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昉苨
唐人街的鄉(xiāng)愁
◎ 黃昉苨
去菜市場買菜的路上,艾薇和亨利突然神秘兮兮地對我說:“知道嗎,亞特蘭大也有中國城!”
據(jù)說那個中國城“特別小,可是特溫馨”。
按捺不住好奇,我們臨時轉(zhuǎn)道去了那個中國城:一圈小平房,當中圍了一個廣式小花園,很像一個中國特色的商城。
然而并不是現(xiàn)在的中國——小花園墻上的瓷磚貼畫大紅大綠,各個小店集中售賣的幾大類商品,無非就是影碟、或仿紅木或仿碧玉的家居裝飾品、帶著點戲服味的“中式服裝”。這里的發(fā)廊門口還貼著各色洗剪吹發(fā)型的外國人海報,店內(nèi)瓷磚鋪地,發(fā)型師樸實無華。
很快我就抑制不住喜悅地逛起了里面的書店。店里的顯眼處放的不是成功學(xué),而是菜譜,比如《家常鹵肉飯怎樣做最好吃》。店里有五分之一的地方用來售賣毛邊紙、宣紙、紅紙、字帖以及成百上千的毛筆……
溫柔的臺灣女店主說了,過年的時候,這兒的紅紙可暢銷了。
一個中年婦人坐在書店里,看見我們就問:“國內(nèi)來的?哪兒的人呀?”
“江蘇無錫?!?/p>
“啊呀!我也是無錫的!啊是個?。空趥€哇?(是不是?很地道啊?)……”
老鄉(xiāng)阿姨滔滔不絕地說起了無錫美食:“小籠包,好吃!年輕時明明不喜歡吃,嫌太甜,現(xiàn)在饞得很啊……過年的時候回國,算是吃開心了。”
理發(fā)店里,也集合著許多種奇奇怪怪的漢語口音。兩個全然陌生的人坐在一塊兒,不到10分鐘就能開始聊孩子:“你家孩子考上佐治亞理工了嗎?我家孩子去紐約大學(xué)讀商科啦……你家孩子找到對象了嗎?家里也是中國來的?。亢冒 ?/p>
總之,我從沒想到自己會遇見這樣的人:有些人連中文都不會說了,可跟你聊天的內(nèi)容,跟村里的二大爺一模一樣。有人離國堅決,生活也幸福,可就是止不住地思念故鄉(xiāng)。明明他思念的那個故鄉(xiāng)已經(jīng)沒有了——沒幾家館子做菜還是那么甜了,城里最好的初中再不是一中,最繁華的地方也再不是中山路,年輕人說普通話的時間已經(jīng)多過方言,城市的重心也已經(jīng)從老城區(qū)轉(zhuǎn)到了20年前還是荒地的湖邊……
他還在思念的,是什么呢?
也許是過年的一張紅紙,小時候渴慕過卻沒機會接觸的戲裝;也許是看著方塊字長大的娃兒;也許是那些連漢語都不會講的老華人,身上還留著的東西?
從中國城回來后,我想到了認識的另一對夫婦。他們在美國已經(jīng)住上600多平方米的大別墅,男主人最自豪的,卻是親手在洗衣間里改出了一個能炒菜的中式廚房,那廚房無不令人想起20世紀90年代初的老公房。
初見覺得驚訝,仔細一想心就化了:他們夫婦就是在1992年離開中國的。
我已記不清自己上一次吃老家的鮮肉小籠包是哪年的事了,可是書店里的老鄉(xiāng)阿姨卻信心十足:“以后你就會魂牽夢縈的,越老越想吃。”
所以我最后也明白了,那光怪陸離的演出服裝,和那一冊繁體字的《家常鹵肉飯怎樣做最好吃》,就是唐人街的鄉(xiāng)愁吧。說到底,那溫暖人心的力量,源自它記載著許多華人背井離鄉(xiāng)那一刻,故土的模樣。
(摘自《中國青年報》圖/海洛創(chuàng)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