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istemps++謝馭飛
我有一位好友,讀書很快,讀完后聊起來一套一套的,可我卻不喜歡和他聊書。我覺得他讀書多半被純感官體驗驅動。不同類型的享受會造成不同后果,有些是暫時的,有些卻能形成持久的愉悅。
我常常打趣我的朋友,說他是在實踐一種A片式的閱讀。這么有趣的形容當然不來自本性拘謹?shù)奈?,它出自總愛開《無盡的玩笑》的大衛(wèi)·華萊士。華萊士的觀點概括起來很簡單,靠情節(jié)跌宕起伏獲得快感的閱讀,都近似一種A片體驗;讀者隨著作者鋪好的模式前進,像坐在過山車上,享受著上去下來的驚喜和眩暈。我想我小時候讀金庸,大概就是一種A片式閱讀。那時候我非常迷戀大英雄蕭峰,遇到?jīng)]有他的篇章就草草略過,打斗功夫環(huán)節(jié)也翻得飛快,我只想知道他會不會和阿朱在一起,能不能過上塞上牛羊的好日子,厚厚幾本小說一個下午就能刷一遍。
華萊士如果讀金庸,肯定不會像我那樣追著情節(jié)跑。他不會喜歡桃谷六仙這類湊版面的文字,但他一定能看清幾個交錯格局中翻騰的苦難和命運。讀懂這些,需要讀者克制或放棄A片式的閱讀驅動,代之以深層次的注意力。華萊士的先鋒實驗作品《無盡的玩笑》,是作者積極引導讀者的絕佳例子。這本書需要讀者高度集中注意力,“積極地閱讀”,才可能理清變幻無窮的敘述手法之后的故事。你或許會質疑,為什么要不斷變換敘事角度、敘事時間線、文體文風來講述一件事情呢?按照起因、經(jīng)過、結果、人物、時間、地點簡明扼要地敘述,不是很好嗎?可這正是華萊士作品有趣的地方,幾乎所有的敘述都是真實境況的文學再現(xiàn)。舉個例子,比如某個人物在顫抖,你在華萊士這里讀到的,肯定不是簡單粗暴沒有想象的“顫抖”兩個字。華萊士會通過滿篇滿幅的關聯(lián)文字、碎片式的句子結構、險奇的比喻等等,造就“顫抖”的閱讀體驗;換句話說,在你全神貫注地讀完幾頁文字,盡管它通篇沒有一個“顫抖”,但你卻難以抑制地真切地“顫抖”起來。至少一定程度上,華萊士通過文字解決了一個人類社會面臨的根本難題,“共情”。
華萊士式的閱讀體驗,肯定不是唯一、完美的那種,但多半是最有建構力、最可能帶來悠長愉悅的那種。不要陷在A片式的閱讀中,因為這種閱讀不可能讓你和文字發(fā)生真正的關系。正如A片回應的僅僅是淺層的感官體驗,情節(jié)驅動的閱讀回應的往往也只是粉飾后的獵奇心理;真正有意義的體驗,總是蘊藏在感官體驗中而又遠遠高于身體愉悅之上。更持久的愉悅像雪萊描述的那種“艱難的享受”,一種攝人心魄的體驗,可以使我們放棄簡單的享受,暫時脫離自我,超越時間,伴隨著驚奇回歸一個更廣闊的意識,成為莎士比亞、彌爾頓、但丁和蒲柏……成為無限延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