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時報編輯部
一直堅信,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人們手更巧,更善待日子。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原料,交于勤勞的雙手,附帶實用兼具藝術(shù)性的創(chuàng)意,便可化腐朽為神奇,編出精美的物件,點亮樸素的時光。
手編,極富生活情趣。經(jīng)年累月,也造就了隱于民間的手編把式。記憶中,父母便是。
父親的手編,豪放一些,擅長編籃筐。初秋,漫山的荊條,一簇簇,修長綿柔,茂密成林,收割的時節(jié)到了。父親起個大早,麻利地磨好鐮刀,拿上麻繩,健步隱入深山老林。天快黑了,父親駝腰背著大捆荊條閃進小院,荊梢一顫一顫地,如在訴說著收獲頗豐。父親坐定,用鐮刀將荊條一根根修理光溜,整齊碼好,興致來了,還揀根最長最光最韌的,高高舉起,在空中“啪”地甩出聲響,向正在做晚飯的母親和正在寫作業(yè)的我炫耀一番,頓時笑聲洋溢。
閑冬,父親將荊條扛出,泡入村中小池塘。浸過水的荊條,變得更加柔韌綿軟。一日后,父親隨機抽出一根荊條,在空中能握出一個圓環(huán),便是泡好了。取出,晾曬。尋個響晴的午間,抱出一捆,開始編籃。數(shù)十根荊條分理成幾綹,貼地面打好如小太陽般的底盤后,便胸有成竹地一根根續(xù)上、彎編、成形、收沿、起系。剛剛還七楞八翹、張狂不可一世的荊條,瞬時乖順起來,根根抱團成為良材。用鐮刀削去突起的荊條尾巴后,美觀、光滑的荊籃便完成了。說來簡單,實則復(fù)雜,沒數(shù)年功力難以達成。
除了自家用,還要幫鄰里編,故父親擺開編籃的陣勢后,便要持續(xù)幾日。其間,母親侍候左右,遞荊條,端熱水,給父親捶背,還要調(diào)轉(zhuǎn)收音機電臺保證評書、戲曲、新聞不斷。如此,甚是溫馨。除了變著花樣編出大小不一、樣式各異的籃筐,父親還會編出裝草葉用的花簍、挑糞用的糞簍、裝肉用的肉簍、淘菜用的菜筐、裝糧用的糧囤、架子車上用的荊笆等。荊條編出的農(nóng)具、器皿,擺滿了屋舍院落,服務(wù)著四季勞作、煙火日子。
春來,挑起糞簍,將儲好的農(nóng)家肥施入農(nóng)田,待一季豐收??嫫鹦』@,走遍田野,拔回野草喂肥豬雞,或挖點野菜,嘗個鮮兒。夏天,一籃接一籃的蔬菜,從菜園拎回,擺滿了餐桌,滋養(yǎng)著全家。深秋,擔(dān)著大筐,收回滿地的玉米、紅薯,滿樹的蘋果、柿子;或背著花簍,摟耙回成堆的枯葉當(dāng)柴火燒。冬日,打了燒餅,蒸了饅頭,凍了柿子,買了零食,都要裝籃吊在房梁上,便于保存,更是為了防著我們這幫貪吃鬼。有時,調(diào)皮的孩子還會鉆入糧囤捉迷藏,最后酣睡其中;有時跳入肉簍,充當(dāng)十足“小鮮肉”;有時賴在籃中,硬讓父親把我們挑上天。
母親的手編,婉約一些,擅長編草帽。麥?zhǔn)諘r節(jié),父母在麥田、麥場忙得熱火朝天。閑暇時,母親會尋一個陰涼處揀麥根兒,捎帶著將完好的麥稈一根根抽出、剝皮、捆好。麥?zhǔn)战Y(jié)束,一捆捆齊整、滑溜、光亮的麥稈也備足了。冬閑時,母親將麥稈抱出,泡入桶中。不日,干脆易折的麥稈便溫潤柔軟了,拿在手中,任人揮舞。冬三月,母親會在忙完家務(wù)后,坐在墻根下、陽光里、火爐旁、熱炕頭,夜以繼日地編草帽辮。
一根根麥稈次第接續(xù),在母親靈巧雙手的擺弄下,被編成寬兩厘米左右的辮兒,一點點延長,直到盤成盤、捆成捆。有時,母親會抽出幾根麥稈,編成小戒指、小手環(huán),給旁邊的孩子戴上,哄他開心,以妨孩子搗亂。待草帽辮達到一定數(shù)量后,便可縫草帽了。一根白線繩,將辮兒一圈圈相互疊壓縫制起來,先是帽沿兒,再是帽盔兒,完整流暢、一氣呵成。眼尖的孩子會第一時間尋一頂戴在頭上,興奮地在屋里院里跑來跑去,惹得母親可勁追趕,生怕弄臟弄壞。一頂兩頂數(shù)頂,扣摞起來,乳白、閃著光澤的草帽,除了給家人用來遮涼防雨,亦可拿到集市售賣,換點零花錢。
有時,母親會買回各色毛線,用勾針編出各式花巾,蓋在茶盤上、電視上、被子上、縫紉機上,格外漂亮。冬來,母親還會編出漂亮的毛圍巾,給求學(xué)的孩子系上,美美的、暖暖的。收獲季節(jié),母親會把玉米穗連著苞葉編起來,掛滿院中樹,金黃金黃的,分外惹眼。還會把青翠的香菜、雪白的大蒜,擰編成香菜辮、大蒜辮,曬干,掛在廚房,做湯時掐段兒香菜提香,炒菜時掰瓣大蒜調(diào)味,想來就很美。
手編,曾經(jīng)寄予了父母那輩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追求,對困頓生活的智慧打理。如今日子漸好,可父母依然對手編情有獨鐘,難以割舍,力所能及地編了許多精致籃筐、草帽送人,或是留用。拿著這些手編作品,如同感受到了父母日漸老邁的滄桑、勤儉持家的樸素家風(fēng),又如同重回了天真快樂的童年時光。
(摘自《濱海時報》2017年3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