗布公司,組織上知道她在大夏大學是“三青團”的骨干分子后,又調去南京,最終去向不明。)
他們從晚上一點鐘一直過堂到清晨六點鐘,對每個學生都與黑名單對照,名單上沒有的就離開。最后禮堂里留下我們20人,有一個老師剛出校門時,給他們臨時抓走,總計那天逮捕了21名師生。當我們手挽手走出禮堂時,在外面的同學手挽手列隊排在兩邊,高呼不許軍警抓人,我的摯友沈若文等同學都流淚了,我們高唱著《團結就是力量》登上卡車。
他們把我們送到法租界達人中學關押,3個星期后,許多師生陸續(xù)被保釋了。我的父親也去過幾次,巡捕房說我情節(jié)嚴重不能保釋。我們大夏大學被關的同學剩下十幾個人,在一天晚上,將我們及其他學校未被保釋的同學約有一卡車,轉移到虹口國立上海商學院。我們被關押在一幢樓里,男同學在樓下,女同學在樓上,一進去就有特務向我們宣布許多格殺勿論的紀律,不許外出、不許頭手伸出窗外、不許看赤色書籍、不許交頭接耳、不許高聲喧嘩等。開始看守我們的是國民黨的“飛行堡壘”,身著美式的服裝和配備精良武器,隔了一兩天又換了憲兵看守。
直至5月25日上海租界解放了,我們被關押在虹口還不知情,但那天晚上我們發(fā)現(xiàn)特務們特別緊張,又向我們重復宣布格殺勿論的紀律。深夜時分,我們覺得樓下進進出出的聲音十分嘈雜,還有火光。我從窗口往下看去,只見有幾輛黑色轎車旁幾個特務慌忙地在燒材料。等到清晨五六點鐘,樓下已鴉雀無聲,忽然有幾個國民黨小兵跑上來,對我們說:解放軍已進入上海了,我們的長官都跑了,他們臨走時命令我們將你們全部槍斃,可我們沒干,我們也要走了,你們自由了。說完幾個士兵就跑到樓下向男同學要了衣服,脫下軍服,換上便裝逃跑了。
此時,樓下的男同學向我們高聲呼叫:“下來吧,我們自由了!”商學院的留守護校的同學也一起向我們跑來,那個場面真是太激動人心了,我們相互握手擁抱歡呼。但此時虹口尚未解放,我們在商學院又待了兩天。國民黨反動派進行垂死掙扎,在虹口一帶還發(fā)生了激戰(zhàn),兩天來槍聲不斷,馬路上空無一人,流彈很多,老百姓都躲在家里不敢外出。5月27日,國民黨反動派占據(jù)的一些高樓窗口都升起了白旗,他們終于投降了。我們大夏大學的幾個地下黨員,劫后余生,解放后都各自回家回校,繼續(xù)接受組織上的安排,為建設新中國而努力工作。
題圖 本刊工作人員拜訪蔡秀枝老人
責任編輯 / 馬永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