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鋼
進(jìn)臘月了,電視里廣播里每天都在搞各式各樣的年終總結(jié)年終盤點(diǎn)。梅花心血來潮,也想給自己來一個年終總結(jié)。
她想盤算盤算,在男人米順出門打工近一年的時間里,自己帶著孩子在家里干了哪些事,付出了什么,收獲了什么,等過年時米順回家,好歹也算有個交代。
梅花初中沒畢業(yè),肚子里墨水稀缺,就挑了一個陽光暖暖的午后,等孩子睡著以后,坐在有陽光射進(jìn)來的窗前,掰著指頭盤算。
梅花算了算,從米順出門以后,自己在夏收秋種兩個季節(jié),收獲了三十蛇皮袋小麥、二十蛇皮袋水稻、十五蛇皮袋玉米,還有三蛇皮袋黃豆,這些糧食正驕傲地臥在儲糧屋里。在米順出門打工的這半年多里,自己學(xué)會了開農(nóng)用車,原先柔弱的胳臂現(xiàn)在變得堅實有力。
梅花托著腮望著窗戶臺上喵喵竄過的花貍貓,望著院子里咯咯噠叫著的一群母雞,望著齜著牙咧著嘴對著那些雞們面露兇相的黃狗,心里又有了一個需要總結(jié)的東西。在米順出門的半年多里,家里的花貍貓又生了一窩小貓咪。一群母雞下了無數(shù)雞蛋,這些雞蛋不光管著她們娘兒倆吃,梅花還隔三岔五用水瓢端著給米順爹娘送過多次。家里的黃狗是條公狗,沒有生養(yǎng)不說,還惹來了些麻煩,把東面村主任家的母狗肚子搞大了,讓人家上門來找,說了許多不好聽的話。想著這個,梅花就生氣,不就當(dāng)個村主任嘛,不就是養(yǎng)條哈巴狗嘛,還說什么他的狗高貴,我看狗屁,都一樣。
梅花從床頭柜的抽屜里找了一支圓珠筆,找來一張紙,想了想,覺得這些事情寫下來沒意思,還不夠米順笑話的。那總結(jié)什么呢,電視里廣播里的人不都是在總結(jié)一年的收入一年的成績嘛。
梅花后來嘆口氣,望了望熟睡的兒子,在紙上歪歪扭扭寫上:小寶的體重比你走的時候增重十來斤,個子長了十厘米,已經(jīng)認(rèn)識拼音漢字了,而且很乖很聽話,在我干活兒累了的時候,懂得給我倒一杯水,懂得給我捶背,懂得跑前跑后給我拿毛巾。梅花寫著寫著,不由自主地笑出聲。
寫好兒子以后,寫什么呢?梅花咬著筆頭,望向院子,望向天空中飛翔的一群小鳥。接著寫,這多半年來,我和公婆相處融洽。東院西院的小媳婦大婆娘,成天跟婆婆耍心眼斗嘴吵架。我感覺這不對,公婆也是爹娘,他們對我好,像對待自己閨女一樣待我,將心比心,我就得對待他們好。我逢集趕集,買好吃的首先得給公婆買一份,然后再給咱兒子小寶買。都是老人了,都是屎一把尿一把把咱拉扯大的,咱得學(xué)會報恩,咱得孝順才行。
梅花歪歪扭扭寫了一段關(guān)于跟公婆相處的事情,又在后頭草草寫了在這半年多里去了娘家?guī)状巍α?,米順回來以后,肯定得問村里的事,誰家孩子結(jié)婚了誰家老人去了,誰家又添了大胖小子或者俊俏千金。梅花笑意融融地想了想也寫上了,隨手寫上一年里的人情禮節(jié),花銷開支。
末了,梅花不知道寫什么了。這時候,她聽見村子?xùn)|邊響起嗩吶鑼鼓歡快喜慶的聲音,明天村里又有結(jié)婚的了,明天是喜慶的日子。梅花咬著嘴唇,心里一動,兩腮紅了紅,在紙上畫著寫著,這多半年里,沒有米順在家的日子,梅花感覺很孤單。尤其是兒子睡熟以后,電視沒了節(jié)目以后,夏夜的靜謐,蟲子的鳴唱,讓梅花失眠了好多個夜晚。
以前翻報紙翻畫報,看到有孤枕難眠那個詞兒還不甚明白,自從米順走后,她才懂那個詞的意思。在米順走的半年多,她不敢看言情劇,不想朝村里那群說話隨便喜歡胡扯的女人群里鉆。
別的事情要仔細(xì)地想要認(rèn)真地考慮,就是在想念米順的事情上梅花不要考慮,她在紙上寫上米順從正月十三出的門,到今天臘月初六,一共三百三十六天,每天夜里她都想他,都念著他。寫著寫著,梅花就有種想哭的感覺。有時走在村子里,望著村里那些有男人在家的女人幸福地扯著男人的衣襟,或者跟男人拌嘴,梅花感覺他們很幸福,那會兒她就在心里罵米順,等過了年,說什么也不讓米順出門了。
梅花的年終總結(jié)整整寫了半下午。到快黃昏時,孩子醒了,婆婆來給她送蒸好的饅頭,她才把那張紙拿起來揉成團(tuán)裝進(jìn)兜里。她怕被婆婆看到,那多難為情,雖然婆婆不識字。
臘月二十那天傍晚,米順背著大包小包進(jìn)了家門。梅花穿著米順給她買的新衣服,臉上洋溢著笑。晚上兒子睡熟以后,梅花拿出了她的年終總結(jié),米順就笑,笑著說梅花你真有意思,跟誰學(xué)的?
米順攤開那張紙草草看了一眼,丟在一旁,柔情蜜意地抱過梅花親。梅花也迎合上去,同時嘴里喃喃念著,我的米順,過年出門時把我也帶上吧!
選自《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