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學(xué)平
我的童年時光是在一個小村莊里度過的。
初夏時分,小麥揚花,菜花如金,鄉(xiāng)村的原野倏地一下子生動起來。于是,我們這些“野”慣了的農(nóng)家娃再也閑不住了,躺在新墾的泥土里學(xué)驢打滾,趴在柔軟的草地上看羊抵角,爬到大樹上摘桑葚吃,牽著風(fēng)箏走過草場,追著燕子在堤壩上跑……瘋夠了,就三五成群地鉆進(jìn)豌豆地里去偷摘豆莢。
在鄉(xiāng)下,“偷瓜摸棗不算賊”,是孩子們熱衷的一件趣事。此時,蠶豆花還在開著,豌豆卻已經(jīng)結(jié)莢了。豌豆莢飽滿得猶如懷有身孕的婦女,羞答答地低著頭,遍地都是。我們這些“饞小子”摘到嫩的便生吃了,脆巴巴、甜滋滋的。至于那些老的,則須先摘掉豌豆皮邊緣的一層筋,再耐心地剝出一個個青翠的豌豆仁,然后小心地塞進(jìn)口袋里。
揣著滿兜的豌豆仁回家后,我會圍著曬太陽的外婆轉(zhuǎn)呀轉(zhuǎn)。早就知道我心意的外婆一直看著我笑。終于,外婆從木箱底掏出了那只捻線陀。沐浴在陽光下,暗棕色的線陀發(fā)出了帶有年代感的光澤。線陀在外婆的手中飛也似地旋轉(zhuǎn)著,一團(tuán)潔白的棉花眨眼間就被捻成了長長的紗線,就像那古老綿長的歌謠隨風(fēng)飄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外婆顫悠悠地穿好針線,把圓圓的豌豆仁一個個地穿起來——玲瓏剔透,像綠珍珠項鏈兒似的。
把豌豆串兒放進(jìn)外婆的飯鍋里,我又出去玩兒了一會兒。太陽還有兩竿子高的時候,我就開始不斷地抬頭翹望自家的屋頂。看到第一縷炊煙從煙囪里裊裊升起,便趕緊回家。到了開飯時間,我搶著去盛飯——因為飯鍋里還藏著我的小秘密呢!揭開鍋蓋,飯香夾著豆香一并襲來,讓人垂涎欲滴。于是,也顧不上燙手,我取出豌豆串便先嘗上幾顆,稍微晾涼再小心地掛到脖子上。豌豆串襯上光溜溜的腦袋,讓我看起來活脫脫像個初入佛門的小沙彌。
月光下,村邊的池塘里不時傳來幾聲蛙鳴,村頭井臺上的轱轆聲也咿呀了起來。此刻,正是我們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光。糾集三五個村童漫天撒野——抓特務(wù)、捉迷藏。不管是張家的柴垛還是李家的草房,只要能藏身的地方總要去鉆一鉆。耍累了,就到村頭的石板橋上去坐一坐,隨手從脖頸上拽幾粒豌豆塞進(jìn)嘴中——甜絲絲的,黏膩膩的,嚼幾下便會滿口生香。
夜深了,大人們扯開嗓門叫我們回家。不論是長聲的還是短聲的,不論是叫的還是罵的,在孩子們聽來,都是最迷人的聲音,都是最親切的呼喚。我們這才戀戀不舍地向伙伴們告別。各自回家后,在父母的催促聲中伴著淺淺的豆香入眠……
二十多年,彈指之間,卻已物是人非?,F(xiàn)在想想實在不明白這種無滋無味的豌豆串有啥好吃的。但我卻永遠(yuǎn)忘不了故鄉(xiāng)豌豆的醇香,永遠(yuǎn)忘不了一起采摘豌豆的小伙伴,更忘不了長眠在那片黃土地下的外婆。我熱愛著故鄉(xiāng),就像我深情地愛著我的親人,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曾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