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發(fā)店

董改正

忙到夜里九點時，我路過這家理發(fā)店，躊躇了一下，就進去了。

楊弘正埋在沙發(fā)里玩手機，聽到響動，微微翻一下眼皮，隨手放下手機，對我淡淡笑了一下。我也沒說什么，坐在理發(fā)轉(zhuǎn)椅上，他就走過來，拿起一條毛巾，先壓領(lǐng)子，再扎大褂。我們都是不善言談的人。

“楊海呢？該上初中了吧？”

“上高中了！”他的話里帶著笑意。

“哦，這么快！幾中？”

“一中?！彼M量淡淡的，但已經(jīng)掩飾不住驕傲。

“這么厲害！？他原來很淘氣??！”

“我也想不到，一上初中，他就像換了個人，全年級五百多人，每次綜合成績排名總在前20，中考以全市第十六名的成績考進了一中，分配在實驗班。我真沒想到?！?/p>

“是的，男孩子開竅遲?！?/p>

“你還記得吧？那時候你在這里開書店，他經(jīng)常進去搗亂，我們還鬧過意見的。”他在鏡子里對我笑。

“是啊，還差點打起來。”

“你家是女孩子吧？”

“是的?！?/p>

“女孩子也一樣。成績還好吧？”

“一般吧！這店面你買了吧？”

“嗯，我還買了三套住宅?！?/p>

“哦，你真搞得不錯！”

“有什么不錯的？”他拿起電推子，走到我左邊，“你也很好啊！”

“我就一套房子，買的還是二手房，房子小，結(jié)構(gòu)也不好?！?/p>

“哦，你學(xué)問好。你離開店之后，有一個女子經(jīng)常來店里買書，那女子穿著紅色的風(fēng)衣，長得真好看，我們這排店面的男人都羨慕你，包括玉林大酒店的老板——他總有千萬家產(chǎn)吧——有一天那女子忍不住問了你老婆你去了哪里?！?/p>

我沒有接口，只驚訝他怎么沒說“女人”而說“女子”。

“聽說你離婚了？”

“怎么？”我有點驚訝，“沒有，我只是全國跑了一遍?！?/p>

“哦，我聽你旁邊賣衣服的說的，沒有就好。跑得怎樣？我們有六年沒有見面了?！?/p>

“不好，你看我不還是回來了嗎？是的，你都有皺紋了?！?/p>

“你也有白發(fā)了?！?/p>

“我還記得，”我把身子向椅子里挪挪，“我第一次來你這里理發(fā)，也是一個雨天。”

“是的，你和你女朋友也就是你現(xiàn)在的老婆一起來的。”他笑了。

“那時候，你爺爺還在。他瘦高個，人很好，那時候你很瘦小?！?/p>

“是的，你不要我給你剃，你女朋友也不讓，其實我們倆同齡，那時候我比你矮很多，我長得遲，十八歲后長了20公分?，F(xiàn)在我比你要高很多了吧，哈哈?！彼中ζ饋?。

“我記得你爺爺笑著說，‘他剃得比我好！我只是不信。對不起啊楊弘！”

“那有什么？我現(xiàn)在所有的，都是我自己掙的?！彪娫掜懀恿?，順手把屏幕給我看，“我老婆，大家都說長得像林青霞，我看不像。那天你走后，我爺爺說，你們倆一般大，你看人家都有女朋友了。”

頭發(fā)理好了，我給他錢，他接過去，我說：“我真的懷念你爺爺那時候，他人真好，他知道我和她鬧別扭，輕輕勸我對她擔(dān)待一些。他說，‘一個女人肯把自己交給你，她再有許多不是，也是可以原諒的。他人真好，笑得跟菩薩似的?！?/p>

他把零錢找給我，臉上都是笑意，說：“我們要向前看，向前看才有希望！”我拉開門向他告別，他說了聲再見，又走向沙發(fā)了。

我拿起傘，雨已經(jīng)小了。我懶得撐開，就淋著若有還無的小雨，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