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廣旭
記得小時候,有這樣一群“盜賊”,在莊稼地里“偷竊”成癮,津津樂道,恣意成癖。他們并未觸及法律,也未成道德、輿論的眾矢之的,卻堂而皇之地享受著田園的美味和快樂。
山溝里的孩子是嬉戲、頑皮、活潑好動、玩得出花樣的;也是熟識五谷、四體勤勞、熟稔山間地頭的;更是生活貧苦、難見油腥,卻又貪嘴好食、嘗遍百味的。于是,山間野外,自然恩賜的“羊犄角”、“貓把”、“芩茉菜”、“刺菜”、“地瓜瓢”、“山梨”、“楸子”、“核桃”、“榛子”、“山梨”等諸多草生樹掛都是肆意可取,隨便采擷的。但他們更向往垂涎的,還有田地里生長、精心培育、滲透血汗與辛勞的一些美味。
在深山里玩耍,或是驅趕著牛羊、割著柴草的、野慣了的孩子們總是有意無意地遠離大人們的視線,三三兩兩的搭著伴、壯著膽在溝岔里奔跑,還習慣于別著鐮刀、拿著物什,除了必不可少的勞作“遛閑”,還不時暗藏著一種“禍心”。他們可能看似無意、實則有意地將以前割過的柴木,鋪散在山間晾蔫,待方便時籠起篝火,有時干脆直接拿來別人遺留的勞動成果,“竊取”大人們的收獲,就地取材,坐地享用??赡軙幸粋€耳聰目明的眼線,像狡猾的狐貍一樣故作悠閑、東張西望、站崗放哨、偵察“敵情”、以防不測;腿腳快些的既像打洞的老鼠-樣探頭探腦、小心翼翼,又像迅即的兔子,瞅準機會竄進莊稼地里。手腳麻利、動作嫻熟,或是從黃豆地里擼幾把青緑鼓頰的毛豆;或是從玉米桿上掰幾穗嫩汁滿溢的米棒;或是貓腰蜷縮在地瓜壟頭挖幾根紅薯;或是手扒刀撓,在土豆秧下攫幾個土豆……。衣兜裝不下,就用布帶系扎在褲腿里,隱藏在褲襠下;或是用上衣勒緊了肚腩,鼓起圓圓的,卻不是肚皮的凸起;有的干脆脫下衣褲,打點成包裹。有時他們像打游擊的軍人,躡手躡腳地左顧右盼,在偵察警戒哨兵的手勢、口哨或啞語指揮下匍匐推進、負重而行,待時機穩(wěn)合,確認無虞,便一躍而起,身疾體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奮勇沖鋒,直至離開戰(zhàn)場,隱身后方戰(zhàn)壕之中,在自制的“鍋灶”上氤氳著青煙燎烤,燒制野餐。那嫩香的豆粒、烤熟的玉米糝香、紅薯的甘甜、土豆的綿軟,各種滋味,伴著滿面的汗水,滲著紅彤彤的面龐、悄聲笑語、志得意滿,一起咂舌生津,潤腸膩肚。那種意暢神閑、怡然自得,更漾著飄然若仙的得意忘形。
在人跡罕至的山溝深處,他們也會大搖大擺、旁若無人的在偏遠的溝岔田地里挺進縱深、逡巡搜索。像掃蕩的鬼子兵,在排查“八路”的同時,尋找著可食的“雞、鴨、鵝、狗”,偶有發(fā)現,更像是無意間偷視到“花姑娘”,公然侵略,殘忍的不顧及青綠旺盛的生命,無情屠戮,扼殺生機,中飽腸胃。
在莊稼地里,也有一種不是“偷竊”,卻似“偷竊”的取食。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這種攫取是被田地主人所默許的,但卻在攫取扒竊中又造成了對莊稼的傷害。比如說“打烏米”:高粱、玉米、黍子有時會得一種黑穗病,感染后長成的白色棒狀物的白膜里包著滿滿的大量黑粉狀物質。在莊稼未熟時,烏米幼嫩,吃起來味道鮮美、營養(yǎng)豐富,尤以高梁烏米為最。它們可以生吃,也可以加鹽鍋蒸、沾著大醬或蒜泥食用,還可以與土豆、豆角等燉成菜肴。雖吃得滿嘴黑沫,卻是鮮香滑嫩、綿軟悠長、肚腹飽嗝。而在田地里,孩子們有時往往辯識達不到百分之百的準確,踩硬壟溝土質的同時,往往手觸指扒的尋找,使一些不是烏米的莊稼也受到了侵犯。羞赧的孩子有時掩耳盜鈴的掩飾過錯,復又將認錯的包葉覆好、收攏,盡力恢復原樣,倒似從未觸及,但卻造成了事實上的傷害與過錯。例外的是,盡管田里的青蛙是益類,蝗蟲是害蟲,大人們卻一概不管,慫恿著孩子們捕捉蒸食,更不會有所譴責。只要是在捕捉時不要傷及了莊稼的身骨,碰折了禾苗即可。
在莊稼收割后,品食玉米、高粱那發(fā)甜、頎長的身段本是無可非議的。可淘氣憒了,“偷竊”成癖的孩子們是捺不住性子等待的,更受不了肚里饞蟲的引誘與驅使,總是踅摸著在站立的莊稼中尋覓?;蚴怯苗牭断飨旅姿搿⒚装?,將莖稈割下;或是干脆手拗腳踹,用牙齒啃扯下那層外皮,吃著里面白色的穰肉,嚼吮汁液后再將干癟碎亂的吐出口外,我們叫它做“吃甜稈”。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偷竊”成性的孩子們也并非無往無利,屢試不爽,能夠完全隱形遁跡,無跡可尋。稍有不慎便會失手被擒、人贓俱獲。但大都都是在主人嬉笑怒罵,或故作威嚴的震懾下陡增了懼意、驚駭而僥幸過關。除非是過份的對莊稼造成蹂躪,大人們一般都是秉著“治病救人、懲前毖后”的方針,仁愛的放過。承認了錯誤、乖乖上繳了“贓物”便可逃過一劫,而繳獲的戰(zhàn)利品,又往往成為大人們的口中美味。極少會有田地的主人因此而上門責罰、尋釁滋事、討要說法的。心思縝密、善于分析的大人們即使不能“人贓倶獲”,也能演繹信息、推測診斷,大致判定出是哪個或哪幾個孩子對莊稼實施了“偷竊”。有了空閑,便像抓“特務”一樣偶爾“潛伏偵察”,和孩子們玩起“偵察與反偵察”、“貓捉老鼠”的游戲,卻也是難得的消遣、樂此不疲。
受到威嚇、發(fā)憷卻又“偷慣了的”孩子們萬般無奈時難忍手氧嘴饞,不便之于,有時竟會在自家地里,瞞著父母家人“行竊”。僥幸之余,品食過后,甚至幫著父母一起分析,該是某某“偷”了家里的莊稼,玩起瞞天過海、欲蓋彌彰的把戲,賊喊捉賊、用盡心思,更是令人啼笑皆非。
回想少時的趣事,少時的伙伴,年少懵懂的快樂時光,那些曾在莊稼地里“偷竊”成樂的伙伴們,似并無什么罪惡而不可饒恕。亦不知他們是否生活得幸??鞓罚渴欠駮拥膼芤鉄o限,人生得意?是否還有那些質樸、勤勞、寬容的人在嬌寵、放縱著他們的愛意?那種舒暢的回響,每每觸及,都會不知所措、卻又耐人尋味的開懷大笑一場!沉醉的回憶是美好的、醉享的、酣暢淋漓、愜意無限的!唯愿他們的今天更加的舒心、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