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樓的陽臺上,客廳的茶色玻璃里隱隱現(xiàn)出了我的一張臉。我的形象并不動人,甚至與婁阿鼠相當(dāng)接近,我也因此常常深感對不起觀眾,但是我的年薪很可觀——五十萬。五十萬和我老家那些整天為二三十塊錢而奔波的鄉(xiāng)親們來說,是一種什么樣的概念呢?
這年頭有錢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有了錢不但可以人模狗樣地出入那些高級場所,一路上還會有人點頭哈腰地喊你先生叫你老板。我相信很多人對此很受用,我認識的很多人都是這樣的,他們的口袋里只要裝著三五百塊錢,就會把自己的臉打腫,做出一副被百萬千萬撐得死去活來的燒包相。其實并不能說這有什么不對,如今這種套路四處橫行,也左右逢源。不過我不是這樣的人,盡管我很有錢,但我仍舊每天吃盒飯,抽一般的香煙,穿地攤上買回來的三十塊錢一雙的皮鞋,因此,寶鸞說我是嚴重進化不足。
城市的天空越來越晦澀,我的老家在鋪翠疊錦的大山深處。我常常站在高樓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這座日漸妖嬈的小城,心里卻栩栩如生地浮現(xiàn)出故鄉(xiāng)的青山綠水。當(dāng)年我從家鄉(xiāng)出來的時候,并沒有料到自己會活成現(xiàn)在這種樣子,我們每一個人的生活其實都是一樣的,人生路上常常神差鬼使地一拐彎就走到了一條意想不到的胡同里。
“老張,你可不要想不開啊,你要是跳下去了我就失業(yè)了。”我正在陽臺上任思緒馳騁,寶鸞在房里叫了出來,她的聲音很有戲劇效果,幸好房子隔音效果比較好,不然好心的鄰居聽見了估計會立刻撥打110。
寶鸞正在衛(wèi)生間里描眉畫眼,一臉的壞笑。過了一會兒她花枝招展地出來了,模特般地走著貓步來到陽臺,然后望著我說:“你要是敢往下跳我也就敢跳,你跳不跳?”
有正事要辦,我不敢跟她嬉鬧,我說:“快點走吧,去仙苑娛樂城?!?/p>
仙苑娛樂城是小城目前最高檔的娛樂場所,名流云集。正常情況下我是一輩子都不會跨入那樣的地方的,當(dāng)然,就是我想進去也肯定會被保安以衣冠不整為由拒絕入內(nèi)。為了不讓被保安拒之門外的事情發(fā)生,寶鸞特意要我打扮一下,男人怎么打扮?無非西裝革履唄,虎皮一披就煞有介事了。
“老張,想不到你穿起西裝來還蠻光彩照人的呢?!背鲩T時寶鸞又拿我尋開心,我猛然間愣了一下,老張?我為什么變成了老張?我才三十剛出頭啊,母親要是聽到了這個稱呼肯定會悲上心頭??墒俏迥昵?,我在刑警隊刑偵科工作時大家就這樣叫我了,唉,老張就老張吧,不就是一個稱呼,并不能從根本上改變我一些什么。
電梯旁有一面鏡子,是小區(qū)的物業(yè)人員自作聰明安裝的,估計他們以為住進這高級小區(qū)的人都是對自己形象時時在意的紳士或貴婦。寶鸞那張色彩豐富的臉蛋肯定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鏡子中的,我卻是個例外。
一出電梯門,寶鸞就三步并作兩步搶在我前面坐在了司機位置上。她喜歡開車,而且是開快車,我常常擔(dān)心哪一天會把小命斷送在她的手上,好在小城老是修路,今天安裝煤氣管,明天維修電纜,一次又一次地把馬路挖了個七零八落,這也就減少了飛車帶來的交通事故。
下車前我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七點多,天就要黑下來了,估計我們要找的人也已抵達仙苑娛樂城的歌舞廳了。我從衣袋里拿出一張女人的照片看了看,這張女人的照片是客戶楊曉天給我的,照片上的女人就是楊曉天的妻子,楊曉天要我們幫他查查他妻子身邊的那個男人。這單業(yè)務(wù)是我接下來的,我本來已經(jīng)不想再接此類風(fēng)花雪月的單子,但抵不住對方開出的十萬塊高價的誘惑。楊曉天為什么要開出十萬的高價?我后來才生出疑問,我問寶鸞:“這是為什么?”寶鸞一如既往地笑笑說:“你是頭兒,你自己判斷吧。”
是的,我是頭兒,我是這家ABC私家偵探所的頭兒,可我們的私家偵探所其實只有兩個人——我是頭兒,寶鸞是受聘于我的助手。
五年前我對歌舞廳還是陌生的,或者說我那時我就根本沒有進過歌舞廳。這不怪我,得怪我父母,他們把我生得五短三粗,高度甚至還不及寶鸞。不適合進舞場跳舞,于是我就進武術(shù)館練拳,一日一日地下來,居然煉就了我的一副好身手。讀警校時就有女同學(xué)盯著我身上的腱子肉看,不過僅僅是看看而已,看過之后并沒有誰因此對我動心。我對寶鸞說這些時她咯咯地笑得直不起腰:“我猜你那些女同學(xué)心里想你的肉這么硬,要是哪天夫妻吵架打起來,那她可要吃大虧了,還是不愛上你為好?!?/p>
寶鸞愛笑,她從來不偽笑不強笑,她的笑是自然而然的那種。干我們這行的雖不必終日臉部肌肉緊繃,但嘻嘻哈哈的一張臉也是很難給人信任度和安全感的。把她招聘進來時我曾經(jīng)猶豫再三,她見我有些猶豫,鏗鏘地說:“你要是拒絕了我,你會后悔的!”我討厭狂妄的人,但她這不是狂妄,是自信,我不討厭自信的人,于是就決定收下她。那時她剛剛警校畢業(yè),一頭男孩式短發(fā),臉上除了天生的紅潤白皙外,不見其他任何化學(xué)物質(zhì),咧嘴笑嘻嘻地站在我面前時,就像一棵陽光充足、營養(yǎng)豐富的翠竹,簡潔干凈,生機勃勃。歲月每時每刻都在改造人,幾度風(fēng)雨幾度春秋后,如今的寶鸞變成了一棵芙蓉樹,萬紫千紅,斑斕多姿。據(jù)說她在警校時是名聲顯赫的舞花,我見過她跳舞,她像白天鵝似的在舞池中旋轉(zhuǎn)開來,那些泡慣了舞場的男人就高聲大叫起來。
像其他歌舞廳一樣,仙苑娛樂城的燈光也是曖昧的,無論是輕柔的還是激烈的音樂,都很煽情,讓人一進來骨頭就酥了幾分。寶鸞拉拉我的衣角示意我,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獵物,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果然看見南邊的角落里坐著幾個儀表堂堂的男女,其中一人就是剛才我在照片上看到的那個女人。
楊曉天給我的信息是他老婆最近常去仙苑娛樂城消遣,且還擁有了一張仙苑娛樂城的貴賓金卡。仙苑娛樂城桑拿、酒吧、保齡球、歌舞廳等娛樂項目一應(yīng)俱全,消費水平對小城一般的百姓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因此,楊曉天判斷他的老婆可能已經(jīng)紅杏出墻了。楊曉天五官清秀,找了一個企鵝般的肥胖妻子,現(xiàn)在居然還紅杏出了墻,真是不可思議。
既然到了舞場,寶鸞決定一展舞姿。她一進舞池立刻便如魚兒游入了江河,順暢無比。好在她沒有忘記辦正事兒。我們一圈圈地打著轉(zhuǎn)兒,眼珠子卻一刻不停地斜向南邊的那個角落。
我和寶鸞跳了幾曲后坐下來,對視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很困惑,楊曉天的老婆看上去并不像是與某一個人格外親密,他們一群人雖然有說有笑,但看得出感情是有距離的。楊曉天老婆的舞伴并不固定,一曲一個,每次她站起來準備跳舞時,那群男人就爭先恐后地擁向她,她仿佛是個貌若天仙的女王。我一時有些理不清頭緒,這年頭的男人多是實用主義者,楊曉天的妻子這么肥丑的女人,她何以有如此強大的吸引力?
寶鸞點了一杯鮮榨果汁低頭吸起來,我知道她其實是在思考問題。我也在思考,但我們沒有想出一個結(jié)果。
其實我并不喜歡楊曉天,沒什么理由,只是一種簡單的感覺。記得他第一次走進我的ABC私家偵探所時,深藍色西裝,暗花的領(lǐng)帶,皮鞋和頭發(fā)閃著遙相呼應(yīng)的光芒,我正兩腳架在桌子上抽煙,透過煙霧我看了看楊曉天,覺得他打扮得很好卻不像個好人,之所以接下他的業(yè)務(wù),除了他開出十萬高價的因素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就是我對很喜歡或者不喜歡的人都懷有強烈的好奇心,我對楊曉天夫妻背后的故事有一種探知的欲望。
在仙苑娛樂城待了一晚,我們一無所獲,第二天晚上第三天晚上我們又去,所見所聞還是與第一天一樣,楊曉天的肥丑老婆身邊還是一群男人,不是一個男人。我把寶鸞這幾天用針孔攝像機拍下的場景刻錄成碟片,然后把楊曉天叫到偵探所播放給他看,可楊曉天匆匆看了兩眼就擺手說自己不認識那些人。我覺得楊曉天的判斷下得太快了,缺乏必要的過程,也缺乏起碼的好奇心。楊曉天的臉上似乎有著另一層?xùn)|西。
正在我為此一籌莫展的時候,寶鸞已經(jīng)著手開始調(diào)查楊曉天了?;剡^頭來調(diào)查客戶這是反常規(guī)的,自我的偵探所開業(yè)以來,楊曉天還是第一個。
寶鸞調(diào)查楊曉天是她已經(jīng)進行了兩天后我才發(fā)覺的,調(diào)查結(jié)果是——楊曉天很有錢,他有一棟別墅、兩家公司、三座工廠,財產(chǎn)累計起來可以進入本市前一百富豪之列,其富裕程度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楊曉天出身貧寒,初中學(xué)歷,拉過板車干過苦力,到過深圳、海南、廣西、福建,也去過泰國、緬甸、美國、英國,有一個女兒正在上寄宿學(xué)校,如此等等。寶鸞說:“楊曉天有錢后并沒有變壞,他沒有包二奶養(yǎng)情婦,也沒有嫖娼記錄,就這點來說他還是個好同志?!?/p>
我有些意外,寶鸞問:“還繼續(xù)調(diào)查他嗎?”
我說:“先對付他老婆吧,找到他老婆水性楊花的證據(jù),我們這單生意就算完成了。”
寶鸞咧咧嘴,嫣然一笑后又忙去了。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楊曉天并不在乎出現(xiàn)在他妻子身邊的那些男人,這一點寶鸞已經(jīng)與我不謀而合地想到了,那么楊曉天出十萬塊來找我們,他究竟想要得到一個什么樣的結(jié)果呢?
寶鸞跟蹤楊曉天的妻子兩天了,拍回一大堆照片給我。其實這類偷拍的照片只要能體現(xiàn)時間、地點、人物就行,但寶鸞卻不一樣,她用光的角度、構(gòu)圖都很講究,拍回來的照片好像張張都是藝術(shù)照。我把照片一一擺開細細端詳,楊曉天那肥肉四溢的妻子就在我眼前咄咄逼人地搔姿弄首起來。
富人的生活我是見識過的,剝下他們紙醉金迷的那一層,其實跟普通人沒有什么兩樣。但這個富婆卻讓我有些搞不懂,她并不是在玩弄情愛游戲,她每天在仙苑娛樂城除了跳舞、唱歌、打保齡球外,別的什么都沒有干,回家后也只是獨自逛逛商店散散步,并沒走遠,以她家那幢建筑風(fēng)格猶如白宮的別墅為中心,方圓不超過一百米的距離。
我從照片上抬起頭來看看窗外,一場暴雨正下個不停,我問寶鸞:“下這么大的雨她也照常出門?”
寶鸞說:“是的?!?/p>
我給楊曉天打電話準備約他到偵探所談?wù)?,卻常常撥不通,有時好不容易通了,話筒中總是各種嘈雜的聲音。今天倒是一撥就通了,可我還沒有開口就聽他說:“今晚你和你的助手過來,我們在西苑大酒店聚聚吧,六點整,不見不散。”
客戶的飯一般我是不吃的,這習(xí)慣在刑偵科就養(yǎng)成了,但因為我急著想重新跟楊曉天接觸一下,于是就同意了。傍晚,我和寶鸞準時到了西苑大酒店。
擺上桌的都不是尋常東西,不是山珍就是海味,大多數(shù)是我沒有吃過的。楊曉天開了一瓶馬爹利,一輪又一輪地叫我們干杯。寶鸞對食物十分滿意,吃得津津有味,但她沒有喝酒,要了一罐檸檬汁高喊干杯干杯。如此地反復(fù)幾次,楊曉天的臉已經(jīng)通紅了,舌頭也開始打結(jié)。我和寶鸞左一句右一句地誘導(dǎo),楊曉天的話便多了起來。在他那零亂干澀的敘述中,我漸漸弄清了他與他妻子婚姻的大致輪廓。
回來的路上我沒有說話,腦海中放電影似的一幕幕地想象著楊曉天過去的生活。他是個勤勞的人,這是他自己說的;他還是個百折不撓努力向上的人,這也是他自己說的。所以他被他的一個朋友看上了,朋友好說歹說執(zhí)意要將自己的妹妹嫁給他。楊曉天說他沒有想到平平淡淡過了十年之后,老婆還是另覓高枝了。我問他:“高枝究竟是誰?”
他反問我:“這該由你來告訴我,我付錢就是想知道這個答案。”
貌似醉酒了,其實他不是真醉,內(nèi)心清醒著呢。
寶鸞說:“老張啊,這十萬塊不好賺呢?!?/p>
如果就到此為止,我立刻把訂金退還給楊曉天也是可以的,但我不打算這樣做。我想俗不可耐的男歡女愛情節(jié)后面一定藏著某個具有爆炸力的故事,這吸引著我要往下走,要弄個水落石出。
又有兩單生意找上門來,都是經(jīng)濟類的,并不復(fù)雜,開出的酬金也不低。但我思量再三還是忍痛推掉了,我想楊曉天這一單生意在手,已經(jīng)騰不出時間與精力了。寶鸞心生一計:“我們分道揚鑣吧,各開一家偵探所,各聘一些幫手怎么樣?”
我看到她的目光里燃燒著火焰,不像開玩笑,臉頓時沉下來說:“不行,我這里現(xiàn)在正需要你!”
寶鸞噘嘴白了我一眼:“你難道還能需要我一輩子嗎?”
我說:“女大不中留,該你出嫁時我不會留的,但現(xiàn)在你不能走?!?/p>
寶鸞說:“那我干脆嫁給你了,我們開夫妻店吧?!?/p>
我知道她是開玩笑,沒有當(dāng)真,點上煙坐到了自己辦公桌前。社會變化快,她是八十年代出生的,觀念行事和我有極大的不同,我知道自己跟她有代溝。楊曉天的妻子跟我才是同齡人,但我也覺得隔山隔水地?zé)o法理解她。我把她的照片又抽出來一張張地看,面對這樣的女人誰都不可能感到賞心悅目,楊曉天何以將她當(dāng)寶貝一樣呵護著呢?
楊曉天老婆所謂的情人始終沒有露面。
一天,寶鸞走過來,一手支著桌沿一手在我后腦勺上拍拍,然后把手擱在我的背上說:“喂,如果你也找到這么個老婆,一身的肥肉,光看著就夠你幸福一輩子了?!?/p>
“你的任務(wù)是繼續(xù)跟蹤楊曉天的妻子,直到找到有力證據(jù)?!蔽艺酒饋泶咚F(xiàn)在就出發(fā)。
記得那晚在仙苑大酒店時楊曉天說過一句話:“以后我也要到電視里做嘉賓,找個好女人帶回家。”當(dāng)時我們的話題是從臺灣電視節(jié)目“非常男女”開始的,談到了全國各地電視臺火爆的征婚節(jié)目。楊曉天歲數(shù)不小了,可他卻對這樣的節(jié)目欣賞有加。我突然想到,一個財產(chǎn)豐厚、長相不錯的男人平白無故地給妻子貼上一個外遇的標(biāo)簽,目的只有兩個——愛妻太切或找借口休妻。油頭粉面的楊曉天,他的眼睛深處有一些與純凈透明恰好相反的色澤在浮動,我不相信他在風(fēng)月場上能守身如玉,可家中肥胖庸俗、缺乏姿色的舊妻通常是他這種男人邁向另一個溫柔鄉(xiāng)的最大障礙。
那天我接到了一個電話,如果不是這個電話,我已經(jīng)準備親自對楊曉天跟蹤了。
電話是老家打來的——我年邁的母親突然去世了。我要立即動身回去。
三天后我重新回到小城時,臉色蒼白,兩頰消瘦,胡子拉茬。寶鸞看見我先是脫口叫了一聲,然后呲牙咧嘴、眉頭緊鎖:“你簡直像青面獠牙的鬼。張剝皮,下次你再這樣不修邊幅,我跟你白刀子進紅刀子出?!?/p>
我靜默著不說話,她從椅子上跳起來,一搖一擺地婀娜到我面前:“喂,以后娶了我可要好好對待我?!?/p>
“誰說要娶你?”我像被什么噎住了,一口氣上不來,結(jié)巴了。我緊緊盯住她的眼,她那雙眼睛里竟然沒有半點戲謔的成分。
寶鸞說:“我說的,我這么如花似玉、楚楚動人,難道還不值得你娶?”
我趕緊擺手:“行了行了,到此為止,再說下去玩笑就開大了?!?/p>
寶鸞說:“真不娶我?你可想好了,真不娶我你會后悔的?!?/p>
回來之后我蒙頭昏睡了一天一夜,等到體力充沛了才從被窩里爬出來沖澡、洗臉、刮胡子,才感覺自己回到了城市。
寶鸞在衛(wèi)生間里安裝了一整面墻那么大的鏡子,讓我每次沖澡時都有一種被人窺視的窘迫感,我感覺鏡子中的自己五大三粗,五官搭配極不協(xié)調(diào)。
洗過澡刮完胡子,我又想到了楊曉天的事,立即給寶鸞打電話。寶鸞的手機關(guān)機,估計她在睡懶覺。我連忙開車過去,站在她租住的房子外正要舉手敲門時,背后響起一聲猛喝:“不許動!”跟著是一陣明亮的笑聲,寶鸞提著大包小包像周游列國似的滿載而歸,她說:“我逛街去了?!?/p>
她租的是一套三房一廳的公寓,一間是臥室,一間放著健身器,一間放著電腦、打印機、掃描儀、復(fù)印器材之類。尋個地方坐下后我便問她這幾天的工作怎樣,她兩眉一挑向我攤手,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問:“難道一點收獲也沒有?”
她給自己沖了杯咖啡,坐在沙發(fā)上跟我大眼瞪小眼。
接著,她便很興奮地向我描繪起自己當(dāng)家作主另開一家偵探所的前景,她說:“你叫ABC私家偵探所,我的就叫123私家偵探所吧?!蔽蚁嘈潘嫦聸Q心要出去單干了。我起身準備離去。
寶鸞對我的反應(yīng)估計不足,有些失望地說:“喂,你怎么不挽留我呢?好歹我也給你張剝皮賣了多年的命??!”
我說:“也許這樣也好,以后我們和平共處吧,如果需要的話也可以合作?!?/p>
“你個狗東西!”寶鸞吼了一聲從沙發(fā)上跳起,手上的咖啡差點潑了我一身,“你無情我不能無義,告訴你吧,楊曉天是在黑道上混的,他那幢別墅已經(jīng)很久不住了,他現(xiàn)在住在酒店里?!?/p>
我問:“你怎么知道的?”
寶鸞說:“近來我和他來往甚密,我對他巧施了美人計?!?/p>
我說:“他于是將計就計了吧?”
“嘿嘿!”寶鸞陰陽怪氣地一笑,得意洋洋地把一疊照片遞過來,“以前我只注意肥婆外出的行蹤,其實問題出在別墅,別墅有男人出入,單個男人進去時,肥婆就留在別墅里,數(shù)個男人進去時,肥婆就出去散步或逛商場?!?/p>
我翻看照片,突然兩眼一瞪幾乎驚聲叫出,寶鸞嚇了一跳:“怎么回事?”
我欲言又止,但還是用手一戳照片指著肥婆身邊的一個男人說:“這人叫鄭志明!”
鄭志明如今改名鄭經(jīng)仁,他才是仙苑娛樂城的老板,法人代表是掛的一個馬仔的名字。我有種被人耍了的感覺,楊曉天繞了一大圈原來是要讓我的視線最終落到鄭志明身上。
接下來我精神亢奮,行蹤詭秘,晝夜鼠竄,我搜集到了很多鄭志明犯罪的確鑿證據(jù),我把這些證據(jù)交給了公安局的局長,憑這些鄭志明必死無疑。局長靜靜地看過我歸納的材料后,臉上漾起了笑意。
幾天后,晚報的第一版有一則這樣的報道:本市破獲一起特大毒品走私案,抓獲毒品走私團伙十三人,其中團伙頭目鄭經(jīng)仁(又名鄭志明)潛逃境外多年,現(xiàn)也一并抓獲歸案……
當(dāng)年把自己的妹妹嫁給楊曉天的就是鄭志明。曾經(jīng)在鄭志明鞍前馬后效力的楊曉天有了萬貫家財后,決定洗手不于了,可鄭志明不允許,肥婆也不允許,躲出家門的楊曉天仍處處被迫,自己的家也成了鄭志明的窩點。他不信任公安局,所以找我,他把我當(dāng)成籌碼豁出去賭了一把……
寶鸞站著不動,眼珠子上下轉(zhuǎn)了幾圈,最后將信將疑地問我:“不會吧,你真把楊曉天給的錢都捐掉了?”
我說:“是啊,我用那錢成立了一個基金會,專門獎勵有功的警察。”
寶鸞嘆口氣說:“你這舉動不錯,我決定給你做老婆了?!?/p>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皺眉詢問:“你再說一遍?”
寶鸞不耐煩地揮揮手說:“喂,張剝皮,好話不說三遍,你要再不娶我,以后就沒有機會了。”
陽光透過梧桐樹縫零零星星地散落下來,地上一片粲然。我輕輕地抱住寶鸞,她指甲上的人造鉆石正被陽光照射得晶瑩剔透……
黎民,原名高利民,中醫(yī)醫(yī)師,已在各地報刊發(fā)表作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