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說,她得的是一種很特殊的結核病,潛伏了幾十年又再發(fā),就很厲害,得用重藥。她很堅強。真堅強。只是她一直在惦著她的爹媽,說到媽媽就流眼淚。”
我覺得我的心上給捅了一下,綻出一個血泡,像一只飽含著熱淚的眼睛。
……
我知道夢是富有想象力的。想念得太狠了,就做噩夢。我連夜做噩夢。阿圓漸漸不進飲食。她頭頂上吊著一袋紫紅色的血,一袋白色的什么蛋白,大夫在她身上打通了什么管子,輸送到她身上。劉阿姨不停地用小勺舀著杯里的水,一勺一勺潤她的嘴。我心上連連地綻出一只又一只飽含熱淚的眼睛。有一晚,我女婿沒回家,他也用小勺,一勺一勺地舀著杯子里的清水,潤她的嘴。她直閉著眼睛睡。
……
她拉我走上驛道,陪我往回走了幾步。她扶著我說:“娘,你曾經(jīng)有一個女兒,現(xiàn)在她要回去了。爸爸叫我回自己家里去。娘……娘……”
她鮮花般的笑容還在我眼前,她溫軟親熱的一聲聲“娘”還在我耳邊,但是,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晃眼她沒有了。就在這一瞬間,我也完全省悟了。
(節(jié)選自楊絳《我們仨》。題目為編者加)
賞讀
選文主要表達了楊絳的女兒錢瑗在去世前對父母的掛念及楊絳夫婦痛失愛女的肝腸寸斷之感。文中,“三人相聚”的甜美夢境就像客棧一樣,只是路上的一個短暫的停留,讓人不禁感受到夢的沉重與無奈。
女兒的病讓人擔心,女兒的堅強也讓人佩服,但最讓人感念的是掛念她的父母。母親年老,同時還在照顧病重的父親,不能時時陪伴在女兒身邊;但只要母親聽到女兒的呼喚,心就捅出個大血泡,像一只飽含著熱淚的眼睛。
“你曾經(jīng)有一個女兒,現(xiàn)在她要回去了。”她鮮花般的笑容還在楊絳眼前,她溫軟親熱的一聲聲“娘”還在楊絳耳邊,但是,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晃眼就沒有了。一瞬間,楊絳夫妻完全省悟了,明白他們親愛的女兒是永遠地去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