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彥彬
一
風(fēng)雪肆虐了一天,竟毫無去意,傍晚,天色愈發(fā)陰暗了,山風(fēng)裹挾著雪花漫天狂舞,河流、樹木、房屋早已變作白茫茫的一片,不遠(yuǎn)處,烏孫山淡淡的影子也在狂風(fēng)暴雪中漸漸消沒無蹤。放眼望去,天地一色,混沌一片。
雖然已是立春時節(jié),但特克斯這座山區(qū)小城卻似寒冬乍來,依然是千里冰封,風(fēng)雪肆虐。
辦公室里供了暖氣,融融如春,與窗外相比宛如兩個世界。
打印完最后一沓文件,我已有了些許倦意。起身沏杯茶,杯口熱氣裊裊升起,繚繞著而后緩緩散去。啜幾口,身上頓時熱乎乎的,讓我感到精神振作了些。驀地,窗外的風(fēng)一陣低吼,窗戶便戰(zhàn)栗著發(fā)出幾聲悶響,我悚然一驚,抬起頭看了看窗外,不知何時,沉沉的夜幕已悄然落下。一時間,回家的念頭便強(qiáng)烈起來,猶如倦鳥急切地想要?dú)w巢一般。
伸手從衣帽鉤上取下外衣,我一面穿一面向樓下走去。
樓下靜悄悄的,早已空無一人。
推開門,一股冷風(fēng)卷著雪粒兒撲面而來,我頓覺呼吸一窒,臉也被打的生疼。正欲出門,那門扇卻被風(fēng)猛地一吹倒了回來,推得我一個趔趄,險些摔倒。我連忙站穩(wěn)腳跟,又用力將門緩緩地推開了。外面的雪得的正急,霎時,數(shù)不清的雪粒兒隨風(fēng)鉆入衣領(lǐng),我打了個激靈,趕忙豎起衣領(lǐng)將大門鎖了,匆匆往家走去。
路兩旁的燈已經(jīng)亮了,風(fēng)在樹梢嗚嗚地低吼著,盤旋著。不時吹落樹枝上的積雪,在黯淡的燈光下翩然起舞。
路上行人廖廖,兩旁的店鋪也大多關(guān)了門,只有線桿上的廣播里傳來單調(diào)的冬不拉聲,讓冬夜的小城更增添了幾分寂寥。
前方不遠(yuǎn)處,一個頭戴狐皮帽,身穿羊皮大衣的哈薩克老人正騎著馬緩緩而來,老人的須眉早已被大雪染白,身上也落了厚厚一層雪,乍一看,宛如雪人一般。但那老人卻不時悠然望一眼天空,好似渾不在意這愁煞人的天氣。
雪愈下愈大,鵝毛般的雪片兒隨風(fēng)而來,打的睜不開眼,我只能低垂著頭匆匆而行。
過了兩個路口后便沒了路燈,只有路邊得人家閃著一絲微弱的亮光。這條路偏僻,稍晚些便看不到人影兒了。我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前面不遠(yuǎn)處有個小巷,我便住在小巷里。
這時,黑黢黢的前方隱約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搖搖晃晃,踉踉蹌蹌,像是喝醉了酒的樣子,在大雪中漸行漸近。
小城地處塞外,民風(fēng)嗜酒。如此天氣醉漢更是隨處可見。這本是司空見慣的事兒,我并未在意。
離還有七八步遠(yuǎn)時,那人不知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噗通”一聲,重重地仆倒在了雪地上。我心里一緊,連忙快步走上前去,想要將他扶起。
走近看時,只見雪地上模模糊糊地蜷縮著一個人影兒,渾身還散發(fā)著濃濃的酒味??磥砉媸莻€醉漢。讓人好笑的是,那人居然還發(fā)出一陣陣細(xì)微的鼾聲,竟像是睡著了。我不禁搖了搖頭,又繼續(xù)往家走去。
走了幾步我不禁有些擔(dān)心,倘若這醉漢真睡著了,不消多久便會被凍僵的。如此思忖著,腳步便有些猶豫,回頭看時,那醉漢仍是一動不動地蜷縮在雪地上,身上卻已落了一層雪。
躊躇片刻,我又轉(zhuǎn)身走了回去。
我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那醉漢只是動了一下,便又呼呼大睡起來。我又使勁搖了搖他的肩膀,大聲喊道:“喂!”,風(fēng)吹過,霎時湮沒了我的聲音。那醉漢卻是動也不動了。無奈之下,我只好單膝跪在地上,雙手伸到他腋下,用力將他托了起來。那醉漢被我托起后,軟綿綿地靠在了我身上,腦袋也無力地在我肩膀上耷拉著。
這時,一陣風(fēng)吹來,似有一縷長發(fā)從我臉上拂過,繼而,我聞到一股淡淡的只有女人身上才有的味兒,我頓時愣住了,正在飛快地思索時,那醉漢耷拉在我肩膀上的腦袋動了動,“哇”的一聲,一股濃濃的酒味撲鼻而來,緊接著我頸部一熱,一股黏糊糊的液體順著脖子流進(jìn)了我的衣服里,我頓時心里叫苦不迭,下意識地一松手,那人“嗯”了一聲,如一灘泥似得倒在了雪地上。那聲音雖然不大,但我卻聽得真切,這分明是個女人!
我一時不知所措,怔怔地站在大雪中,四處死一般的寂靜,唯有雪片兒簌簌落下的聲音。
良久,我才回過神來,這時才感到自己已是又餓又累,最難捱的是懷里濕乎乎的,冷風(fēng)一吹,冰涼的身體便止不住地打哆嗦。
望著不遠(yuǎn)處的巷口,我又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后將心一橫,又俯身將那女人扶了起來,轉(zhuǎn)身一個半蹲便將她背起,搖搖晃晃地往家里走去……。
洗罷澡,我煮了袋方便面。坐在小凳上一面吃一面打量著側(cè)身躺在沙發(fā)上酣睡的“女人”——這時我才看清,喝醉酒的原來是個姑娘。
那姑娘約摸二十五六歲,鵝蛋臉兒,小麥膚色。黑黑的眉毛下,一雙眼睛雖然緊緊地閉著。卻仍被長長的睫毛襯托得異常動人。她的嘴唇很薄,微微翹起的嘴角透著一股不羈和倔強(qiáng)。這時她頭上的雪早已融化,幾綹濕漉漉的頭發(fā),如墨玉一般掠過她光潔的額頭。當(dāng)目光落在她略略有些高的顴骨上時,我暗想,這多半是個蒙古族姑娘。
雖說屋里的暖氣很熱,但那姑娘似乎仍然有些冷,迷迷糊糊中“嗯”了一聲,將身體蜷的更緊了。我看了她一眼,站起來從柜子里找了塊毛毯給她蓋上了。那姑娘一翻身,將毛毯緊緊地裹在了身上,又沉沉地睡去了。
吃完熱乎乎的方便面,頓覺困意襲來。我?guī)缀跏情]著眼睛走進(jìn)了臥室。倒在床上便打起了呼嚕。
二
翌日,天還未亮,屋后清真寺的邦克塔上便傳來了清越悠長的喚禮聲(穆斯林習(xí)俗,意在喚醒沉睡的穆斯林做禮拜),我從睡夢中醒來。迷迷糊糊地拿過床頭的手機(jī)看了看,見時間尚早,便又閉上了眼睛,想要再睡一會兒。
再次醒來時天已大亮??戳丝磿r間,竟然已經(jīng)十點(diǎn)多了。我一翻身便跳下了床。穿過客廳去衛(wèi)生間時,房間里淡淡的酒味和沙發(fā)上疊得整整齊齊的毛毯才讓我想起了昨晚的事兒。
也不知那姑娘是幾時走的?我一面想著,一面匆匆洗了把臉。
外面的空氣冷冽而純凈,吸一口,心肺都像是被烏孫山的雪水洗滌了一番。院里的小徑早已被厚厚的白雪覆蓋,只有一串清晰的腳印伸向大門,自是那姑娘走時留下的。
我順著腳印往大門外走去……
聽到響動,門外楊樹上的一群麻雀倏然驚起,撲撲棱棱地飛向了遠(yuǎn)處,積雪便從顫動的樹枝上落下,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煞是好看。
雖然時間并不算早,但小巷卻仍是一片寂然,仿佛還在沉睡中。只有一個維吾爾族婦女正拿著笤帚在門前的雪地上拍打著地毯。見我走過來,微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出了小巷,天地一寬。放眼望去,只覺天地的色彩忽然變的如此簡單,湛藍(lán)的是天空,潔白的是大地。除此之外,似乎再無別的顏色。不遠(yuǎn)處,起起伏伏連綿無邊的烏孫山在陽光的照射下更是分外剔透,天際為紗,飛雪為衣,宛似冰清玉潔的少女。
在雪地上行走頗為費(fèi)力,當(dāng)我深一腳淺一腳走到“太極壇”下時,已是氣喘吁吁了。
小城是依照八卦圖形所建,布局呈放射狀。由中心“太極壇”向外輻射“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條主街和四條環(huán)路。一環(huán)八條街,二環(huán)十六條街,三環(huán)三十二條街,四環(huán)六十四條街,與周易六十四卦極為相似。故名八卦城。
說起這八卦城,是有些歷史源流的。
據(jù)說特克斯八卦城最早出現(xiàn)在南宋年間,道教全真七子之 “長春真人”丘處機(jī)應(yīng)成吉思汗的邀請前往西域。游歷天山時途經(jīng)特克斯河谷,被河谷的山勢、川勢、水勢所動,取“天地相融、東西相通、天人和一、人杰地靈”之龍脈,以周文王姬昌推演的“后天”八卦確定了坎北、離南、震東、兌西四個方位。
七百余年后的1936年,精通“易”理的伊犁屯墾使丘宗浚來到特克斯,發(fā)現(xiàn)了八卦城的“風(fēng)水龍脈”,再次開始修建。
當(dāng)時由于沒有足夠長的的繩子,施工人員就從店鋪中購來成捆的布匹,撕成布條連接成長繩,用20頭牛拉犁犁出了八卦城街道的雛形。
我站在“太極壇”下環(huán)視四方。行人漸漸多了起來,走路的,騎馬的,駕車的……,哈薩克人、維吾爾人、蒙古人、柯爾克孜人……,長相不同,穿戴各異,漸漸由八條街向小城中心匯聚而來……
三
我推門走進(jìn)辦公室時,蘇琳正拿著手機(jī)踱來踱去地跟誰說著什么,見我進(jìn)來,擺了擺手算是打了招呼。我往自己的辦公桌走時,聽到她似乎在跟對方聊房價什么的,聲音透著興奮,一迭聲地說,太好了!太好了!
我和蘇琳同在一間辦公室已經(jīng)有幾年了,如此情景最是常見。她似乎總有打不完的電話,大到房價,小到蔥價,她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聊??傊灰怯锌赡苜嶅X的事兒,她統(tǒng)統(tǒng)都很感興趣。
蘇琳的電話打了足足有半個鐘頭。掛了電話后,蘇琳慢悠悠地從包里掏了個蘋果放在了我桌上。
我看了看桌上的蘋果,又看了看蘇琳。這才注意到,一向著妝淡雅的蘇琳今天卻很是夸張。濃妝艷抹紫眉綠眼的。臉上也不知抹了什么東西,看上去透著亮兒。原本就烏黑濃密的長發(fā)像是焗了油,瀑布似地傾瀉在肩頭。頗有些艷光照人的味道。
我開玩笑地說,總是蹭吃蹭喝,讓我心里如何過意的去?蘇琳嗔怪地看了我一眼,說,仨瓜倆棗的的還值得一提?再說了,你一個人在這兒,姐多照顧你點(diǎn)兒不應(yīng)該啊?我說,你不也是一個人在這兒?
其實(shí)蘇琳只比我大了不到一個月,但她卻總愛在我面前以大姐自居。有一回我說,咱倆可是一般大,你別總是姐啊姐的。蘇琳撇撇嘴說,大一天也是姐,何況一個月?我一時語塞,笑了笑沒吭聲。
蘇琳和我的父母都在外地,或許是境況相似的緣故,她平日對我蠻照顧的,在家里做了好吃的總會給我?guī)弦环?,包里也常裝幾個蘋果或桔子,不聲不響地放在我桌上,有時甚至還會打電話問我有沒有要洗的衣服。我雖從未讓她洗過衣服,但感激之情還是有的。無以為報,那些讓蘇琳頭疼的瑣碎工作我也就順手代勞了。
我正在大嚼著蘋果,蘇琳喜滋滋地說道,林木,房價又漲了。
我說,是么?那就再次恭喜你了。
早在兩年前,房價剛剛露出上漲的苗頭時,蘇琳便傾盡所有外加?xùn)|挪西借買了兩套房,當(dāng)時我還對她的做法很是不解,問她,你不是有住房么?干嘛還要買?還一氣兒買兩套!蘇琳笑而未答。
現(xiàn)在看來,蘇琳的嗅覺是非常靈敏的。
短短兩年的時間,房價已是一飛沖天了,原本平靜的小城頓時沸騰起來。一時間,街談巷議的幾乎全是關(guān)于房子的話題,人們從難以置信到猶豫觀望再到爭先恐后一擁而上。更是將房價推向了前所未有的瘋狂。
牛頓曾說過,我能算準(zhǔn)天體運(yùn)行的軌跡,卻無法計(jì)算人性的瘋狂。幾百年過去了,人性似乎毫無改變。如果說有什么不同,我想,那就是變得更加瘋狂了——僅此而已。
我正胡思亂想時,蘇琳卻蹙著眉自言自語道,這房價一個勁兒地往上漲,也忒嚇人了吧?我被蘇琳的話逗樂了,開玩笑地說,莫非你都賺得都不好意思了?蘇琳搖了搖頭說,那倒沒有,可這漲法也有些太瘋狂了!我……我是心里越來越不踏實(shí)了。我想了想說,那倒也是。
蘇琳有些拿不定主意地問,林木,你說……我是不是該把房子賣掉?我撓了撓頭說,這個……我可說不好。但是……蘇琳白了我一眼,說,怎么說個話吞吞吐吐的!但是什么?我笑了笑說,對沖基金大鱷索羅斯曾說過一段話,也許你能夠從中得到啟發(fā)。
哦?哪段話?蘇琳將身體往前挪了挪,很感興趣地問。
我仰起臉看著房頂,在腦海里搜索著那段話,緩緩地說道,世界經(jīng)濟(jì)史是一部基于假象和謊言的連續(xù)劇。要獲得財富,做法就是認(rèn)清其假象,投入其中,然后在假象被公眾認(rèn)識之前退出游戲……
聽罷,蘇琳低頭不語,似乎在玩味這段話。過了片刻,她抬起頭望著窗外,若有所思地說了句,也許他說的是對的……
這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吐主任走了進(jìn)來。
我和蘇琳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叫了聲,吐主任!
吐主任出奇地胖,碩大無比的肚子走起路來便一顫一顫的,像是隨時都有可能突然掉下來。他的臉更像是充了氣似得,滾圓而紅潤。我一直覺得“珠圓玉潤”是形容女人的,但每次見到吐主任,我都覺得這個詞兒對他來說倒是更貼切些。
蘇琳連忙將椅子推了過去,說,吐主任,您坐!吐主任微微喘息著坐了下來,問,蘇冷,材料搞完了沒?檢查組可今天就要到了。吐主任是哈薩克人,“琳”字的音發(fā)不準(zhǔn),一直稱蘇琳為“蘇冷”,蘇琳笑著糾正了幾次,吐主任依然如故,蘇琳也就默認(rèn)了。
蘇琳笑道,主任吩咐的事,我怎敢耽擱?說著,從我桌上拿過我昨晚加班搞出來的材料遞給了吐主任。
吐主任很細(xì)心地一頁一頁的翻看著材料,過了好一會兒,大手一揮說道,嗯,不錯,好!又用手指著結(jié)尾處說,這里應(yīng)該加上幾句嘛,開拓創(chuàng)新、與時俱進(jìn)、工作扎實(shí)、成效顯著!
作為領(lǐng)導(dǎo),吐主任向來是對這類詞兒既諳熟又青睞的,在他看來,不管是計(jì)劃還是總結(jié)抑或報告什么的,若是沒有這些詞兒的點(diǎn)綴。簡直是太黯淡太寒酸了。
蘇琳一臉謙遜地說,對對,這幾句加的好,簡直是點(diǎn)睛之筆嘛!
這個馬屁拍得有些肉麻,我身上頓時泛起雞皮疙瘩,想笑,但生生地忍住了。
吐主任一臉茫然,問蘇琳,什么是點(diǎn)睛之筆?吐主任雖然通曉漢語,但對成語、典故之類的還是不甚明了。
蘇琳把這個成語的來龍去脈簡單地對吐主任說了一下。
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吐主任聽了果然很受用,笑呵呵地說,好,好!說罷,肚皮一挺,帶著滿臉的笑意出去了。
吐主任走后。蘇琳屈指敲了敲桌子,問,喝茶了沒?
我搖了搖頭。
蘇琳說,走,到對面喝茶去。
“對面”是指單位斜對面吐汗大媽開的哈薩克奶茶館,那里有小城里最可口的奶茶和最溫暖的小火爐。
今天我們來得晚了些,奶茶館里早已空無一人,只有燒的正旺小火爐不時發(fā)出“呼呼”的響聲。我和蘇琳用爐旁凈手的鐵皮壺相互澆著洗了手后,便坐在爐邊閑聊著。
昨晚的嚴(yán)寒早已使窗戶玻璃上結(jié)滿了晶瑩的冰凌,如花,如葉,如飛鳥,如蝴蝶,看上去是那樣的巧奪天工。陽光透過冰凌照進(jìn)來,這簡陋的奶茶館里便多了幾分朦朧和溫馨。
沒多大會兒,胖乎乎的吐汗大媽端上了兩碗熱騰騰的奶茶和一盤切成塊的馕,稍后,又端來一碟酥油和幾碟涼拌小菜:蘿卜絲、土豆絲和皮辣紅。
蘇琳端起碗來喝了一口奶茶,油然贊道,味道咋就這么好呢?又開玩笑地說,只要端起這奶茶碗,我這心里就只有滿滿的幸福感了!我說,何止你啊,一碗奶茶下肚,只怕滿城人的幸福指數(shù)都會直線飆升滴!蘇琳大笑。
我們倆一面喝著熱騰騰的奶茶一面扯著閑話兒,從單位的趣事到小城逸聞再到電視里的新鮮事兒。直到茶足飯飽,我和蘇琳才慢悠悠地往單位走去。
或是因?yàn)樘炖渎坊木壒?,快到傍晚時,檢查組才姍姍來遲。一路勞頓,幾個檢查組的成員早已疲憊不堪,只是象征性地在單位里轉(zhuǎn)了一圈兒,又翻看了一下檔案資料,便匆匆離去了。
檢查組對單位的工作評價還不錯,吐主任的心情也不錯,隔著墻,我仍能聽見他在辦公室里愉快地哼著歌兒。坐在對面的蘇琳則不知在跟誰通電話,東一句西一句地海侃神聊著。
昨晚沒休息好,這時我已有些倦了,想想手頭也沒什么活兒了,便穿上外衣,推門走了出去。
樓外,蒼茫的暮色已悄然落下,路邊干枯的老榆樹上有寒鴉數(shù)點(diǎn),扯著嗓子聒噪。再往遠(yuǎn)處看,更是千山暮雪,萬般冷清。霎時間,我的心也蕭索起來。下意識地拉了下衣服上的拉鏈,匆匆往家走去。
四
昨夜睡得香甜,清晨醒來頓覺神清氣爽,一洗昨日的疲憊。
可冬天溫暖的被窩總是那樣讓人留戀,我雖然醒了,卻無論如何也不愿起床。后來索性又閉上眼睛,將身體完全舒展開,愜意地躺在床上。我心想,天亮還得一會兒呢,且躺著吧。
又在床上賴了好一陣,我才磨磨蹭蹭地下了床,洗漱罷,精神抖擻地出了門。
到了辦公室,蘇琳還沒來。我泡了杯茶,一面吹著浮在水面的茶葉,一面望著窗外。
太陽已經(jīng)升起,暖暖地照在烏孫山上,在萬道霞光的籠罩下,烏孫山仿佛披上了金色的衣裳。
據(jù)說烏孫山是因?yàn)鯇O人而得名。
兩千多年前,烏孫人在強(qiáng)大的匈奴人的攻擊下,不得已而西遷,他們的首領(lǐng)在交戰(zhàn)中被匈奴人所殺,頭顱被匈奴王制成器皿,用來喝酒,余眾驚恐,西遷到了伊犁河流域,在這里建國并漸漸強(qiáng)盛起來。
如今,過往的一切都被時間無聲無息地抹去了,征伐與殺戮,輝煌與屈辱,似乎從來都不曾發(fā)生過,只有烏孫山依然靜靜地屹立在時間的河流中。
我正沉浸在遐想中時,蘇琳推開門走了進(jìn)來。
想必是不想讓隔壁的吐主任聽到動靜,蘇琳進(jìn)來時輕手輕腳的。我說,看來睡得還不錯。蘇琳將門關(guān)上后說道,不錯個鬼!一宿都沒睡著覺,天快亮?xí)r才瞇了會兒。我問,大晚上的不睡覺干嘛呢?蘇琳說,還不是讓昨天那些話鬧的!我問,哪些話?蘇琳說,就那個索什么斯的話。我說,索羅斯?蘇琳說,對對,索羅斯。想了想又說,不過,他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我說,如此說來,你是傾向于賣掉房子了?蘇琳說,不是傾向,是決定!一會兒我就去辦這件事兒。我說,是不是倉促了些?再考慮考慮嘛。蘇琳擺了擺手說,不必了,兵貴神速!我搖了搖頭,你可真夠神速的!
蘇琳性子急,沒坐幾分鐘就拎著包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出門了,出門時說,如果吐主任問起我,你知道該怎么說吧?我說,那還用問?蘇琳一笑,轉(zhuǎn)身走了。
蘇琳不在,辦公室里便很安靜,我心無旁騖地埋頭于一大堆文件之中??斓较掳鄷r,已將手頭的工作一掃而光,看著桌面一疊疊打印好的資料,心里便多了幾分成就感。我揉了揉眼睛,心想,今天可以早些回家了。
我正在下樓時,艾迪推開大樓的門走了進(jìn)來——艾迪既是我的鄰居,也是我的發(fā)小兒。
我們倆從小便住在一條巷子里,離得不過百十米遠(yuǎn)。打髀石,掏鳥窩,下河游泳,上樹摘果,從來都是形影不離。如今我們雖然都已年近三十,但卻依然親密無間,友情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