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紫翠
今天是母親節(jié)。我的母親長眠在距我的住所兩百多公里的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上,一冢小小的墳塋“裹著”她小小的軀體。
想起余光中那首詩——
“鄉(xiāng)愁是方矮矮的墳墓,
我在外頭,
母親在里頭?!?/p>
此刻,我在兩百余公里遠的外頭。
母親墳邊的灌木郁郁蔥蔥,墳前還有一棵枝杈茂盛的油茶樹。墳塋的下方就是母親以前種的菜地,她大約如今仍然守望著這片她辛勤勞作過的土地,卻化為泥土,雖永遠與它們擁抱在一起。
母親一輩子沒過過母親節(jié),在世時這個洋節(jié)還不時興,現(xiàn)在時興了她又不在。
母親離開我已十一年多。她去世前半年,我正在廣州進修學習,半年時間沒回去過。電話里,她聽力已不好,每次沒講幾句就把聽筒給了大姐。大姐轉(zhuǎn)述說,母親經(jīng)常念叨我什么時候進修完。如今自然知道母親的念想,而我當時根本沒時間去考慮這些。得空的時候,我在思念著我的3歲孩子,沒空想母親。
接到母親病危的電話,我匆匆趕回家,她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意識卻還是清楚的。我在床邊守著,她的手抖索地摸向胸前的口袋,渾濁的眼卻望著我。我順著她的意思去掏口袋里的東西,是她一直揣在身上、留給我這個滿女的幾百元錢。沒幾個小時,她就平靜地去了,我攥著那幾百塊錢,淚水滂沱。送母親上山的那天,我緊緊抓住冰冷的棺槨,撕心裂肺地哭喊著,不舍得讓母親離去。那座山終究隔開了母親和我。
母親是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農(nóng)村婦女,卻教會了我們很多。
父親少年時期命運淹蹇,我的祖父早喪,祖母改嫁,他從小便與我的姑媽相依為命,受盡苦楚。即便成年以后,姐弟倆依舊時常被鄉(xiāng)鄰以各種名目欺侮。母親嫁給父親初始,同樣受盡委屈。環(huán)境總是能磨礪人,不出兩年,母親也變得潑辣能干起來。她像一只母雞一樣守護著我們這個家,隨時張開翅膀,警惕著“老鷹們”的襲擊。她從不生事,卻也再不怕事。
一次,三姐從鄰居家菜地旁走過。隔天,鄰居便說自家的黃瓜少了幾根,找上門來罵。母親一再追問,三姐仍舊否認摘了他家的黃瓜。母親從來相信自己的孩子,面對不停謾罵的鄰居,她迎上去,正告那人:“我的孩子沒偷你的黃瓜,你再罵,信不信我把你們家的黃瓜全部毀掉!”我看見母親的臉肅然又正氣,那人被母親的氣勢嚇住,終于“鎩羽而歸”。那天晚飯前,母親看著我們兄弟姊妹幾個,緩緩地說了句:“我們有的我們吃,別人有的不要去想?!薄包S瓜事件”后來還是真相大白了,是另一家小孩偷吃的。
就為了讓我們不眼饞別人家的東西,母親拼命勞作,田里種滿稻谷,地里種滿各種蔬菜,地塊夾縫還種了桔子、柚子、桃子、枇把、板栗。父親后來外出工作,母親便獨自擔起要照顧七個孩子的責任,更是忙里忙外,一刻也不得閑。記憶中,我們身上的衣服雖然有補丁,但永遠是干干凈凈的。母親在我們長大后曾自豪地說,我養(yǎng)大你們七姊妹,沒讓你們燙到過,也沒讓你們摔得臉上有疤痕,還個個高高大大的!這放在如今,似乎是很輕而易舉的事。但在那個年月,母親一個人拉扯大七個孩子,實在難能可貴!大姐1952年出生,隨后幾個哥哥姐姐陸續(xù)出生,他們先后經(jīng)歷了三年自然災害、大躍進、文化大革命。不大的村里餓死或夭折的小孩有好幾個,我們七姊妹都健健康康地長大了。
我是最小的孩子,就一直做著母親的跟屁蟲,不管是趕集還是走親戚,即便在田間地頭,我也總跟著。母親也寵我,趕集會買東西給我吃,地里干活就摘野果給我,那野草莓的味道至今一直甜在我心里。一個夏夜,我想跟著村里的大孩子去看電影。因為要走河邊一條長長的小路,母親不放心,便不準我去。我在家發(fā)脾氣,母親卻說,你現(xiàn)在看不了,也不要羨慕別人,我保證你以后躺在家里都有得看。果然,沒過幾年,電視普及了,我們都躺在沙發(fā)上晃動著手中的搖控器隨心所欲地看著電視。
今天是母親節(jié)。窗外陽光燦爛,曬得窗戶底下的樹葉油亮油亮的。母親墳前那棵茶樹該掛滿青青的茶果了吧?
2017年母親節(jié)于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