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淳一
Part1. 也曾唱著時間的歌
武漢的雨總是這樣,斷斷續(xù)續(xù),淅淅瀝瀝,最后又磅磅礴礴,忘記這是第幾次被淋了個透。打開宿舍窗子的時候,可以看到遠遠的、學(xué)校湖邊的櫻花開了。
十八歲,在這煙雨蒙蒙的春天里想起家鄉(xiāng)小城的天青白,雨霧淡。
十四歲的時候極其叛逆,覺得在家里的每一分鐘都是煎熬,因為無法忍受媽媽的嘮叨和大人永無休止的爭吵,一個人走出去。也是那一年,走過了那個小城的每一個街道,穿過每一個小巷,在鋪滿綠色藤蔓的走廊里看陽光透過葉子的星星點點,也在月季開得最好的時候收到一個男孩的德芙巧克力。累了的時候就去英語老師的家里,那時候覺得她家總是那么的明媚,隨處都可以嗅到陽光的氣息。她會為我切好西瓜和桃子,也關(guān)心我完形填空會錯幾個,我跟她說起我沉默的家庭和那塊巧克力,她安靜地聽著,替我撩起耳邊的劉海兒。
十二歲的時候十分羨慕那些住在城市小區(qū)的孩子,喜歡他們社區(qū)綠草成蔭、精致的噴泉以及來回穿梭的小轎車。這些都讓我迷戀,想象著那是一種怎樣的人生。而那時我家住在老城區(qū)的一個小巷里,在一個下雨天會長青苔,雨季屋子會有輕微滲水的老房子里。所以我從小被灌輸?shù)木褪悄阒挥泻煤脤W(xué)習(xí)考上好的大學(xué)才會走出去,以至于在那些小女孩愛美的年齡,我也只是穿最樸素的襯衫,因為過重的書包而駝背,戴很高度數(shù)的眼鏡,考雙百分,摘抄那些自認(rèn)為文藝清新的句子。
十歲的時候和一個男生在小城唯一的小學(xué)里打了一架,無非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自己過分要強,后果就是被那個男生踹了好幾腳。當(dāng)年我認(rèn)為可以被寫進《我最好的朋友》這類作文的女生,在旁邊看著我被打沒有說話,我大哭的時候也沒有說話,直到我哭累了,沮喪地往家走的時候她才跑過來說:“你不哭了?”
那個陰郁的小城啊,印記了我的童年,在成長的明明滅滅的風(fēng)景里。
Part2. 花都開好了
三月的時候爺爺?shù)乩锏男踊ㄩ_了。常常是我們幾個小孩在爺爺山腳下的杏園里爬高爬下,趁著大人不在的時候讓弟弟在那里搖樹,我站在樹下高興地轉(zhuǎn)圈,邊轉(zhuǎn)邊喊“仙女散花咯”,然后坐在爺爺拉著水的小推車上,聽著吱呀吱呀木頭輪子攆在黃土地上的聲音,遠處倏然傳來的信天游,在那片虔誠的土地上回蕩。路過小賣部的時候吵著要買一支冰棍,爺爺便從口袋摸出一塊錢,買下。這是童年的三月。
在極其倉皇卻熱烈的五月,石榴花開了??赡芎芏嗳瞬⒉挥X得石榴花好看,但我一直形容它像一個提著長裙艷麗的舞女。直到今天老家那棵巨大的石榴樹還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我遙遠的夢里,記憶里樹下總會撐著一個小桌子,那是甜瓜成熟的季節(jié),奶奶會切好甜瓜拿來,等到我們玩到大汗淋漓的時候為我們拿來毛巾。那時候玩的“三個字”“跳房子”或者把皮筋撐到兩棵樹上,可以跳上一整天。
小時候留戀在月季盛開的七月帶有白日余熱的黃昏。其實童年的很多時候都必須在家里做永遠也寫不完的作業(yè),還有父母的苛責(zé)和對成績嚴(yán)厲的要求,但好像時光總能輕易將這些不愉快抹去,我不記得那些被罵或者被打的細(xì)節(jié),卻不會忘記那些溫潤的黃昏走在路邊聞到花香以及那些溫柔的黃昏。
彼時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子上,想著三千公里外的小城,花大概都開好了吧。
Part3.故事的最后
那晚讀蕭紅的《呼蘭河傳》讀到她和祖父在一起生活的細(xì)節(jié),她描寫得極其細(xì)膩溫暖,我卻止不住地哭了起來。想給師父發(fā)微信,寫了又刪,刪了又寫,還是沒能把心中的話說出來。
小時候的愿望是想長大后能坐飛機去很遠很遠的地方,看看這個世界,而現(xiàn)在當(dāng)家鄉(xiāng)真正變成地圖上一個小點的時候,卻無比地懷念童年的時光和那個小城。我可能會忘記童年的很多事情,忘記小城的很多故事,但我不會忘記的是無論我什么時候回到那里,總有人為我接風(fēng)洗塵,總有一個地方能包容我所有的一切。
長大就是這樣,擁有了很多,卻也失去了很多。只是不知何時才算真正的長大,在離家的時候決絕一些。還記得開學(xué)那天出家門前,昨晚就放在口袋的火車票媽媽還是問了三遍,到車站前我把腦子輕輕地靠在我家那輛并不怎么昂貴的車的玻璃上,輕輕地吐了一口氣,車窗氤氳,眼眶濕潤。
很多年前看到一個作者這樣寫:“我得到的都是僥幸,我失去的都是人生。”只愿我們得到的不是僥幸,也永遠不會失去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