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荷
清明之后去鄉(xiāng)下采風(fēng),看見幾戶人家的大棚里正培育著地瓜的秧苗,那裸露著的地瓜的尖頂,已被胖胖的嫩芽兒包圍,經(jīng)過幾日春風(fēng)雨露的吹拂與浸潤,估計不久也由小芽而變成茁壯的瓜秧,先后栽進早就耕耘一新的肥沃田壟上。在我居住的這個城市,每到秋冬季節(jié),總有一種聲音從窄窄小巷中傳出:“賣地瓜,香甜的地瓜!”這時候,如若你在旁邊,定會被這聲音拽得腳跟發(fā)沉,誘惑著不太堅定的味蕾,隨著車子的近前,地瓜的香味也便在身邊輕輕地彌漫繞裹了。
地瓜收獲的季節(jié),也是他們最為活躍的時節(jié),一個或長或短的的小推車,、一臺圓形的烤爐,幾袋紅瓤或者黃瓤的的地瓜,便是他們?nèi)康募耶?dāng),十余只鐵屜在火焰上緊閉,一爐爐香甜的烤地瓜便出自這些久經(jīng)烤炙卻又簡陋的筒狀工具。他們有時在鬧市,有時也停留在遠(yuǎn)離鬧市卻人群聚集的幽街僻巷。每年秋天至春天,用地瓜做飯幾乎成了我每天的習(xí)慣,它經(jīng)儲存,耐加工,蒸煎烹炸,樣樣稱絕,它像一簋稀有的美味珍饈,一旦那抹香甜落于舌尖,之后的誘惑便再也難以抵擋,令人無法從欲望中掙脫。
地瓜最早種植于美洲中部墨西哥、哥倫比亞一帶,明朝萬歷年間傳入中國,明人徐光啟在《農(nóng)政全書》中有所論及。在我國,不同地區(qū)的人們,對地瓜的稱呼不盡相同,據(jù)說河南人稱其為紅薯,北京人叫白薯,山東人和東北人稱為地瓜,細(xì)數(shù)下來,或許更多。任何一個家國,在飲食上都有一種偏好,中國人也不例外。中國人的生活方式,不只體現(xiàn)在各類價值觀的變化上,在對食物偏好方面也有更多的選擇。我國地大物博,資源豐富,不同的背景下促成了不同美味的誕生,是它們給了我們生命的頤養(yǎng),給了我們傳承中的飲食文化。
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地瓜能做很多的干糧,沂蒙山區(qū)的人們有攤煎餅的習(xí)慣,如今已成了天下皆知的美食,地瓜就是攤煎餅的原料之一。地瓜含有很高的糖分,過年敬灶之用的灶瓜糖,一年四季皆可食用的粉條粉皮和涼粉,也是經(jīng)了地瓜反復(fù)的研磨,經(jīng)過淘洗過濾沉淀和蒸煮熬制加工而成的。出生于五六十年代勤勞質(zhì)樸的山東人體內(nèi),或多或少的還余留著地瓜的成分,無論柔弱的女子還是彪悍的壯漢,沒有幾百幾千斤地瓜的滋養(yǎng)是成長不起來的,對于他們來說,地瓜是僅次于母乳的以最大營養(yǎng)維持纖纖生命的豐富的食糧,充溢著泥土的芬芳。
時光荏苒,故鄉(xiāng)的飲食習(xí)慣沒有在日月變化中更迭,地瓜的種類卻如雨后春筍悄然涌現(xiàn)出來。近年來超市里一年四季賣一種個頭很小的地瓜,名字叫紫薯,2012年7月我去北戴河開筆會,吃過一次紫薯,那是我第一次吃紫薯,以前并不知有這么個品類,眼看著紫薯流著綿軟的甜汁,濡濡地把盤里的飯菜染成了紅色,甚是吃驚。據(jù)說這些紫薯都來自秦皇島,那里有個地瓜育秧基地,規(guī)模之大遠(yuǎn)近聞名,紫薯的名字聽著新鮮,自然也有很好的口感,還有濃濃的薯香。
無論是紅薯、白薯還是紫薯,它們都在春天育苗,夏天栽種。每年寒意未盡,農(nóng)人就開始準(zhǔn)備培育秧苗了。先是在壘好的溫床中育苗,把保存完好的地瓜種放進溫床,撒上泥沙埋過瓜身,澆遍水,不久便生長出一枚枚芽苗。它們?nèi)找钩砷L,逐漸整齊繁密,等芽苗長到十幾公分高時,把它們從母本上掰下,栽進整好的田壟里,從此便進入地瓜的生長期。
這個壟,我們這里叫地瓜溝。說是溝,其實又是起的壟。每年春天栽秧時,都要經(jīng)過田地刨平、松土,方能順利地起壟。在壟上刨窩、施肥、澆水,把苗子插進去,埋窩,這道程序叫做“埯種”。在整好的壟溝上挖個小坑,澆水,趁泥土濕潤插上秧苗,種在挖好的坑里輕輕壓實,叫作“封埯”。鄉(xiāng)下人有一個說法,三犁耕,四犁沖,意思是種一溝地瓜需四犁組成,高的土層叫地瓜脊,低的土層叫地瓜溝,每一犁都充滿了虔誠與力度。
等全部埯栽完畢,過幾天再去地里察看,此時的瓜秧已水靈靈地昂揚挺起,比在溫床里還健壯結(jié)實,這說明秧苗已順利成活了。秧苗成活后,長到七八月份會拖秧,綠油油的秧蔓在地里牽牽絆絆,布滿整個壟溝,站在地頭整齊地看去,只見地瓜的秧葉波浪般鋪展,仿佛有一種精神,使它們努力爬行,有一股勁頭,在拉著它們頑強生長。望著它們,你能體會到一種叫做生命和頑強的東西。
這個時候的地瓜秧,最易生出根須,需要動手把秧蔓扯起,翻一翻秧苗,抻一抻被泥土、水漬、陽光壓實曬焦的地方,以防葉莖在地面上生出疏散養(yǎng)分的雜須,以保證結(jié)出個大的地瓜。會過日子的人家一邊翻地瓜秧,一邊掐一筐葉莖回家,洗凈切碎,或做成小豆沫,或醬成美味可口的地瓜秧。醬地瓜秧,需要取鮮嫩的秧蔓,摘去葉子,洗凈控水,切成八厘米段長裝在容器里,一層層撒鹽封口,腌制一周后取出,清水透洗,擠干水分,放陰涼通風(fēng)處晾曬一天。將醬油、花生油、清水和在一起燒開,涼透,倒入容器,拌入味精、辣椒粉,將地瓜秧順頭順尾地放入,第二天便可食用。醬好的地瓜秧呈褐紅色,鮮咸筋軟,別有一番風(fēng)味。
這道鮮美的食物,現(xiàn)在已很少吃了,繁忙的日常事務(wù),使得少有為自己加工美味的時間。以前,每到翻秧的時候,鄉(xiāng)下親戚就會捎一些進城,送得多了,我把它切碎晾干,放進冰箱進行儲藏,誰家有三高病人,還會與他們一起分享。地瓜秧營養(yǎng)價值很高,久負(fù)盛名,據(jù)聯(lián)合國亞洲蔬菜研究發(fā)展中心一份抗氧化蔬菜報告表明,地瓜秧以富含多種于人體有益的礦物質(zhì),而躋身十大抗氧化蔬菜前列。美國把紅薯的葉、莖、尖加工成綠色蔬菜,并列為“航天食品”,日本則把紅薯葉當(dāng)作不可多得的保健食品,被視為“蔬菜皇后”。 在生活艱苦的年代,有人把地瓜切成片曬干后儲存起來,留作一年的口糧;有人把剛挖出來的地瓜窖在地下,等冬天煮熟再加以咸菜下飯。家中的老人還記得當(dāng)年糧食短缺時,人們把地瓜干在碾上壓碎,抓幾把放進清水大鍋里,與豇豆同煮為地瓜粥,冬天天寒的時候,一家人一邊以煤爐取暖,一邊圍坐在桌邊喝得不亦樂乎,這種吃法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
在山東臨沂,地處蒙山景區(qū)的百花峪有一些特色飯店,他們把地瓜飯當(dāng)成一道吸引游客的美食,成了除山野美味之外又一主打品牌。他們以粗糧保健以及價格合理的方式,吸引著登山閑游野外寫生和喜歡農(nóng)家飯的人們的青睞,慕名而來的食客大到耄耋老人,小到幾歲孩童,人來車往絡(luò)繹不絕。幼小的孩童初嘗新鮮,老人們則品咋著飯香回憶著新舊味道的不同,讓往事再次在腦海中回放,感悟著今天的來之不易和幸福。新做的地瓜飯就像我們紛繁的現(xiàn)代生活,添加了幾樣能夠讓它味道更加甜美的材料,由紅豆、地瓜干、玉米碴小火慢熬精心制作的瓜飯,比當(dāng)年單純的花樣翻新了一層,無論怎么個吃法,地瓜都脫不了它自身的樸拙。它們最大的美德,不僅是味道甜美,而且還給人類帶來溫飽,帶來人間的煙火和不可缺少的生命能量。